第十六节 胡笳夜听陇山头
沃野镇外正在举行半月一次的点兵仪式。在宇文概得到沃野的军事领导权后,定时点兵就成了营里的惯例。当大部队里挺进“白家军”旗帜的时候,所有的人都不看好,有的将士甚至觉得有点晦气。
“举个‘白’旗,算是啥意思嘛~我老汉当兵这么多年,倒是从来没有见过。”说话的是一个修筑防御工事的老卒,对于不想获得军功,只想苟全性命的人来说,没有比当一个有战先撤的工事兵更好的职位了。
“你一个挖土的,知道啥。战国时期也有个将军姓白,叫做白起,号称战神,又称人屠,可厉害了。三国蜀地又有个大将叫做关羽,温酒斩华雄,千里走单骑,那也不是盖的。这个白家军的别将,名叫白羽。又是白起又是关羽。我看此人有雄心壮志,以后定能发达。”
“嘁。你一个砍树的知道的可真多。那我问你,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做,一将功成万骨枯?!哦,士兵送人头,大佬刷经验。他厉害也好,不厉害也好,我反正不去凑这个热闹。你去吧,不然我挖的这些个坑没人填。”老卒说。
“嘘,小声点。扰乱军心可是大过。”另一个士卒从地面上跳进壕沟里,“再大声就让外面人听见了。”
“怕什么!听见才好呢。我们这些挖土、砍树、喂马、做饭的小喽啰,干了这么多天的杂役,连上场点兵的资格都没有。乡亲们若问起,我都感觉丢人。”砍树的士卒说。
“不会吧。你真想上去送人头?”壕沟里的人看这里热闹都围了过来,听见有人居然想去战场后又纷纷摇头走开了。唉。傻子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来都来了。建功立业你不想吗?”砍树卒说,“砍树在哪不能砍?喂马在哪不能喂?做饭在哪不能做?当然了挖壕沟只能在这挖壕沟。”
“想是想,但是真的建功立业哪有那么容易。起码也要世家子弟才行,我们这种俗称炮灰,上了战场就是给人家垫脚的。”有人说。
“世家子弟往上数三代那也跟我们差不多。再说了,真正的世家又看不上这一星半点的军功了。人生哪有几回搏?此时不搏何时搏!
我听说,这个白家军可厉害。次次冲锋陷阵都冲在头一个。自从几个月前加入宇文大将军的账下,已经打了好几个胜战了。”
“你们这一群人真没有见识。那叫先登。在攻城时,第一个突破防线,登上敌方的城墙。一旦成功了,就能撕开敌方第一个口子,大大挫败敌人的士气。所以奖赏一直都是最多的。
古来也有很多著名的先登者,比如五子良将乐进,历下四次先登之功,从一个普通小兵变成了右将军。还有樊哙,本来是个杀猪的,曾经八次先登,就被封为了公候。”
“唉!这个比较考验个人的素质,一般人做不到。想想那些箭矢、热油、滚木、巨石,招呼在身上哪一个是好受的?而且吧,太招摇了,惹人妒忌,不利于团结。除了先登,还有没有低调一点,又可以累计军功的?”
“还有夺旗、陷阵、斩将,你挑一个。”
“我感觉陷阵还可以唉。闭着眼睛冲进去就行了。”一个小兵说。
“好家伙,冲进去,还要再冲出来的!你以为呢?赶羊啊?要真上战场,敌人不是砍死的,而是被你笑死的……嘘!安静!你可别笑了。再笑就看到你的胃了。”
独孤燕云回到父亲的营帐细说今天的见闻,深感父亲的不易。这时她跟着父亲也换了一个名字,叫做白彦。
“彦儿,那你说说军功之中哪个为首?”父亲白羽问道。
“先登为首。第一个往前冲的人,往往要面临敌人最猛烈的攻击。”白彦看着向父亲血迹斑斑的战袍说,“但只要城墙一破,全城自然手到擒来!”
“非也。你不要从难易程度、生还比例去考虑,要跳出来,从概率的角度考虑。如果打输了,那没什么好算的,不论谁横竖都是个死。
如果赢了,咱们从后往前推,先登是最容易获得的。只要破城必有先登。同理,只要陷阵必有破阵,只要野战必有夺旗。”
“那就是斩将。四大军功,斩将为首。军法规定,主将死,护卫全斩。戍卒是一群莽夫,但护卫是死士,将帅身边定然是战斗力出挑的勇者,这些人一旦开始玩命就不好对付了。”
“对,也是错。”白羽说,“我说了彦儿,要跳出问题看问题。军功之中,斩将不若从龙,从龙不若救主。如果打仗的人只会打仗,那就是匹夫之勇,终有一天死于好勇斗狠。”
“那父亲,你这是……”白彦拾起放在帐门边的宝刀,才几个月父亲已经更换了三把,每一把都砍得豁了口。
“为了让他安心罢。”
白彦从父亲的营帐出来,看见外面车水马龙,嘈杂声不绝于耳——原来点兵之后,宇文大将军又分了一些兵力和辎重给“白家军”——大家忙着收编物资和兵员,越发显得她这个小兵无所事事。
小武是白羽将军的近卫,此时正坐在营帐门口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残刀,而上面的血迹似乎怎么也擦不干净。看到白彦在营地里转了一圈,最后向他款款而来,小武顿感不妙,条件反射一样突然立正起来:“小姐。”
白彦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着急地看了一下四周,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顺势捡起小武掉在地上的刀还递给他。她从上到下打量着,绕着小武转了几圈,把小武绕得一个头两个大。
“小武哥,你在这里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待着。”小武知道这个丫头的脾气秉性,立马来了个眼观鼻鼻观心。
“那也不能总待着。小武哥!”白彦双手拍了拍小武的肩膀又说,“下一次攻城,你能不能带上我?我也想去长长见识!”
小武吓了一跳,不知道是给她拍的,还是震惊的:“这个事你请示将军了吗?我可做不了主。一切得听将军的。”
“请示了,请示了。我这么规矩一个人,怎么可能擅自做主?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做人的。”白彦素知小武就是一个榆木脑袋,做什么事都是以她父亲为中心。
“那我找将军再确定一下。”小武说着转身作势要进营帐。
“哎呀!别啊!我不会跟将军说是你带我去的。站住!回来回来!臭小武,你怎么那么死脑筋。”白彦急得跳脚,“我,我,我父亲正在看兵书,最讨厌被人打扰了。”
小武一副“我就知道你”的表情,摆回了原来眼观鼻鼻观心的姿势。
“不去就不去。但是我们这几个新来的,到这里这么多天,我都看不清怎么个编制,小武哥,这个总不犯你忌讳吧,能不能给我说说。”
“我脑筋死了,不适合说话。”小武撅着一张嘴,把头转了过去。白彦拉着小武的手不放,左边推右边搡,把他作弄得像一个面团,大有不撬开嘴不撒手的架势。
“这是军事机密!你!有没有组织性,纪律性?”小武喝了一声,引来周围的人一齐侧目。
“哼!有什么稀奇!你不告诉我,自然有人告诉我。”白彦自讨没趣,就要走。
“不过……只要你不再惦记着去战场,我可以和你说说。但是前提是你不能再好奇了。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战场能是什么好地方呢?白彦想起小时候,老先生教过的曹操《蒿里行》: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肠人。”
只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没有见过的东西,饶是地狱,她也想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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