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岁那年,我上小学三年级。也许是骨子里的东西,也许是因为我有那样一对父母,那样一个家族,我从里到外或隐性或显性,都在厌恶一种人。有一天,我们排队交作业,老师要一个一个检查,批改完,同学才能拿着作业本回到座位上。所以,浩浩荡荡地,我们的队伍都排出了教室,等待的时间也格外漫长。我从来都是不甘心徒劳浪费我的时间在完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于是我开始回头和身后的女同学交换一些昨天看的动画片哪里好看,哪里让我无比无比的开心的信息。接着,就是胸口突然的剧烈疼痛。我一时眼前发黑,说不出话。
等我回过神来,就发现,队伍都在盯着我看,尤其是老师和排队排在我前一位的一名男同学。他们两个的目光神色和其他同学那种基底为麻木的感觉不同。老师色厉内荏,却有种为了掩饰什么强撑起来的一丝感觉。那个男同学看起来有点愧疚,实际上却是深深深深地故意和过瘾和挑衅和开心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反正是老师让我给你一拳的,你不能赖在我身上。
老师为了惩罚我排队不专心,就让那个男生打我一下。然后那个男生就对着我的胸口狠狠狠狠地打了一拳。
老师马上意识到过分了,却在我被打得失去意识的时候,调整成了兴师问罪的样子。她多么怕担起责任。
我始终笔直地站着,不曾晕倒,不曾软倒在地。
那个男生的长相与气质,是非常典型的骨子里就恶毒与坏的油盐不进的男孩子。在班级里无恶不作,欺凌弱小,带头兴起霸凌主义。而我,我还算个好学生,不惹事,乖乖学习,老老实实,就连做值日,做广播体操,我都一定是最认真的那个。因为我不愿意徒劳浪费我的时间和生命。在那个小团体兴盛的年代,我从不加入任何一个团体,规规矩矩做我自己的小小事情。
那个男生虽然与我年纪一样,块头却很大,带着隐约的凶相。和我爸爸有点像。
而我,我那时还是个小豆丁,孱弱娇小。被那样一拳打过来,骨头受了重伤,我受了严重的内伤,也是可以理解的。
老师明明知道,那个男生一直想找茬狠狠欺负我,却偏偏要给他机会。我骨子里就是不服,又厌恶他,就成了那个男同学下定决心要狠狠教训的眼中钉。他伪装得很好,可每一次擦肩而过,我都能感觉到,他对我的恨意。
站在排队交作业的队伍里,我呆呆地看着他们,老师和那个男同学幸灾乐祸地看着我的样子,如出一辙。啊,原来他们是同一种人。怪不得我从来就不喜欢这个老师。我恍然大悟。
后来,老师冠冕堂皇地训斥了我几句我完全没听进耳朵里的话后,交作业队伍继续缓慢前进。
而我在思考一些有的没的,因为胸口太痛了。老师明明知道这个男生整日找麻烦制造麻烦,却偏偏任命他为代理班长,让他可以整天拿着鸡毛当令箭,对同学们更加过分地欺凌。而同学们却只能忍下来,只能更加努力和小心翼翼地讨好他安抚他顺着他。原来,老师这是在转嫁责任。由同学们满足那个小霸王,就完全省了她的事。而那个小霸王也因此对老师态度更好。他们两个,很难说明白,是谁在为虎作伥。
跟我的父母、家族,真的很像。
而我从小被父母、家族深深深深灌输了不许惹麻烦的思维模式,于是我就默默忍了下来。就像我默默忍下了其他所有事一样。那么云淡风轻,像是什么不好都没发生过。像是我一点都没受影响,从没受到过任何伤害一样。
当天放学回家,我心不在焉,胸口剧痛,而导致我又狠狠摔了一跤。冬天,地面很滑。我的胸口又被狠狠撞击,两番前后攻击,我的胸口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裂开了一个巨大的窟窿。真的,很痛。
可我绝对不能惹麻烦,所以我没有告诉父母,也不敢告诉父母。也不能让镇子里其他的任何一个人知道。我就这样默默地继续过着自己的小生活。将胸口上的大窟窿藏了起来。天长日久,窟窿逐渐长好,只是皮肤之下,有一块骨头,总是不肯好。它总在叫着疼。时不时地发作,折磨得我死去活来。而我总是面不改色,一派祥和。那是我隐藏了一生的秘密,也许从我出生到这个世界上,就在隐藏的秘密,却就这么被李有纱看到了。她看到了我。
她,看见了,我。
回想起与李有纱的相遇,那是我已经再忍受不了的一天,万念俱灰,深深感到世界的无聊。如果不是她放走了那些怪物鱼,我可能会带着我身上无数个大大小小的深深浅浅的因为我的沉默和不在乎,而只能野性地潦草地自我恢复的伤口们,与那些怪物鱼一起陷落沼泽了。
她救了我的命,可却让我很快确认,是我自己救了我的命。她就是这么神奇。
我想到泰坦尼克号,Rose内心的全盘崩溃与无法喊出声的呐喊,逼得她想要跳船,跳进那冰冷的海水里。在她挂在船上犹豫时,Jack出现了,他救了她,她全方位地活了下来。
Jack是否存在,我不知道。
可有纱是真实的。
其实真正的害羞只会发生在女人与女人之间,就像工作上的合作,女人总是很难跟女人那么平常地交互,却可以跟男人无所谓地你来我往。
因此,我一度认定,男人需要我,女人不需要我。这是多么离谱的认知。
我的前男友们,知道李有纱后,开始拼命地自以为伪装很好地如跳梁小丑一般地挑拨离间。他们无法忍受我与李有纱的亲密无间。他们要离间我们。
多么可笑。
在小镇的边缘,世界的边缘,与李有纱在一起的那段时间,我真的无比的幸福。
我也能感受到李有纱的幸福。我常常看到,她坐在床边开开心心摇晃,发着呆,像坐在船边,在美不胜收的天海间游荡……
她说,她那是新养成了每天听一阵音乐和歌曲的习性。才不是在发呆。
我傻笑,才不信她。
她把我拥在怀里,那样珍惜地感叹着,因为我,她允许自己的人生,有背景音乐。从此,不再光秃秃地进行人生,而是在背景音乐之中,享受人生。
多么清澈的感觉……我们对彼此,对世界,感受到那么清澈的感觉。
我还看到,她在笔记中的快乐:每一次掉的头发里都有银丝了……哦~本座的青春年华……永垂不朽!
我被逗得咯咯乐。
还有新记录的问题:为什么都是在歌唱自己和世界的关系,因为人们没有其他可以没有辜负和计算的关系了。
对爱情的相信,就是典型的,人们为了糊涂而活,而装作相信「假」的生存法则。
我明白她不是在讲我和她,而是在向世人和世界提出疑问和观察。
但更多的还是在记录快乐和潇洒:时间是流淌的河流,我在这河流里让水花四溅地玩水。
感觉跟她在一起,天天都在过年,那种热闹丰盛安宁快乐,真是无上的幸福。
我的人生,因此,而崭新。
晒太阳时,她偶尔会毛茸茸蠕动起来,超可爱!看起来胖乎乎的!我扑上去,紧紧拥抱她!贴着她蹭来蹭去!她就闷闷地傻笑。
我像爱着秘密一样爱着她,我像爱着天赋一样爱她。我的大熊,我的李有纱。
也许她是从小陪伴在我身边的玩偶大熊变成了人来继续陪伴我。
人啊,只要开口说话,就会有变笨的风险,但依然要表达,不然不就只能一辈子做个玩偶大熊了吗?
我有时候想,那些就是不肯痛快杀掉敌人、死于话多的反派,可能只是想找人倾诉倾诉。
李有纱有「无意识踱步症」,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一定是在操心一些苍生大事。
等日后哪天,我一定要让有纱穿上那种能发出各种声音,还会发各种光的软绵绵舒服的鞋,这样她在踱步时,就不会无聊了~~
越相处,越是能感知到李有纱的洁癖。安妮曾说那是李有纱的傲慢之处。虽然是褒义的傲慢。我依然不认同。
李有纱从不是傲慢的人。
她的洁癖,是要确保雪下之藏地,洁净如被洗过而发亮的那种。是要确保冬日之冰雪气味,要真实地悦鼻,而无丝毫被藏之脏处。
所以我因此对自己充满信心,多么神奇~
有她在、就有灯塔在:永远有信号、不会迷失。
来到大都市后,我又发现李有纱吃醋时,会傲娇地哼一声。她发现我该吃醋时不吃醋,她会哼;她发现我注意了其他人,她会哼;她发现有人注意了我,她会哼……
怎么这么,可爱!!!
在超级大型玩乐沙龙中放松时,李有纱无敌魅惑。我会怀疑她过往是不是常这么玩。但这个怀疑不过起了一瞬就消散了。了解有纱的人,就会知道,她就是很有天赋,所以,做什么,都最有味道。
我去勾引她。她想上钩就上钩,想脱钩就脱钩。而我,是只能上钩,无法脱钩。到底,还是我被她勾引。
街上遇到杂志街拍,李有纱被盛情邀请,根本没机会拒绝。设计师使劲儿往中性上努力,但李有纱就是一个女人。她越那样试图去装扮她,有纱越像一个女人。越有魅力,越蛊惑……设计师开始发花痴。开始偷偷占有纱便宜。
我却一点都不生气,因为我知道,有纱属于我。
有纱最终被装扮成了一名白色系模特:白色风衣、白色毛线帽、白色酷靴子,还有完全无妆的素白的脸,以及长长长长的浓密的黑色卷发。
所有路人都无法路过她了。
她站在那里,像是一幅过于醒目凸显,而从画面中破纸而出的人物画像。让人双目如洗,心扉如洗。让世界如洗。
这个街道,变成了白色的洁净如洗的桃花源。
白色真是无比适合她。
有纱完全无妆,有时会有些苍白感,却让她的骨子里的清俊更加惹人心跳不已。
她一直都是无妆的,可面容却时而不一样。像是有什么无形的东西在负责装点着她,每时每刻。
而此刻,她有点苍白。我想,她是无动于衷的。
观众越来越多。
我看着有纱,那感觉就像是,我将秘密拿出来放在舞台上,被全世界爱,获得震耳欲聋的超绝夸张的欢呼。
我想到一件事。
在绿塔镇时,妈妈找茬地说有纱的不好。
有纱是个干净到灵魂里的人,她会自发地做许许多多事,是拥有着世界上最好的习性的人。
妈妈就说:“那个捡垃圾的叫花子是谁?”
她故意鄙夷地那样说有纱,可,能触动什么,改变什么呢?只会叫人厌烦她。
有纱有时的生活中的模样,会非常简单,但那只会让她看起来更潇洒可爱迷人,俊秀得让人心扉发痒,骨头也发痒。潦草起来的有纱,会更让人想这样那样……
如果她真的是一个叫花子,我会嫉妒羡慕起这个世界,因为如此,世界就真的拥有了她,她也真正拥有了世界。这份爱,我愿意付出一切来换。
而妈妈,永远也不会懂。
如果她是叫花子,在非常广义、底层的甚至浪漫层面的意义上,是不会饿死的。如果跟随一个人,为的是这个,那没问题了。
妈妈又开始装作无意地故意试探我,真恶心。而我当然会选择叫花子。我也是有意地破碎那些男人和母亲的坚定的认知,他们看重的那些东西,什么也不是。
拍完照片后,我和有纱去吃饭。有纱实在是担心我会不会不高兴,喝汤时喝急了,那是滚烫的汤,有纱被烫到,浮夸地抓紧胸口,伸长脖子,痛苦至极地摇摆起来,那副模样,滑稽又搞笑,食客们都被逗笑了。而我被吓得发傻,惊愣在那儿。在反应过来后,我立刻叫服务生帮忙。却在回过头看向有纱时,发现她面色如常,比之以往更加悠闲悠哉慢条斯理地喝汤。
我立刻笑喷了。
她演被烫到,装得特别像吗?其实一点也不。她就是想逗我开心。还好,我也真的开心起来。有纱熊孩子般板正又清爽嗲的笑声,感染了服务生,所有人都在笑。好温暖的感受。
在被有纱发现我在痛之后,我感受到了一些变化。有纱在努力地更爱我。那份努力,却自然而然,流畅得水到渠成。
她开始唱歌来安抚我。
安妮因此,真的嫉妒得要疯。她说,能听到李有纱唱歌,是奇迹般的幸运。就像海之游客听到鲸鱼之鸣一样。而有关这件事安妮是从灯塔那里知道的。
有纱见状,也许是为了安抚安妮的难受,胡唱起来:哦~人多么的脆弱~一点点微微疼痛~弱弱疼痛~就会汗流不止~那是细汗为肤的人吗~也许只是披着薄霜的人~
安妮听见歌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如沉静的海般归于平静。那是一种很深邃很深邃的平静。
来自有纱笔记:想拥有一个可以旋转的带轮子的优秀舒适非常符合人体工学的椅子,这样就可以一边发呆一边跟自己玩儿了~
于是她们租下的这个房子里,就有了这么一把跟房间风格格格不入的崭新的椅子。
有纱特别喜欢。
(到现在为止的文章中,出现过的嫉妒,有些该是忌妒,懒得调整,看客可以看看哪个该是哪个,说不定也挺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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