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冰室

外表儒雅随和的贵公子,说出的话却沙哑如蛇蝎。

萧景弈克制不住咽了口口水,心生后怕,却也不知是在怕陈秀平查到什么,还是在怕眼前这个男人。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

“殿下不必忧心。”冷嘉明又笑了,“只要沉住气,此事无论如何都不会查到殿下的头上。”

萧景弈目光深幽,想了想,只威胁道:“冷嘉明,我出事了,你也跑不了。”

“殿下放心。”冷嘉明不介意的笑笑,“与长公主联系的人是我,若真出了事,我冷家也是第一个跑不掉的,只是要烦请殿下,行事前先告知臣一声,殿下要是这么轻易就被苏家钓了上去,臣也会很难办的。”

萧景弈被他说的有些尴尬,不知道该答些什么,只能一手撑着膝盖,另一只手拿着酒壶一口一口的喝闷酒。

冷嘉明也不管他,他收了笑,靠在软榻上半阖着眼,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那个……”

萧景弈忽然又开了口,冷嘉明看向他。

“甘维那件事儿……”

“草草结案应该是皇帝的意思,这说明他不愿意深查。”冷嘉明道,“陈秀平就算能查到他那边,她也不会违背皇帝的意思的,殿下不用太担心。”

“我不是说这个。”萧景弈摇了摇头,又将声音压低了些,“我是想问,甘维……是你杀的么?”

此话一出,他很轻易就捕捉到了对方眼中掠过的一丝惊讶。

“不是你?”

冷嘉明盯着萧景弈看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听说他是自杀的。”

“切,自杀,他能自杀?”萧景弈哧笑了一声。

“那或许是他的哪个仇家也说不定。”冷嘉明语气平和,仿佛事不关己,“左右人都死了,有什么好纠结的?”

“谁知道呢。”萧景弈道,“算了,你说的也对,活人都管不过来呢,哪还有心思管一个死人。”

他没再追究什么,喝着酒,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么,脸上又浮起一丝笑意。

冷嘉明则只是低着头轻轻摇晃着手中白玉制成的酒樽。

晶莹的酒水中倒映出一双满是算计的眼睛,突如其来的一阵大风撞上窗子发出一声巨响,冷嘉明手下猛的一抖,酒水洒出来一点,目光的倒影也被晃得支离破碎。

白色的杯底只露出了一瞬,很快又被平静下来的酒水给淹没,明暗交恰,不辨颜色。

-

两日过去,葛司医调了无数的药,总算是将苏道安的情况稳定了下来,双颊上的紫红色几乎褪了个干净,露出苍白地底色。

尽管她还未有苏醒的迹象,但至少如今终于睡的安稳了些,不再如之前那般,每隔一阵都会痛苦地呻吟出声。

而陈秀平也终于能腾出心思来仔细调查这一事件的真相。

惊蛰人还未回来,消息却已经先到了,白桦真认下了这件事,唐拂衣的身份从此便也不再有疑。

她将苏道安在她手心写字这件事情说了出来,但对于这个“日”字,千灯宫的众人一时间也都没有头绪。

内殿地上和桌上的血都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但陈秀平不发话,也没有人敢随意挪动里头的物件,贱了血的屏风和宫灯依旧摆在原处,乍看上去有些瘆人。可众人无论如何观察,都再找不出一丝线索。

惊蛰不在,陈秀平向萧祁申请调来了几个苏家的亲兵看守苏道安的寝殿,留下小满守在床边,带着唐拂衣一起去了冰室。

与她们二人同时到的,还有被押解着的左嫣然。

出了这桩事情,和亲的事情自然是被暂且搁置在一旁。而在被带来这里之前,她已被禁足在兴德宫中两日。

二十一岁的年纪,却形容憔悴,面若枯槁,整个人看起来瘦弱不堪,散乱地发间竟已能见到斑驳的白色。

两位押送的侍卫在将人带到冰室之后就被陈秀平请出了冰室,室内只剩下三人和两具冰凉的尸体。

白布被掀开,左嫣然先是红着眼睛看了长公主一会儿,而后颤抖着长呼了一口气,径直走到了另一具尸体旁,只瞧了一眼便肯定道:“这确实是我母亲的贴身侍女。”

唐拂衣还在惊讶于她一方面对长公主的死亡表现的并没有想象中的激动,另一方面确定侍女又如此迅速,一旁的陈秀平已经开口提问。

“叫什么名字?”

“春桃。”

“会武功吗?”

“会一点。”

“跟谁学的?”

“我爹。我爹希望她能保护我娘,所以教过一些。”

“多大了?”

“二十多吧,具体我也不清楚。”

“长公主还有别的贴身侍女吗?”

“没有。”

一连几个问题下来,左嫣然都答的极快,快到唐拂衣在一边听着都快要来不及把这些信息整理清楚。思绪飞转,她忽然记起那宫女举起匕首刺向苏道安的瞬间。

“她是左撇子吗?”她脱口而出。

左嫣然和陈秀平同时看向了她,唐拂衣深吸了一口气,却只听左嫣然说:“是。”

“春桃确实是左撇子。”

唐拂衣垂下头,没有再说话。陈秀平很快也想明白她因何有此一问,在这一细节得到证实后,她也没有再继续追究,只是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往下走。

“长公主服毒,这件事情建安公主知道么?”

“……”

唐拂衣抬起头,见左嫣然面露犹疑。

“她不是服毒而死的么?”她开口反问。

“我是说,她先前就一直在服用这种毒药。”陈秀平面无表情的盯着左嫣然,没有错过她的任何一点表情,“这件事情,你是否清楚?”

“……”左嫣然沉默了一会儿,只说:“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她确实一直在服药,自从父亲走后,我母亲的身体一直不好。”

“服的什么药?”陈秀平问。

“自然是普通地补药。”左嫣然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烦躁,“我母亲服药也不会次次都告诉我,我怎么会知道她吃了什么?再说了各宫领的药材司药局都有记档,你们想知道自己去查查不比问我更清楚吗?”

她说着,忽然面上浮起一丝残忍又带了些挑衅的笑。

“不过或许她背着我还吃了些什么别的也说不准呢,但这些事情我自然不会知道,不如让你那好女儿下去亲自问问说不准更快呢?”

唐拂衣皱眉,心生不爽。

苏道安在这件事里都是无辜被害,至今都还不知道是否能醒过来,即使能醒过来,也不知道会留下什么后遗症,左嫣然的这些话无异于是在往陈秀平心上捅刀子。

而不论如何,在这个时候惹怒陈秀平,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好处。

她只是在自暴自弃。

然而令唐拂衣感到意外的是,陈秀平并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只是语气平和地继续问她:“这位春桃姑娘,是什么时候开始伺候长公主的?”

“不知道。”左嫣然见陈秀平没什么反应,大概也是觉得无趣 。她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她娘是我母亲的陪嫁,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在我母亲身边了,几年前病死了,就只剩春桃了。”

“跟了这么久,想必是主仆情深。”陈秀平说着,慢慢走到了春桃的尸体边。

“那是自然。”左嫣然言语中嘲讽尽显,“春桃也算是我的半个姐姐,她绝对不会背叛我母亲,我也绝对不会!你们这些见利忘义,黑白不分地小人又怎么会懂?”

唐拂衣的目光落到陈秀平的身上,却见她直直盯着那具尸体看了许久,久到一旁的左嫣然情绪终于崩溃,破口大骂,她却依旧是充耳不闻,只是自顾自的伸出手,抚上了春桃的面颊。

左嫣然的哭声随着陈秀平动作慢慢止息,冰室里一片寂静,另两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陈秀平缓缓下移的指尖。

唐拂衣不由屏住了呼吸,她看着陈秀平的手指从脸的侧面滑到下巴处,用指甲摸索着拨弄了两下,然后扯着那被拨弄的翘起来的部分,用力从春桃的脸上撕扯下一整张面皮来。

那是一张无比精致地人皮面具!

被撕下来后却不再如先前那般硬挺,而是软趴趴的垂下,肉色的胶体都堆在一起,显得异常恶心。

唐拂衣瞪大了眼睛,她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克制不住的在颤抖。不是因为这真相有多么的从出人意料,而是因为在她将所有信息和细节都在脑子里再次飞快整理过后,她依旧想不明白为什么。

为什么陈秀平能够知道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春桃?

她听见陈秀平盯着面具下那张陌生的脸冷笑了一声,将面具甩到地上,似乎是对这样的伎俩不屑一顾。

左嫣然更是浑身瘫软,站立不能。

“这是谁……这是谁!”她大口的呼吸了两声,疯狂的飞扑到“春桃”的身边,惊恐的尖叫道,“我不认识她!我不认识她!她……她不是春桃!”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唐拂衣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而陈秀平的的目光,越过了“春桃”,望向不远处,那位正闭着眼安睡着的女人。

“有人要害你母亲,或许也想害你。”她幽幽开口,辨不清是什么情绪,“左嫣然,你还是什么都不肯说么?”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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