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就把眼睛闭上。”
箭矢呼啸飞出,收势时,萧拓反手带着弓弦旋绕半圈,背弓挎回到肩上,另一手抽刀出鞘:“别出声!”
战马哒哒狂奔,带着他二人猛冲过去,马身紧绷的肌肉迸发出惊人的爆发力,颠得沈行约晕头转向,几将欲吐,他稍一抬起脑袋,便被萧拓一把按住。
萧拓抓起羊皮袍盖在沈行约身上,铺天盖地的黑暗席卷而来,吞没了他眼中仅剩的一点天光。
沈行约被裹得严实,整个人几乎合身趴在了马脖子上,只听得杂沓马蹄声逼近,就响在离他们不过一丈远的距离。
战马一声长嘶,厮杀声已近在耳畔!
借助马的巨大冲力,萧拓持刀的动作仿佛定格住了一般,在与为首两骑正面交锋时,他猛地旋身侧避,借着身体下压的力量抡刀猛砍,斩断来人一条手臂。
一声凄厉哀嚎过后,鲜血像撒豆子那样沦溅下来。
萧拓撑臂起身,马蹄猛一蹬地,却倏地停止了动作,在前方长枪即将刺中马颈的前一秒,战马高扬前蹄,马鬃随风狂舞,沈行约原本手忙脚乱地抱住马身,这一下顿感整个人被高高抛起,好在他立即平稳重心,重新调整了姿势,这才没被摔下马去。
在他身后,萧拓单手执缰,控马调转方向,飞刀一计横劈,劈断长枪枪杆,而在同时,数道兵刃从四面八方朝他形成合围之势,目标明确直朝马背袭来。
萧拓横刀格挡,短兵相接,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几乎没留任何空档,身侧又一杆长枪斜刺而来。
那一瞬间,沈行约如有预料般陡然张大双眼,那锋利无比的枪头距离他的镜片不过一寸,刺入的力道艰难停住。
随着‘呲喇’一声,那子弹般的枪头抽出不见,只留下一道小洞,像被烫出的一颗火星。
此刻,萧拓反拧上身压在沈行约背上,左手死死抓住枪杆前端,右手格刀,奋力一挡,金刀被挑空,发出一声铁器铮鸣的‘嗡嗡’响声。
萧拓闷哼一声,骤然发力,夺过长枪屈肘一甩,枪柄劈开一圈,击中数人脸颊,他趁势纵马冲出,执枪的手手掌虚握,任由枪杆滑动到枪柄处,等到身后马匪再度冲来时,萧拓单手持枪,几个劈刺,在来人胸背处刺穿数个血窟窿。
听着外头的打杀声,沈行约在慌乱之中定定地想:不行!再这么下去,他别真让人捅死了!他要是死了,那自己铁定也是活不了,索性一咬牙,猛地掀开袍子露出脑袋,同时回身去看。
这么一看不要紧,沈行约从马背上抬起头,一看之下吓了老大一跳,他这才发现,自己身后竟是空得!
萧拓呢?!!
……死了??!!
在极度的不安之中,沈行约回身一扫,定睛往下一看,整个人差点背过气去,萧拓正后仰身子,除了两腿勾着马背,其余大半身子全都挂在马上,以一个倒挂的姿势,随着马儿狂奔而张开手臂。
沈行约正要开口,顿觉背后一道寒风闪过。
刀刃划破空气,发出的尖锐刺耳的响声,在那刀锋砍来之际,沈行约低身去躲,为了避免被一刀劈成两半小命告废,他抬起一手横在脸前,做好了空手接白刃的准备。
而另一边,萧拓捡起地上沾满血污的金刀,一挺身重新坐回马上,他单手将沈行约护在怀里,金刀拦断了那人的刀背,碎裂成数道铁片迸溅。
紧接着,萧拓反手握刀,一刀切断了来人的咽喉。
沈行约神情木然,不知是冷得还是吓得。
鼻尖微动,他嗅到一股很刺鼻的血腥气息。
在不住颠簸的马背上,沈行约迟钝地抬手,在脸上摸了摸,手指沾到一片血迹,那血应当是从大动脉喷洒出来,触碰到时,甚至有些烫手。
在这之后,记忆仿佛被切断成数个截面。
沈行约看着萧拓提刀冲杀,勾砍劈刺动作干净利落,每一次进攻都狠辣果决,倒在萧拓金刀下的尸体越来越多。有时刀锋贴着他面门呼啸而过,沈行约漆黑的眼眸眨动,里面倒影出那些人倒地的瞬间,那一双双死去的眼睛。
与此同时,一个颠覆他认知的念头陡然生起,并在一点点地推翻他从前的种种论断。
在这短短一刻钟内,以往发生的一幕幕场景如走马观花,自他眼前一一跳闪。
“你怎么会在这?”
胡戎那夜祭台上的再遇,萧拓不敢置信地打量他。
“睡不睡?不睡就滚出去。”
同塌而眠的那些夜晚,萧拓单手发箭,箭矢如一道飞镖射.出,倏地扎灭灯烛。
“你去哪了?”沈行约少有怀疑地看着他。
而萧拓只简单道:“去杀人。”
“他是‘不会讲话的赛布’!”
阿来等小奴隶抓住赛布,掰开他的嘴巴,歪扭的白牙后方,露出疤痕狰狞的小半截舌头。
“咬舌自尽,不会死人,只会让你变成哑巴。”
“你是我的奴隶,别想跑。”
……
最后沈行约瞳孔震颤,猛地一眨眼,忽地想起他初次来到胡戎那晚,萧拓凑在他耳边说的那句话:
“不是我们,是你。”
那时的沈行约完全没有察觉,萧拓语气中流露的危险意味;他盯着他,像是盯着一只可以肆意宰割的猎物:
“是你闯进了我的世界。”
“……!”
回过神来,沈行约下意识地望过去,看着萧拓凌厉的侧颜,他的眼神异常沉着冷静,下颌坚毅地绷着,呈现出一种无悲无喜的镇定与漠然。
正如萧拓所说的那样。
这是在他的主场,是属于他的时代。
而沈行约自己才是那个外来者!
“……”
沈行约用了足足十几秒钟的时间,逐渐平复思绪,缓缓镇定下来,并彻底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抹了一把眼镜上的血点,镜片反而更花了,马儿蓬松的鬃毛随风舞动,沈行约摘下眼镜,镜片对准马背蹭了蹭又重新戴好。
萧拓下马,顺势把他也抱了下来。
“让你别出来,弄成这样脏。”
萧拓说着伸过手来,想要替他擦掉脸上血迹,沈行约两手抱着袍子,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咽下口水道:“回……回去擦吧。”
萧拓:“……”
于是萧拓转过身,走到唯一留下的那个活口面前,支着一膝蹲下,漫不经心地握刀,扎在那人脚踝上,听着那人忍痛闷哼的声音,他问道:
“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一脸痛苦,紧闭双眼,缓慢地摇了摇头。
萧拓微微皱眉,手掌施加力量,扎进血肉的刀尖来回搅动:
“你说了,我放你走,让你安然无恙离开浑北。”
那人不言不语,单是咬紧牙关,额前青筋迸起,豆大的汗水流淌坠落。
一旁,沈行约刚刚接受了萧拓身份的这一事实,但心情仍十分复杂,看他这样逼问那人,一时也有些于心不忍,上前道:
“要不我看算了,咱们把他带回去,先抽一顿鞭子再悬街示众,我就不信他还没有父母妻儿,看了这一幕肯定能供出幕后主使,到时把这群人一锅端了,再杀他也不迟啊……”
萧拓目光朝他转过来:“……?”
沈行约当即澄清地举起双手:
“当然,你要是不想杀我也没意见!但我想最好是斩草除根,不留祸患……”
萧拓:“……”
就在两人说话之时,那男子却蓦地呕出一大滩血,萧拓脸色一变,双手提起男子衣襟,便见那人眼皮一翻,已是没了生气。
沈行约大为震惊,两步凑过来道:“他……他咬舌自尽了?!”
手指搭在男子鼻息上,沈行约道:“死了!你不是说咬舌头不会死吗?”
萧拓把人往地上一掼,收刀起身:“他服了毒!”
沈行约:“……”
对着这么个死人,沈行约意外地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恐惧,除了刚才之于萧拓的身份有些震惊外,危机解除,他又很自若地镇定下来。
瞥了一眼那几个横七竖八的尸体,一个念头逐渐萌生——他现在正缺钱,不介意发一笔死人财。于是沈行约表情嫌弃地伸出手,在那死人身上搜了一遍。
什么都没有。
依次搜下来,一无所获。
没有那就算了,沈行约退开一些,看向自己的手掌,一想到刚才这双手在死人身上摸了个遍,又觉得瘆得慌,故而他双手合十,掩耳盗铃地对着那些个死人拜了一拜。
拜完之后,他看萧拓也游走于那些马匪之间,在他刚刚翻遍的尸体上一阵摸索。
没想到两人在这方面竟出奇的默契,沈行约有些感慨,好心提醒他:“别找了,没有钱。”
萧拓:“……”
萧拓自然不是为搜刮财物,他是想从这些人身上找出能证明他们身份的物件,看看有没有留下什么蛛丝马迹,然而结果不出他的意料——什么都没有。
他掏出帕子擦了擦手,在近侧跪着的一个尸体前,用刀割下一截袍子,把散落的武器用外袍裹起来,挂在了马背上。
萧拓牵马要走,忽地想起什么,对沈行约道:“在这等我。”
沈行约点头,就见他骑马走了,身影在夜色中模糊成移动的一个黑点。
沈行约立在原地,头脑却是从未有过的清醒:
靠靠靠!!跑不跑??!!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8章 揭露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