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问我是谁杀了吴任?”王启盯着虞宸晏,他们两个并排走在街上,脸色都不是很好看,路人绕着道走,“我不知道。”
“你又不知道?”虞宸晏几乎要气笑了,“你看清楚,你面前站着的是沣宁市长,你应该清楚我在这种位置上无时无刻都是岌岌可危的,我需要你们的情报辅助和任务报告才能做出最正确的判断,在保证行动正常进行的同时也要保证他们不会起疑,王长官,您比我清楚吧?
吴任是什么人,你说杀就杀,早和我说一声整个替罪的还能一石二鸟,现在会这么麻烦?你告诉我现在怎么圆,被吴家人找上门的是我又不是你,我就那么无关痛痒吗?
你要是早告诉我,我手上的牌我还知道怎么打,我可以用伪证把那个人一点点骗进网里,现在倒好,我连是不是我们的人都不知道,就算找到了你让我保还是杀?李佑藩也死了,我杀的,你明白吗,我杀的。”他用手指点了点自己,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我哪天被李哲一枪毙了你给我收尸?更何况现在曾楷诚也回来了,你要我怎么办?”
“你杀了一个人,就要再杀更多人的去掩饰你的罪行,这个道理你不懂吗。”虞宸晏的语气突然温和了下来,一点都没有刚才难以控制暴怒的影子。王启眯起眼睛,不禁有些佩服他的情绪管理。他知道虞宸晏现在很烦躁,曾楷诚那根刺好死不死现在回沣宁,李家和吴家一起隔三岔五地一起闹,兄终弟继的陈尹也只能给虞宸晏的安保加派人手,这情形换了谁都聒噪。
“王仕恒。”虞宸晏惊得转头看他,没有试图掩饰眼中的诧异,“那孩子很冲动,那天晚上正好吴公馆警卫换班,后门那一块没人把守,他冒冒失失就起了念头,你也知道他父亲的事。我起先是不知道,第二天消息传开,他才与我坦白。
办法……我们都尽力就是了,若真是一局死棋,你也没有办法保他,先自保吧。他的仇也报了……有的人就是因为仇恨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没有其他信念,这种情况留在组织里也危险。他自己闯出的祸端,不应该让你和其他人担着。你已经知道是谁,可以去追了,我会保他,但是最终到底能不能活下来,都是看他自己。
宸晏,你要明白,我不会拿你的命去换任何一个人的命,起码在奉安是这样。”
“他竟然没有立即离开?他还在沣宁?”
“在。”王启看向旁边的银行,准备离开。他和虞宸晏一起注视着人来来往往。
“他从这件事情一发生就已经是弃子了,对吗。”虞宸晏的帽檐压的很低,手揣在口袋里,“如果有一天,我在你们眼里也没有利用价值……”
“那么那时候你的上线一定不是我。王仕恒的性格缺点让他自己沦为弃子,但是你,虞宸晏,我永远可以找到你的价值。”
虞宸晏沉默相对,他看着王启转过身去没入人群。天色开始阴沉,快要下雨了。
虞宸晏是在第一滴雨准备打湿他的头发的时候钻进办公楼里,直奔一楼角落的电报发送室。
“据点只用来接收你从市政发出的线报,只要是从市政府发来的,我们一概相信,换句话说,我们会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你。”王启压着声音,最后消失在人群中。
虞宸晏盯着那个披着绿色外衣的机器看了很久。午休期间没人值班也没人往这地方跑。他脑子里不停回想着先前的对话,最后一句话打在他脑门上,让他瞬间清醒。
“地址暴露,安保队立刻赶到。撤离据点。”
他盘算了自己调遣季槐和安保队的时间和警告到达以及王仕恒所需的撤离时间,拎起外套就向门外走。他手刚覆上门把,门就自动从外面打开了,曾楷诚站在他面前,表情有些惊诧,但在虞宸晏看来这装模作样还差了点火候。
“虞先生,有事?”
“潜入革命党中线人的信息,你也知道我们的电话……并不方便。只好在这里借用公务之便了。”
“这样……”
虞宸晏看他没让开的意思,皱了皱眉:“曾长官无事便先告辞了,吴公馆那案子有了眉目,我还得让季槐去看一眼。”他套上外套,正准备两步跨上台阶。
“虞宸晏,这小孩的年纪这样相仿,你居然也舍得让他出外勤?”虞宸晏闻言,抓着扶手的指节一弯,力道大了几分。脚步明显顿了顿,却没有回头,只是缓缓开口。
“看来近日,曾长官有故人入梦啊。”
他把音调拖得很长,声音低沉得让曾楷诚背上一凉。他像是被触碰到逆鳞的龙,却尽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怒火。
季槐办公室的门被一把推开,门板撞在墙上发出的响声把趴在桌前沉浸在美梦里的人吓了一跳,他抬眼的目光有点茫然。
“立刻带一队人,阵仗别太大,到吴公馆后面对街的小楼里搜一趟,看见哪个和陆璟描述相似的就给我带回来审,听到没有。”
虞宸晏站在他面前,双手撑着书桌桌面,眼睛里头几乎要冒出火来,季槐给他惊得困意早就散了大半。外衣都没来得及拿上,穿着一件白衬衫就往外跑,冒着雨拉了警卫队八个人。
“大中午还下着雨,这个时候出任务,您季少爷靠谱吗?”和他熟的一个嚷嚷道。
“闭嘴。小心虞长官扒你皮。”季槐瞪了他一眼,颇有些刚才虞宸晏瞪他的意思,“等会儿在吴公馆大门下车,先进公馆,两人一组,两组分别从东西两侧的边门包抄后面那条街,再潜入那栋正对着它的小楼,有符合嫌犯特征的,立刻逮捕。
但是虞长官要活的,你们可以开枪,但别给我打死了,动静也尽量别太大,这一片都还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住,开枪指不定误伤谁,别弄得大家都说不清楚。
我再强调一次,打伤可以,打死了小爷把你一起打死,听到明白了吗?”
“明白!”
王仕恒把帽檐拉的很低。
他不明白为什么案件已经沉寂数个星期,这帮人却突然就和开了窍似的开始追捕他。巷子里的人匆匆赶来,盘算着自己要越过整个吴公馆的后门和巷子的时间,行李已经来不及带了,王启的提醒来的迟了那么一两分钟。他手插在口袋里,汗涔涔的手握着枪柄,几乎要让它哑火。秘密抓捕还穿着制服,真是有够新鲜的。
他目不斜视,走的坦坦荡荡。他知道顺着这条路走,路的尽头有希望。
“虽然那日你出言不逊,但看在这件事确实是政府办事不周,加上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朋友,吴小姐枪法了得,要是能帮上忙,自然再好不过。”
“季少爷,他杀了我父亲。”
“我明白,但是这也不能成为你杀他的理由。我的长官要活的。”
季槐对站在公馆后门的吴彬韵勾了个笑容,他几个周末在少爷小姐的联谊会上交了不少朋友,和吴彬韵交往颇多又对这性格豪爽的大小姐有了好感。两人侧身擦着拉开一条缝的铁门走出属于吴公馆的地界。季槐向左看了看,转过身时和他擦身而过的男人让他一愣。
“站住。”他低喝一声,吴彬韵不明所以地皱起眉头,而他们两个看上去根本不像是执行什么追捕的任务,季槐开了一个扣子的衬衫被雨水拼命地浸透,应该是一股纨绔气息让王仕恒放松警惕。
但是他左手攥在口袋里,冰凉且坚硬的器械恰好打到季槐。当街持枪,步履匆匆,电光火石之间季槐的脑子被大雨洗刷清醒了,正准备伸手去抓住他的衣服时那人把枪拔出来,不知朝着哪里开了一枪,把吴彬韵吓得一惊,连连退开几步。
王仕恒拔腿就跑,其实他瞄准的是季槐的腿,只是目光被帽檐滴下的雨水遮挡着,只能胡乱开枪。
季槐本想着若是抓错人会打草惊蛇,可这样的局面也是他料想不到,安保队的人尚未从侧门搜寻到小巷的末尾,人影不见一个。
他当即追了上去,看见听到枪声飞奔而来的人影:“你们四个把他拦住,两个人封锁这栋楼!”他看着那人似乎是疯了似的向前面开枪,四个准备围追堵截的人怕死地错开,躲过子弹也躲不过那人利落的身手。虽是公馆的后院,却建着成片杂乱的小楼,垃圾成山臭气熏天,躲避的地方很多,枪子永远打不中目标,擦着他的身形过去。
砰砰砰地。巷子里有人探出头。
“看什么看,抓杀人犯没见过吗,还看,命不要了?”季槐冲在最前面,看到挡路的看热闹就烦,枪里的子弹没剩几颗,再跑出去就是大路,他要进闹市区,他们到时候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有点不知所措。
“我来。”吴彬韵气喘吁吁的在他边上站定,手却已经稳当地举起来,眼睛死死锁在正在拼命往外跑的。
距离很近,他的后腿是个绝佳的目标。
“哎,彬韵?”
她愣了,在这瞬间王仕恒转过身。吴彬韵恼起来,向着从路口探出头的陆璟打手势让她赶快离开,她自然害怕这个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女人被劫持,她不能再失去一个亲人。
他们的距离近到王仕恒不用瞄准就可以毫不犹豫地开枪,季槐也被突然出现的吴夫人看呆,后面的人还没冲上来,一时间王仕恒竟然拥有绝对的优势。
“当心!”
季槐站在吴彬韵左侧。他在听到枪响的时候右手一把揽过她,转身将她护在怀中,尽力控制着身体不向右边倒,他估计那颗子弹的轨道应该只会擦过他的脸颊或者是……
他的耳廓上突然传来一阵烧灼似的疼痛,眼镜脚因为被子弹击中掉了下来,作用力震得他脑内一阵轰鸣,镜片的开始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宣告裂缝的出现,季槐赶忙别过头,担心掉落的玻璃碎片会伤到自己怀中的吴彬韵,又感到眼角温热的液体划过皮肤。待到他们站定了,季槐的眼镜只剩了一只脚,悻悻地挂在他的右耳上,狼狈不堪。
他将吴彬韵护在怀中,盲目地向后举起右臂,毫无用处地向王仕恒逃跑地方向开了几枪。
他叹了口气,放开吴彬韵,才有空感受到耳边一点点蔓延上来的刺痛。
他顾不上自己的伤,一把扯下挂在自己脸上的已经牺牲的眼镜,冲了几步到巷口。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和平时没有什么不一样。吴彬韵沉默地站在他身后,陆璟拍了拍她的背。
“吴夫人,说句不太好听的,您这来的也太及时了。还有你,吴小姐,一枪解决的事情一定要先和你姐姐打声招呼再做?要早知道这样我肯定自己开枪了,您这是主次不分还是她是你祖宗啊?”
季槐气急败坏,少爷脾气霎时间冲了上来,立刻开始口无遮拦,全砸在吴彬韵头上。
“你姐姐答应你出来跑腿还是看在吴家和季家的交情不错的份上,看着我爸和你大伯的情分,你这么对我讲话以后走在路上小心点,姐姐五十米开外把你眼镜打歪。陆夫人是唯一知道凶手面貌的人,你就不怕她死了没办法指认凶手?”
“小爷的眼镜已经他妈的歪了,还是为了保护您,吴小姐。”他确实火大,回去的责备还是他一个人挨,声调比平时高了三倍,他害怕自己会一拳打在吴彬韵的脸上,转而看向站在一旁的陆璟,“吴夫人,你又是为什么……”
“我早些时候与其他太太小聚,剩了不少没吃完的甜点,挺精致的浪费了可惜,想到这后巷的穷孩子可怜,就……”
季槐气也没地方洒,耳朵疼的厉害。
“我还以为你掉了只耳朵,林桐火急火燎地,怎么不说清楚。”季槐听到声音赶忙坐起身,他左耳的伤口才被处理好,虞宸晏急匆匆从办公厅往市医院赶。其实皮鞋的声音季槐早就听到了,他还从脚步声里知道虞宸晏来得很急,在病房门口平复了好久的呼吸。
看似漫不经心的语调一起,季槐憋笑就憋得很幸苦。
“你们跟丢了人,还剩下什么?”虞宸晏环视了四周,拉了一张小板凳坐在季槐面前,比他矮了一截。
“行李。我们封锁了那栋楼,里面还有他没来得及带走的行李。”虞宸晏猛地抬头,堪堪用惊喜掩饰了讶异的神色,他分明早就和他们联系,慢一步让季槐差点逮到人已经是失策,居然还会留下行李。
季槐有点得意地看着自己的上司:“哪班出城的火车可能现在是追不到了,不过他这样狼狈的人去坐火车,应该会被乘务员注意。早点派几个人去问问就是,车站走一趟。再加上这么多线索,要是再什么都找不出来,就真的是废物了。或许我们还要联系一下其他省份的……”
他的脚尖刚刚点到地面就被虞宸晏一抬手制止了。
“这回我亲自去。这几天辛苦了,刚才还下着雨,躺着休息几天吧,别感冒了。”
季槐觉得自己的耳朵多半是被打坏了。他心里有点发毛,这个喊他两点上班的上司居然觉得他辛苦,这种恐怖和曾楷诚对他笑意盈盈几乎是一个级别的悚然。
“……这。虞长官,不会是我受伤吓到你了吧。”他的语气突然带了几分玩味,对着虞宸晏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大白牙亮的晃眼。
“林桐说你中枪了,我才赶过来。”虞宸晏眼睛里突然蒙上一层雾,深不见底似的。
他盯着季槐,俯下身:“我过来了,我一看,您这是中枪啊?”他站起身,走了两步逼近季槐,弯下腰和坐在床沿的季槐面对面,眯起眼睛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目光定在他耳朵上,近乎闻不可闻的笑了一声。
季槐听见了。这样的距离让他有些迟钝,动作都变得僵硬。
“这是中奖,小季副官。”
“以后出任务小心点,你季少爷的命我一平民百姓可赔不起。”再说,我是给你指派任务的人,要是你出了什么事,不就是我的责任了吗。但他张了张嘴,没有再说什么。
他和季槐道别,快步走出充满消毒水味道的地方,衣角掠过医院的吵嚷喧嚣,出门的时雨早已经停了,洒下一片簌簌的寒风。
冬天,他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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