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成?”魏十镜突然发声,陆中堂似没回过神,偏头:“什么?”
魏十镜昂头,陆中堂的半张脸只停留在他浅浅的余光里,混着迷蒙的水雾,有些看不清了。
魏十镜直言:“陆老板闹这么大一动静,说了这样一番狠话,无非就是要告诉我,游三娘靠不住,我想走货,最好的依靠是陆家,那就亮出底牌,最低,分你几成?”
最低?
魏十镜狠啊,一张口就想要咬到底,连点渣滓都不想给人家剩。
陆中堂起身,用叠放在瓷碟子里的帕子擦了擦嘴角的油腻:“魏老板还是太年轻啊,做人留一线,别一开始就放这么大的口气,我怕你……吃不下。”
陆中堂一边说,眼神却慢慢飘向了魏十镜身后的敖瑾,敖瑾原本是因为不喜欢闻羊肉的味道,躲在魏十镜的后面,她鼻子灵,躲远了那股味道还是往她鼻腔里钻,她索性侧着身子,对着栏杆外的河道,带着水汽的风,能让她清爽一些。
可在陆中堂看来,敖瑾似乎……是在怯生生地躲着自己,而魏十镜又像是侧着身子护着这姑娘。
陆中堂笑了:“魏老板谈生意,还带女人啊,多碍事。”
魏十镜轻轻用手勾了勾敖瑾的袖子:“小瑾,和陆老板打招呼。”
敖瑾朝着陆中堂点了点头,没有笑,没有吭声,甚至连一点儿表情都没给,倒是这一身红衣,穿在她身上甚是好看,像是深秋里的红枫叶,十分应景。
让陆中堂立刻给价,也算是魏十镜计划之一。
陆中堂示意身后两人上前,三人聚成一团,说着悄悄话,应当是在商议。
魏十镜故作无心去听的样子,走到栏杆旁边,倚着栏杆看着河道一层一层泛开的水波,余光扫过敖瑾,敖瑾的耳朵一动一动的。
魏十镜胸有成竹,从衣兜里突然抓出一把蚕豆,脆皮黄仁,磕起来咯嘣响,也不知道是他什么时候藏进去的。
魏十镜闲得很,开始剥蚕豆吃,又伸手朝着敖瑾:“小瑾,你吃不吃。”
这样一边说,魏十镜一边把敖瑾拉到了自己身边,眼神里藏着期待,像是在问:如何?
敖瑾看着他,忽而咧嘴一笑:“你答应我一件事儿,我就告诉你我听到的底价。”
魏十镜眯着眼,声音压得低低的:“我说你怎么这么配合,临门一脚,你在这儿等着我呢,你先说。”
敖瑾笑了:“你先答应。”
两人说了一阵,陆中堂那边商量好了,朝这边喊了一句:“魏老板,还谈不谈了?”
魏十镜憋住气,他心里堵得慌,流.氓啊,真是个流.氓。
魏十镜点了点头,敖瑾伸出一只手,往魏十镜手心里写了个“三”。
魏十镜皱眉,余光里全是陆中堂得意洋洋的样子,他心头有些不安:“你确定?”
三成?比他想的要高啊,毕竟东西都是他的,仓库都是他魏十镜自己租的,陆家最多就算个中介,现年头,中介费都这么贵了?
况且,自己可是大户,可不是拿十几件古董倒卖的毛毛雨,是他魏十镜大江南北的整个典当行业。
“你不信,就自己去谈。”敖瑾看着他,目光灼灼,“你看能不能谈下来三成。”
魏十镜看着敖瑾,这姑娘眼睛真大,水汪汪的,澄净得像是天山上的池水,能顶着这样人畜无害的眸子在魏十镜面前玩手段,演技真棒。
陆中堂指节敲着桌面:“魏老板,你俩若是难舍难分,要不等你俩腻歪完了,择日,我们再聚?”
陆中堂是认真的,说完就起身,魏十镜回身,喊了一句:“你先报价。”
陆中堂狞笑着,伸出手指比了个“五。”
魏十镜:“对半分?陆老板太豪了吧。”
“怎么?魏老板做不到?”
魏十镜:“做不到。”
虽是这样说,可魏十镜并未抛出自己的底线,他只说:“等陆老板愿意平等洽谈的时候,再遣人来魏家找我吧,原本是想,今日好好谈,做生意嘛,没什么是钱解决不了的,顺道,再把您昨夜派来的那位小厮还给您,看起来,陆老板也不在乎一个人,陆家家大业大,少一个人不少嘛。”
魏十镜说完就走,还刻意拉了敖瑾一把,头也没回。
陆中堂背着手,眉头慢慢蹙成一团,旁边一人小心问了句:“爷,那女人,是不是骗了咱们?这魏十镜,强硬得很,根本不吃这一套啊。”
陆中堂摆手,语气很是沉着:“不慌,她既是有把握两边通吃,示意让我们先报价五成,那咱们先耐着性子等一等,只要他魏十镜还在嘉兴,便是跑不了的。”
***
魏十镜拉着敖瑾出了茶馆门口,外头依旧是灿烂艳阳天。
魏十镜回头,看着敖瑾:“你……之前和陆中堂认识?”
“谁?”
魏十镜沉住气:“里头那位陆老板。”
他说完皱眉:“从西安离开后,你直接来了嘉兴?你在嘉兴待了多久了?我记得,你在西安的时候,穿得破破烂烂的,你说你有钱,可给我准备的早饭也不过是馒头,昨日见你,你这身衣裳,还有头上的发簪,那可是老坑种,那艘船,是你买的还是租的?你之前住哪里?你的钱都是从哪里来的?”
魏十镜一口气问了好多问题,问得敖瑾一边儿笑一边看他:“魏十镜,你这么关心我啊。”
魏十镜岂是关心她?他是担心自己引狼入室。
他转头,应付似的问了句:“你之前说,让我答应你一个条件,什么条件,快说。”
这语气,凶巴巴的,不过敖瑾没计较,她只说:“你嘉兴的事儿完了之后,和我去一趟上海。”
“去上海?”魏十镜回过头,这姑娘还真是到处跑,“去上海做什么?”
敖瑾没答,只说:“你已经答应了,就算我是去杀人,你也得给我递刀子。”
魏十镜略急:“去上海是一件事儿,递刀子可是另一件事儿了,我可只答应你一件事儿。”
敖瑾看着他,忽而觉得他着急的样子挺好笑的:“这么说,你还是答应跟我走了,行吧,晚点我去买票。”
魏十镜本该再问几句去上海做什么的,可他没问,他晓得,纵然他问了,这姑娘要么不说,要么和他说个假的,她防着他,亦如他警惕着她。
魏十镜忽而伸手搂过敖瑾,敖瑾肩很窄,魏十镜胳膊很长,几乎可以把她当成一个孩子一样箍在怀里,他胳膊稍许松弛,只对敖瑾说:“想吃啥?我请。”
敖瑾却只说:“你今天是来谈生意的,生意黄了,你还有心思吃?”
“哪儿黄了?”魏十镜懂了,他哼哧一笑,“你以为呢,陆家费了这么多手段,无非想拿下我手里头古董行的货源,只要他想,这生意就黄不了,放长线,钓大鱼,就和你们女人的欲拒还迎,是一个道理。”
也是,魏十镜都不着急,她敖瑾急什么。
敖瑾说,她想吃船菜。
船菜是最近流行起来的,顾名思义,客人坐在船上,烹在船上,吃也在船上。
规格很多,有六大碗,六小碗之说,既是魏十镜请客,敖瑾自然是要点顶好的。
五香乳鸽、和合二鲜、翡翠蟹斗、蜜汁火方,敖瑾把这名字好听的点了一通,担心吃不惯,又把八宝鸭牛蹄筋点了一通。
魏十镜手肘撑着桌子看着她点菜:“你吃得完吗?”
“吃不完就打包带走,这天气,放在外面也不会坏,明天我给你热热,又能吃一餐。”
伙计听了忍不住迎合:“夫人真是勤俭持家。”
魏十镜想解释,怎地又把他俩当一对儿了,却又觉得解释也是徒然,想来这伙计也不认识他,随口奉承一句,他还真放在心上了似的,只挥手说:“去掉后面两个,净是肉,吃得腻得慌。”
船行南湖,平稳坦荡,船有两层,敖瑾说要坐上面,风景好,人也少。
等菜之际,船家还送了一些蜜饯瓜子,敖瑾也不客气,只从瓜子里挑出了大个儿的,磕了一轮,又挑稍微小些的,这样一轮一轮磕下来,里头剩下的瓜子都是米粒大小,魏十镜看了一眼,也懒得磕。
他一边看风景,一边漫不经心地问:“你离开家多久了?”
敖瑾看着他。
魏十镜补充:“我是说你离开万灵洞多久了?”
敖瑾开始吃蜜饯,低头:“快三年了吧。”
魏十镜掐指一算:“你上次和我说,三年前,万灵洞被烧了,你是那时候背井离乡的?”
“差不多。”
“你是万灵洞的小少主?”魏十镜来了兴致,左胳膊往桌上一摆,“小少主是做什么的?”
敖瑾嘴里含着蜜饯,眼神聚光:“你是随便问我一句,还是认真问?”
“我认真的。”
敖瑾吐出了一个话梅核,才说:“万灵洞的洞主,统管万灵洞的生灵,一般都是有资格有阅历的神兽担任,万灵洞第一任洞主是九爷,也就是你要找的九头鸟,又叫九婴,第二任,就是我阿娘,其实也不能算第二任,阿娘只是代管的,不过时间久了,大家也就把她当正儿八经的洞主了。”
“你阿娘怎么个不正经了?”
敖瑾狠狠盯着他:“你阿娘才不正经呢,”敖瑾看着魏十镜,嘴唇动了动,还是说,“我阿娘不是正统神兽出身,至于什么叫正统不正统的,对你来说,太复杂了,日后再慢慢说,但是她道行高,大家都服她,而我之所以被叫小少主,是因为……。”
“魏十镜!魏十镜在哪儿?”
自下层突然传来一阵嘈杂,魏十镜扒拉着窗户往湖面上看去,只瞧见一叶小舟靠在船舷旁边,几个黑衣警察往船舷上爬,领头的已经到了楼梯口,二层其他客人都吓得往楼下去。
领头的这人,魏十镜认识,见了面,立刻笑呵呵地和人家打招呼:“邱队长啊,好久不见了,来吃饭?”
邱队长舔了舔嘴唇,低声说了一句:“镜爷,出事儿了,大事儿。”
话语才落,眼瞧着后面的人都跟着上来了,邱队长立刻厉声道:“魏老板,昨夜游三娘在家中被害,您……得跟我们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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