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傅家分发银两,遣散了家仆,一家人从京城迁往岭南的渔州。
他们一路南下,越往南走,人烟愈是稀少,景色也越发荒凉。走得时间越久,秋意也渐浓,更添几分萧瑟。
自离开京城后,母亲就一直郁郁寡欢,父亲虽常在身侧开解,可生活到底是不比从前。
深秋时节,温延又犯了咳疾,吃了许多药都不见好。一路上颠簸辛苦,也没法好好休息,每天只能勉强靠在傅悠然身上小睡一会。
入冬后,温延又大病了一场,从此一病不起。岭南这样的穷乡僻壤之地,缺医少药,想找个大夫都十分艰难,大夫开了方子之后,却连药方都难以配齐。还是小七两次偷偷跑进了深山野林里,寻了些药草,熬了药,才让温延勉强支撑着。
可是,温延最终没能熬过那个冬天,病死在了一个大雪天。
傅悠然伤心欲绝,夜深人静的时候,独自一人坐在寒风中痛哭不止,任凭呼啸的风声带走她的悲泣。
小七抱着她的斗篷来到了她身边,默默替她披上。他本就不善言辞,此时更加不知说些什么才能宽慰她,只能在这天寒地冻的雪夜里,沉默地陪伴在她的身边。
觉察到小七的到来,傅悠然才收敛了情绪,转过头去擦了擦眼泪。
可一想起自幼相识的温延,她还是忍不住哽咽,“直到最后一刻,他仍在担心拖累了我。可是……分明是我拖累了他。是我没用,没能照顾好你们,也没能帮上母亲。”
小七有些失落地低下了头,“可是……妻主已经,是个很好的人了。当年如果不是妻主救我,我可能已经不在这里了……大哥哥,或许也是这样想的,至少最后在他身边的人……阿嚏!”
听见小七打喷嚏,傅悠然来不及细想小七的话,连忙先把人揽进了斗篷里,“你这傻孩子,给我送斗篷来,怎么也不自己穿暖和点?这下大雪的天,你怎么穿着单衣就跑出来了?”
她头疼地抱起小七,抱着他就往屋内走去,“赶紧回去烤烤火,不然明天你又要生病了。”
小七一手勾住了她的脖子,一手帮她擦去了脸上未干的泪,才缓缓贴进了她怀里。
*
温延的离世,并未能让傅家在路途中耽搁太久。一行人顶着严冬里的风霜雨雪,终于赶在开春前抵达了渔州,找了个安静的院落安了家。
生活虽然贫瘠了许多,但好在一家人都平安健康、相处和睦,倒也能苦中作乐。
母亲也渐渐从被贬谪的忧愁中走了出来,闲暇之余还连同父亲一起,把整个院子打扫修缮了一番,在前院养了些花花草草,还打算在后院种些蔬菜瓜果。
傅悠然也常带着小七去山里打猎,去水边钓鱼,也算是自得其乐。她从前一直觉得小七一个男孩子,琴棋书画样样不通,如今才发现这孩子的天赋,居然是打猎捞鱼。
在山里碰见兔子和山鸡的时候,常常是傅悠然还没来得及反应,小七就一溜烟追了出去,再得意地拎着猎物回来。
钓鱼的时候也是,常常是傅悠然守着鱼竿等了半天,却连一条鱼的影子都见不着。还不如小七几个猛子扎进水里,给她捞上来的鱼多。
害得她在打猎这件事情上毫无成就感。每每家里能尝到什么野味,通常还是沾了小七的光。
只可惜,好景不长。
母亲上任渔州知府才满三个月的时候,一场瘟疫却突如其来地爆发了,就连父亲也未能幸免。
那疫病来势汹汹,父亲染上的当天就发起了高烧,一直昏睡不醒。
小七等不到天亮,也不畏猛禽野兽,当天夜里就偷跑进了山林里,摸黑采了许多种药草来。
傅悠然一直服侍在侧,也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疫症。父亲明明整日都未没吃什么,却反复呕吐,连胆水都吐了出来。好不容易等下人们煮了药,又因父亲病得厉害,烧得神志不清,一碗药喂了许久才勉强喝下半碗。
直到第二天清晨,父亲才短暂地清醒了一会,只说想见母亲。
可是,渔州瘟疫肆虐,居民们饱受病痛之苦;与此同时,渔州西南部的蛮族也开始蠢蠢欲动,频频侵扰渔州的居民。
内忧外患之下,母亲忙得不可开交,每每到了深夜才能来父亲身边照顾一会。
直到第五天夜里,父亲的病情突然间急剧恶化。他一直高烧不退,那一晚的神智却变得清明起来。他卧在母亲怀里,紧握着她的手,张着嘴喘息了半天,却说不出话,最后只咳出一口血来,当即就咽了气。
母亲伤心欲绝,还没离开父亲的床榻,就接到了蛮族军队正气势汹汹攻向渔州的消息。
无奈之下,母亲匆忙把傅悠然和小七叫来了跟前,郑重地对她二人道,“这场瘟疫来得蹊跷而迅猛,蛮族此时趁虚而入,渔州失守几乎是必然。”
“我既是渔州知府,此时便不可弃渔州的百姓们不顾。可是,你们不一样。你们即刻就动身,离开这个村落。不论遇到什么情况,都要以保全自己的性命为先。”
母亲看着傅悠然,声泪俱下,又转向小七,握紧了他的手,“小七,我知道你是个机敏灵巧的孩子。请恕我如今要把悠然托付给你,希望你的敏锐能护佑你们,不论遇到身处什么境遇都能化险为夷。”
“悠然她,和你一样,从小也没什么心眼,是我和她爹爹过于保护她了。待我出了这个门后,就带她走吧,离得越远越好。”
临了,母亲才眼含泪水,依依不舍地对傅悠然道,“悠然,此去一别,此生怕是难相见了。来世,我们再做母女吧。”
她流下两行清泪,说完,就毅然决然走出了屋子,走向院中等待着她的下属,和几排歪歪斜斜的民兵们。
*
待母亲和下属们一踏出院门,小七就牵起傅悠然,一路踏着月色,往深山里逃去。
山里光线昏暗,树木丛生,上山的路并不好走。可是小七却如轻车熟路一般,总是能在无路可走时,找到一条蜿蜒的小径,带着她不断往山上走去。
一路上,傅悠然频频回头,看着山脚下那个小小的村落,从星星点点的烛火,燃起熊熊大火,卷起滚滚浓烟。
“母亲……”傅悠然泪如雨下。
这一天来得太过突然,几天前的她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竟会在短短一天里,同时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她想回去,回到那战火之中。即便她无力击溃蛮族的敌军,可或许她能在战乱中护下母亲,带着她一起逃走呢?
小七像是能知晓她的心思一般,紧紧地抓住了她的手,“不行,妻主,不能回去!母亲说了,把你托付给我了!要是现在回去,母亲一定会怨我的。”
个子还不到她肩头的小七,使出了浑身的力气,硬是拉着她往山里走去。
傅悠然泪眼模糊,看不清路,也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
直到天边隐隐泛起鱼肚白,小七才领着她在这深山老林里找到了一间荒草丛生的破庙。
这间破庙又小又旧,墙壁上还有许多漏风的裂口,屋顶上瓦片也是七零八落,到处都长满了青苔,角落里更是结满蛛网。
可即便是这样,两人也勉强算是有了个落脚的地方。
小七带她到了一个相对不透风的角落,好让她休息一会。
傅悠然本就心怀愧疚,再加上这深山里隐约还能听到野兽的叫声,就更加无心安睡了。
她跌坐在角落里,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这山里不会有狼吧。”
小七听见了,却认真地回答道,“妻主,你心地好,就算有狼,也是来保护你的。”
也许是逃奔了一整夜实在累了,又或许是小七的话真的起了作用,傅悠然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靠在墙壁上,没过一会,就真的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似乎已经到了正午。
而她的身上,也多了一条破旧却干净的棉被。
小七也靠在她的身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问小七,这棉被是从哪里来的?
小七心虚地垂下眸子没说话。
可是傅悠然却不难猜出几分。
*
小七的确聪明又机敏,他似乎天生就更适合生活在深山和丛林里。
他总是能找来干净的水,能吃的野菜,还很擅长打猎,隔三差五就能打来一些山鸡、野兔、和麻雀之类的。
有小七在,傅悠然几乎不用担心没有食材。于是她只需要守在破庙边,拾些树枝当柴火,再把小七带回来的这些食物烤熟就行。
只是,小七每次都不吃,或者吃得很少。说是吃过了,不饿。
傅悠然就说,“瞎说,你又不会做饭,吃什么了?来吧,一起吃,我一个人哪里吃得完。”
于是小七就假模假样的吃两口,一口肉嚼上半天,刚咽下肚就说饱了。
在深山里生活,虽然缺衣少食,但是连傅悠然自己都感到惊讶的是,她居然也慢慢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再加上有小七作伴,她也不曾感到孤独和寂寞。
于是她也学着母亲和父亲从前的样子,自己动手做了一把扫帚,收拾起这间破庙来。
她从小看着那样的父母长大,深知只要用心对待生活,日子自然能一天天好起来。或许有朝一日,这间破庙外,也能攀上苍翠欲滴的藤,开出姹紫嫣红的花。
又或许有一天,等外面的战乱平息之后,她还是可以带着小七,去一个热闹的城镇,过过普通人的生活。
*
有一回,山里接连几天下了好几场大雨,打落了许多初开的花朵。
于是待雨一停,小七就跑去林子里,捡了许多新鲜的花来。这些花颜色鲜艳,在大雨的冲刷后更显得娇艳欲滴。小七捡了花,又跑回了屋檐下的傅悠然身边,踮起脚来要给她戴上。
傅悠然无奈笑了,说哪有女生戴花的?
可她终是拗不过小七的犟脾气,只好盘腿坐下,任凭小七把衣摆里兜着的一大堆花朵,全都一一戴在了她的头上。
那天晚上,天气很冷,两人便靠在一起睡。
深山里头本就阴凉,接连几天的大雨更加重了潮气,就连空气中似乎都快要凝出水珠。
好在小七抱起来很暖和,就像个火炉一样。
他安安静静地躺在被窝里,在黑暗中端详着傅悠然,可突然间就笑出了声。
傅悠然原本都快睡着了,突然听见小七的笑声,又迷迷糊糊问道,“……嗯?你笑什么……”
小七憋着笑小声道,“妻主,头上的花,还没摘掉。”
傅悠然这才想起来,头上还戴满了花呢。不过她才刚有了些困意,此刻也懒得管,“……噢……我忘记了……”
于是小七便压低了声音,偷偷笑她。
就在傅悠然的呼吸逐渐沉重,就快要进入梦乡的时候,她却隐约感觉到,小七在偷偷亲吻她的嘴唇。
她突然就清醒了过来。
可是她没有拒绝那个吻。
可悲的是,她也无法在那种情形下回应那个吻。
她只能懦弱地闭着眼睛,假装是睡着了。
漏雨的破庙,潮湿的被褥,不是一个适合许下天长地久的地方。
更何况,她早已不是从前的傅家小姐。她知道,现在的她,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他的了……
啊啊古代好难写,写得自闭了QAQ 下集回现代了,不虐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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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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