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分,众人在舟师海道一同用饭。
任子霖还让人剔了鱼脍送来:“曜哥儿,这鱼脍的鱼可是我昨日晚间亲自钓上来的,养在桶里就为了这一刻。我曾说请你吃鱼脍,这回算是做到了。”
任崇恩笑了:“往后市舶司挪到此间来,吃鱼脍的时刻多了。”
任子霖:“我已备下了兵士,市舶司的文书桌椅都交由他们去衙门搬来,不必各位动手。”
李良宏:“我们明日便能挪到此间来,但现下得找人修建仓廒,还要修建码头,还得有人来守卫。可这守卫还真不能只用广府的兵士。”
任崇恩点头:“李大人放心,我昨晚看完了朝廷的文书,便又写了奏疏请朝廷派兵前来。这奏疏用八百里快马加紧发出,若我没猜错,数日便会有回音。我向朝廷奏请派长沙郡的兵士来,一来我曾在长沙郡带过兵,那处的兵士熟通水性,我曾带过的兵士对我多少有些知晓,带起来会更加得力。朝廷派他们来此间镇守再好也不过。”
李灵钥听到这里,禁不住向父亲看了一眼。
李良宏微笑:“任守卫使思虑周全,有任守卫吏向朝廷上疏,那我等就等朝廷下堪合了。”
他与任崇恩仔细计算了该在舟师海道修建的房舍。
钱远昆等人听得十分用心,只有霍啸雨兴致缺缺。
李灵钥又听了片刻,等到李良宏与任崇恩说完了话,才小声问:“爹爹,以后异国商人客船上的货品都要放到此间来了?”
李良宏:“正是,只管异国商人不管货品,必定有许多漏洞。管住了异国来的货品,商人便也管住了。”
任崇恩微笑:“曜哥儿,异国客商不少,你也会忙碌。但我会派兵士跟在你身边,绝不让你辛苦。”
用完午饭,李良宏带着人与任崇恩细商修建仓廒的数目、地址、方向等细事。
霍啸雨瞅了个空对李良宏拱了拱手:“李大人,我要请曜哥跟我去城中寻人。”
明日市舶司便要搬挪地方,今日李良宏与任崇恩有许多事要细细相商,哪里顾得上这些。
听闻他们要去城中,想着搬挪物件修建仓廒等事不必小女儿操劳,李良宏便嘱咐李灵钥:“曜儿好生跟着署提举去寻人,清泉跟随你同去,有事让他传话回来。”
霍啸雨看了看清泉:“今日忙碌,李大人家的小厮就留在此间传话帮手。我带了侍卫,青曜有事我的侍卫会相助,担保他平安来去。”
李良宏便对霍啸雨拱了拱手:“那就有劳署提举照料小儿了。”
出了舟师海道的营门,靳松云与何云生牵来马匹。
李灵钥看着霍啸雨:“署提举这是要去何处?”
霍啸雨看了看周遭才小声道:“我寻到一家极好的汤馆,他家做各色好汤,极是鲜美,带你去尝一尝。”
李灵钥看了看身后舟师海道的营帐,霍啸雨已道:“市舶司要挪到此间来,杂事没有一百件也有九十九件,但哪里用得上你帮手?任大人会分派海道的兵士相助。让你这么个小娃娃出力搬挪跑前跑后,海道上下的脸都会丢尽。那汤馆在城东门外,咱们到那边玩耍,而后喝了汤,我便送你回府上。明日你也不必到衙门来,在家中歇息便好,等搬挪完了再来。”
霍啸雨与李灵钥上了马背,靳松云与何云生也翻身上马,跟随在后方。
霍啸雨说的汤馆是广府城东门外数里的一处山茅野店。
野店修在山坡上,依着山坡修了几道土坎,每道土坎上都放着十数个小泥炉,泥炉上的砂锅正冒着热气。
他们尚未行近,已有伙计跑来在路边等候。
霍啸雨一行人来到,伙计已跑来帮他们牵马。
伙计说的是广府言语,有的字词音韵稍重。
霍啸雨与李灵钥下马后,伙计便将他们往山坡上引。
山坡平缓,走上去才见后面有个鱼池,鱼池约有二三亩地大小,鱼池边修了几间简陋的房舍与几座茅草亭。
此间的鱼池只是寻常的养鱼池,没甚景致,茅草亭也修得甚是简陋,不过是四根木柱架了茅草顶。
李灵钥看了那数十个泥炉,便知这家果真是做好汤的汤馆。
只是这汤馆连个招牌都无,也不知霍啸雨是如何找到的。
这时不是饭时,他们径直就进了凉亭。
这凉亭内仅设了两桌,霍啸雨与李灵钥坐一桌,何云生与靳松云坐在另一桌。
店家送上茶水点心,鱼池边有微风,凉亭上的茅草顶又将太阳拦去了,比别处凉快。
霍啸雨一脸得意:“他家的汤是要等候的,但汤极好。”
靳松云与何云生过来小声问:“公子,可还是饮那日的汤?”
霍啸雨点头,他们便去了。
李灵钥看着他们的背影:“靳哥哥与何哥哥学会广府话了?”
霍啸雨摇头:“不曾,但他们会看会指,此间的伙夫也厉害,但凡他们指过的,都拿了塞入锅中去,再配上他们的药材香料,炖出的汤极是鲜美。”
李灵钥对着四周打量了片刻:“署提举怎会找到这里来?”
霍啸雨:“前几日找那陈家小姐,我将城内城外都走了个遍,意外来到此间。”
他叹了口气:“我好不容易做回善事,结果却成了这样,我心里实在过不去。”
李灵钥也叹了口气:“我娘亲说广府的女子卑微至极,唉。”
一辆马车驶近来,来到先前李灵钥与霍啸雨下马处停住,马车夫跳下来,打起车帘,一名年轻男子自车中走了出来。
这人身着乌洛斯,头发梳成了椎髻,额头上绑着一道抹额。
他跳下马车,向着这边走来,看到霍啸雨与李灵钥,微微一顿。
霍啸雨也看到了那人,他小声问李灵钥:“这是我们在琼妆台见过的那陈村子弟?”
李灵钥轻轻点了点头。
一名年过四旬的男子也自马车上下来。
这男子也身着乌洛斯,他的面目与年轻男子有七分相似,只是年轻男子身形高瘦,飞扬跳脱,这男子却身形魁梧,气质沉着。
就李灵钥看来,这是两父子。
堂倌小跑着迎上去,引着二人到了另一所凉亭坐下,并送上了凉茶点心。
“青曜,你说那苏门达腊会是何种情形?”
霍啸雨摇着折扇:“那处的人都穿他们那样的衣裳?山川土地又是何种形状?”
李灵钥:“北苏门达腊多有焰岭,每隔数年或数十年都会喷出火焰;焰岭脚下莽林丛丛,林中野兽奔走,有大青象、灰犀牛、巨蟒……那处的巨蟒比大树还要粗壮,真正能将人吞下腹中;那处蛇虫极多,且大多有毒,那处的瘴气比岭南郡更浓,不是个好所在。”
看着霍啸雨睁大了眼睛,神情怀疑,李灵钥接着说道:“那处的百姓皮色浓黑得多,长相也与这对父子不同,他们的棱角更分明些。北苏达腊大多说巴哈萨语,再有一些人说的是当地土话。但,”
霍啸雨正听得入迷,忽然见她皱着眉不说话了,等了一阵也不听她说下去,禁不住问:“但是什么?你怎的不说了?”
李灵钥依旧皱着眉,霍啸雨:“小青曜最会吊人胃口,说到一半不说了,让我心中痒痒的,总是去猜测你后面会说何话。”
他将手中的折扇一合,轻轻在她的手上一敲:“快说,我还等着听呢。”
李灵钥皱着眉:“不是好事,就不说了吧。”
霍啸雨哪里肯:“怎的不是好事了?我都不知晓是何事?怎么能说不好?”
他想了想:“你将后面的话说与我听,改日我请你去听戏。”
李灵钥摇头:“我不爱听戏。”
霍啸雨:“那你想要何物?只要是你喜欢的,我都给你找来。”
见李灵钥依旧不说话,霍啸雨恨得牙痒,用折扇在她额角轻戳了一下:“小青曜,我可是你的哥哥,你有那么多事存在心中不与我说,一点儿都不乖,不是做弟弟的样子。你若说与我听,将来你遇上难处,我必定全力相助。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哦。”
李灵钥拿他没法,无奈地开了口:“那北苏门达腊、爪哇、耶婆提与满者伯夷是真正的蛮夷之地,那处有许多部落还有野人,那是真正会吃人的。”
霍啸雨看着她,挑起了眉锋:“吃人?”
李灵钥点头:“野人们躲在山林内结成许多小部落,有的部落十数人,大些的部落有数十人。他们会捉住路过的客商,将其分而食之。他们也会将部落争斗时捉到的俘虏吃下肚中。因为这些野人信奉:将俘虏吃入腹中,就会得到俘虏的本事与灵力。”
“灵力?”霍啸雨一脸的不可思议:“小青曜,灵力又是何种物事?”
李灵钥:“灵力是野人认为的神灵之力。野人在山野当中,看到的是广大天地与处处都是想以他们为食的野兽,因此他们崇尚和敬畏天地。他们认为他们做不到的事,别人做到了,这个人就有他们没能拥有天地给予的本事与灵力。对野人而言,许多我们能做到的事是他们想不通的不明白的,他们不识书字,径直将这一切归为这是上天赐予的力量,非他们所能拥有,所以大致算为神灵之力。他们想要得到这种自身没有的能力,就会将抓到的俘虏吃下。”
霍啸雨皱着眉:“吃了人他们也依旧没那门本事!”
想是想到了野人吃人,他眉头皱得厉害,但却没说李灵钥“胡说”。
李灵钥点头:“是呀!但野人不会这样认为,他们只会认为他们没吃够数目,下回捉到了再吃。吃来吃去,吃成了习俗,只要抓住人就一概吃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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