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田溪岩来到,李灵钥便觉他恼怒至极。
他心中有对她和霍啸雨的不满,有对他父亲的不服气,还有便是觉得当众赔礼太过丢脸……
这诸般情绪在田溪岩心中左突右冲却不能发作出来,憋得他神气极是难看。
她还听到他话语中咬牙切齿的格格声。
霍啸雨眉头轻轻一动,想了想,转身来看李灵钥:“青曜觉得如何?”
李灵钥没料到他会问这话,愣得一愣,见田溪岩神情更是气愤,便没出声。
“跪下!”田言恩一声暴喝,惊得李灵钥一个激灵。
田言恩的脸沉了下来,他起身走到田溪岩身后,抬腿便踹在了他的膝弯。
田溪岩没料到父亲会突然抬腿踹他,被踹了个正着。
他踉跄几步都没能稳住身形,跪倒在地。
这一下不仅李灵钥愣了,霍啸雨和任子霖也愣在了当场。
田言恩双眼睁得溜圆,眉毛竖起,他瞪着田溪岩:“你的气性大,须得要打磨。行船时,我都不许你任性胡来,上了岸,你更该约束自身。霍大人与李小公子去寻我,必定有事。我不在,你好生招待便好!你却不问青红,言语讥刺与二位过不去!我平日对你的教导呢?我早与你说过,不可胡作非为!可你,往往任着性子粗野行事!”
“往日那许多事,我都想着你还年轻,没与你计较。但如今看来,我对你心太软,太放纵了,这才让你这样的不知轻重!今日我再纵了你,不知你将来还会闯下何等大祸。”
他指着田溪岩:“你给我跪在此间,不准起来。我没想到,我居然把你养得这样是非不分!”
他捶胸顿足,气得连连摇头。
这边三人都年轻,都没见过这样教导儿女,也不曾料田言恩会这样的不给儿子留情面,都不知该说何话,面面相觑。
田言恩骂完,径直下楼去了。
李灵钥这才回过神来,看了看脸色黑沉、努力忍耐的田溪岩一眼,看向霍啸雨与任子霖。
霍啸雨同她一般不知所措,皱着眉头也正向她看来。
任子霖先回过神来,对田溪岩嘱咐:“这位小哥,我不知你先前做了何事,但今日令尊发这样大的火,你不论如何都先低一低头。过会儿令尊来了,你神气缓和些,赔个不是就赶紧离去吧。霍大人与曜哥儿都不是那等小气的人,”
田溪岩没好气地:“你是庙里的菩萨么?要你多事!”
任子霖没料到好心相劝还被他顶了这么一句,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看了看李灵钥与霍啸雨,咬了咬牙关,“当真是不识好歹!”
他后面的话都打住了没说下去。
田言恩上来了,他右手中执着一条马鞭。
他大步流星,挽着衣袖走到田溪岩身边,一鞭就抽在了田溪岩背上。
李灵钥惊呆了,霍啸雨飞快抬手遮住她的双眼:“青曜别看。”
任子霖也没料到田言恩当着外人教导亲儿时是这样的狠厉,愣了一愣跳起来去拦:“这,这,田先生不可如此!”
纵算他动作不慢,他抓住田言恩手臂时,田溪岩也已被鞭打了四下。
李灵钥被霍啸雨蒙住了双眼看不到,但也听到了马鞭打在皮肉上的声响,她皱紧了眉头,捏紧了椅子扶手。
霍啸雨:“小娃娃不能看这个。你闭上眼睛我去将他们拉开。”
李灵钥立时闭上了双眼。
她的睫毛扫过掌心,霍啸雨微微将手掌开了条缝,看她果真闭紧了双眼,起身来与任子霖一同拦阻:“那日的事我们都没放上心上。这事就此了断吧。”
田言恩执着马鞭的手被任子霖握住,霍啸雨又拦在了前方,他的马鞭打不下去。
任子霖乃是军汉,牢牢捏住了田言恩的右手,田言恩用力挣扎也没能挣脱。
任子霖将他手中的马鞭拿开,田言恩对着跪在地上的田溪岩骂道:“我一直想着你打小就没了母亲,又跟着我奔波辛苦,不忍对你严加约束。没想到你能粗野蛮横到如期地步,现今断不能纵容你了,这才打你。”
李灵钥将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到田言恩神情痛切,便已被霍啸雨和任子霖做好做歹拉开了去。
李灵钥看向田溪岩,田溪岩被当众责打,气得鼻孔怒张,脸涨得通红。
他虽被打了四鞭,但受伤不重,只是这脸丢得大了,他紧咬着牙关,眼神委屈又不服。
转眼,他向李灵钥看来,神情恼怒。
李灵钥看了看田言恩,田言恩被任子霖拉着,但他依旧说道:“二位大人别拦阻别为他说话,玉不琢不成器!他就是被雕琢得少了,才这样无法无天!今日我就是要将他打个半死!让他永远记得这教训!”
李灵钥看了看田溪岩,忽然对着楼梯示意。
田溪岩一愣,李灵钥又示意了一回,无声的说道:“快走。有我们在这里拦着,你快走。”
她又对着楼梯示意。
田溪岩虽未听到她的话声,但猜到了她的意思。
他愣了一愣,跳起身向着楼梯奔去。
这一下大出田言恩意外,他叫道:“衰仔,你去边度?”
田溪岩已奔到楼梯边,头也不回地跑下楼,跑出茶楼去了。
任子霖笑着劝:“田先生,责备也责备了,打也打了,你家公子也跪下赔了不是了,霍大人与曜哥儿也不是小心眼,这事就此揭过,别再提了。”
田言恩长长地叹了口气:“这都是我之过呀!”
之后他对着任子霖与霍啸雨抱拳,又向李灵钥道:“我今日惊着李小公子了,还请李小公子别往心里去。我这让人送来茶点饭食,给李小公子压压惊。”
用过午饭,霍啸雨一行人告辞,田言恩苦留不住,只得送到茶楼外,“改日小人在那野店治一桌好饭食熬两罐好汤,还请三位勿要嫌弃,定去尝上一尝。”
三人走出去一段路,任子霖才问李灵钥:“曜哥儿,你是刻意将那陈家小姐的事说出来的?”
李灵钥摇头:“他也是陈氏子弟,恰逢陈家小姐前来化布施,正好遇上了,我便让他也知晓一二。他往来于海中诸国与大周行船,便也在舟师海道与市舶司的管辖之内。而任二哥哥又说他似是那海贼袁大王,我就想知晓他知晓了陈家小姐出家为尼会是何种情形。”
霍啸雨来得晚,先前的事一无所知,听到这话惊异地倒吸了口凉气:“他是海贼?他居然是海贼?”
他惊诧至极,任子霖便将先前说与李灵钥的话又说了一回,末了接上:“这消息我们也是意外得知,但一直没能见到这人,只是听过他的名字。不承想今日居然有机会见到,但我们从前没见过袁大王,听到的也是传言,因此不能确知是否真是他。”
回到市舶司,任子霖往舟师海道去了,李灵钥与霍啸雨往市舶司所在而来。
霍啸雨:“青曜,改日咱们再往那野店去。我定要知晓这田言恩是否真是海贼。”
他看了看任子霖离去的方向:“但下次咱们别带着任把总去了。”
李灵钥看着他,霍啸雨:“虽说他今日帮了忙,但我总觉多了他,便要多出不少事来,咱们自行前去便好。”
李灵钥:“署提举,我查看过广府陈氏的人口籍册,这田言恩若真是陈氏子弟,他应当是早年间便离开了。”
霍啸雨看向李灵钥:“你可在陈氏的人口籍册里看到陈家小姐了?”
李灵钥点头:“陈家小姐在人口籍册上已被勾去,写的是出家为尼。我就是因了她,才去查看广府人口籍册里陈氏宗族的情形。”
霍啸雨叹了口气:“虽说各姓宗族都有不为人知的秘事,但广府尤其多。这陈氏可真是,有宗族子弟去往异国求存,有女子出家为尼,与邻村争斗出人命,还有异国商贾有勾连,当真是多事之地。难怪外地来此的官员都很难有所作为。”
李灵钥忽然心中一动,立住了脚步。
霍啸雨看着她:“怎么?”
李灵钥:“署提举提醒我了,这田言恩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他应当是与别的宗族争斗,闹出人命后,去往异国他邦存身的。他不能再用从前的名与姓,因此才更名换姓。”
霍啸雨怔怔地看着她,片刻后才问:“小青曜,你是怎生想到的?”
李灵钥:“上回我与明安哥哥去杨村,杨村正在办丧事,被发丧的就是与陈村争斗死去的乡邻。我与明安哥哥不便到他们村中去,但在村口见了杨氏族长。当日他说过:早年杨氏与陈氏争斗也有乡邻过世。”
“这事在广府不算稀罕,便是在别郡,也有强人杀人越货后逃亡他乡的情形。广府面海,只要上了海船南去,便能将从前过往都揭过,更换了名姓,更是能重新开始。”
霍啸雨轻笑:“是,他若真是如此,去往异国他乡,还真是从头再来了,还不必再受陈氏宗族的管束了。”
李灵钥点头,霍啸雨忽然问:“你怎的也不等我?”
见李灵钥不解其意,他轻哼一声:“下回别人再来请你,你得等我回来同去。我就是出去转了转,回到市舶司,你已跟着任子霖离开了。我特意留了何云生在营门处听候招呼,他听闻有人要请我,知晓了茶楼便来寻我。你就不能等我来了同去?”
李灵钥皱着眉:“我哪知署提举还会回来?”
霍啸雨做了个凶相:“你个小没良心的!我有事都想着你,有好吃好玩的更想着带你同去,而你早把我抛在脑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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