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通译九成没有出错,只是将客商的货品通译成了贡品。
三位大食国客商听不懂大周的言语,此间的众人除却李灵钥与那通译外,都听不懂大食国言语。大食国客商与李良宏都不知这通译中有这个出入!
李灵钥等通译将完父亲的话通译给大食国客商,不等大食国客商出言,便上前一步:“爹爹,孩儿可否向三位贵客请教?”
李良宏点头:“曜儿若有不解,该多加请教。”
通译看着李灵钥面带微笑:“李小公子想问何事?在下为你通译。”
李灵钥对他揖了一礼:“多谢。”
而后,她将双手交叉轻按在肩前,对三位客商弯腰行礼并说道:“阿哼拉瓦萨哈楞。”
她特意加重了咳嗽般的音韵。
“哦,你会说我们的语言?”三位大食国客商大感意外,对着她仔细打量。
“只会少许,如果我说得不对还请尊贵的客人见谅。”李灵钥看了一眼惊得目瞪口呆的通译,微笑着问:“三位贵客来自何方?”
“我们来自摩洛哥城。”一名客商回答,“小公子应当没听过。”
李灵钥:“我在你们的经书上看到过。摩洛哥城在大海那边的默伽猎王国,那可真是遥远!柏柏儿族的塔吉锅配上古斯古斯可真是肉香扑鼻呀!肚瓦拉与毕沙拉也很美味!椰枣最是甜蜜!库图比亚香塔还是那样香味悠远吗?我可真想去看一看麦地那!”
三位客商听了她这一席话,都眼睛发光对着她仔细打量。
另一名客商:“小公子居然也知道柏柏儿人?也会看我们的书?我来自菲兹,我的姑母就是小公子说的柏柏儿人!我家的茶盏都是她亲手捏成烧制的!牛肉与骆驼肉配古斯古斯也很美味;我与小公子一般喜欢肚瓦拉和毕沙拉;椰枣果真极甜,走远路时我们都带了做干粮。小公子居然也知道库图比亚香塔,那可是我们的骄傲。比之更值得骄傲的只有八哈塔和大马色了。”
“我听闻修建库图比亚香塔的泥浆中拌入了近万袋名贵香料,因此香塔散发出浓郁的芳香。但我觉得这不是传说而是真的。因为它的芳香已随着各位来到此间了。”
李灵钥明眸闪动:“八哈塔可是大食的世界中心,神主的恩赐!大马色我亦十分向往。我听闻:人间若有天堂,大马色必在其中;天堂若在天空,大马色必与之齐名。”
她微笑对他们再次微微躬身:“从摩洛哥城到此路途遥远,一路风浪辛苦,可是你们依旧从容优雅,带着沁人心脾的芳香!”
她话音未落,三位客商有了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对着李灵钥连连点头:“小公子可真是我们的朋友,你说的大马色,我们都没去过,你却知晓得这样清楚!”
“这是今日一早我去采摘的荔枝,是此间的佳果。这甜茶所用的茶盏与煮茶的茶壶都是全新的,无人用过。茶炉就在窗外,煮茶用的水是专门打上来的井水,绝对洁净,请尊敬的客人品尝。”
李灵钥拿起大食商人手边案几上的荔枝剥开给他们细看。
三名客商听了她的话,对着茶盏端详片刻,都饮茶品尝荔枝!
等客商喝过甜茶,李灵钥才微笑着说道:“尊贵的客人,先前的通译或许是听错了,没能将你们要对我爹爹说的话说分明。我爹爹也就没能给你们答复。请你们再把你们的来意说一回,我来通译。”
三名客商小声说了几句,一名客商看了看窗外:“小公子,我们也不知那位通译没能把我们的话完全说给李大人知道。我们该仔细再说一回的,但现下我们该回去做祷告了,错过了时刻,会被神主责罚。今日仓促了,我们请你的父亲改日到我们住的驿馆去饮茶,到时我们再把这事重新说一回,我们也请你同去。这里虽没有塔吉锅,但我们可以请你们品尝好吃的羊肉焖饭。”
李灵钥转过来对着李良宏将先前所说都仔细讲了一回:“三位客商现下须得要回去祷告,他们欲请爹爹去他们下榻的驿馆饮茶。所说的事情应当还是今日的事,不知爹爹可能赴约?”
李良宏虽听不懂大食国客商的言语,但见女儿与客商们满面笑容,将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他拈着胡须笑道:“贵客邀请,我必定赴约。待得我知晓了贵客的情形,按市舶司的条律将他们的为难都解开。”
李灵钥通译完毕,大食国客商与她说定了去驿馆饮茶的时日,便告辞离去!
客商离去后,李灵钥才发现那通译已不知何时离去了。
李青祥对着妹妹眨眼,署提举则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神情惊愕。
李灵钥对着他皱了皱眉眼,还了他一个鬼脸。
李青祥已起身去唤人:“快,快拿大扇子来把这味道搧出屋去,再拿香炉来点上荷香熏一熏。”
李灵钥向父亲行礼告退,又板着脸对那署提举也行了个礼,退出门来溜回后院带着人洗荔枝去了。
待李良宏让人来唤李灵钥去说话时,她已让人将洗好的荔枝投入后院的井中湃凉。
来到父母居住的正屋,李良宏与程氏都在座,李青祥立在一旁,署提举也已离去了。
李良宏摇着葵扇用手巾拭着额头的汗珠:“钥儿,今日幸而有你,不然为父要吃大亏了。”
他看向李青祥:“你在译署也曾听过大食国语言,怎的不似你小妹这般机灵?”
李青祥顿觉委屈:“父亲,祖父曾说这大食国语言乃是世间最难的语言,得有天份才能学得好。祖父精通的也是波斯国言语,并不通大食国语言。儿子幼年跟着祖父勉强学得的几句话,早扔到九天外了。这异国的言语,儿子是果真学不通。就儿子看来,今日那通译只怕也听不懂今日这几位客商的言语,才胡乱通译。”
李良宏“唉”了一声。
李灵钥想了想:“这三位客商虽说也是大食国来的,但大食国地域广大,各地都有土语。这三位客人的大食国言语中夹杂了些许柏柏儿土语,今日来帮父亲的通译也许听不明白这土语才出了错。”
“柏,柏什么语?”李青祥盯着妹妹。
“柏柏儿土语,那是大食国语言中的方言。有相似也有许多不同,得仔细分辨。”李灵钥小声解说。
李良宏在户部任职多年,女儿一说通译出错,他便明白:货品若在他手中变为贡品,必定会与异国商贾闹出大风波,广府的官员便会参他一本。
今日这通译是自商铺请来的师爷,通译出错,追究过错也不过是通译被商铺掌柜骂几句,无关痛痒;再不然便是广府官员唤了掌柜与商铺主人去责备,之后这事便不了了之。
而李良宏来到此间担当副提举,犯了这样的大错必定要受惩罚,至于是何种惩罚,他不去猜想。
他还疑心通译与广府官员串通好了,给他下了个套,只是不便说出来。
广府有江河,且南面临海,此间设得有舟师衙门。
舟师海道统管着来此的异国船只,有位通晓大食国言语的通译。
但广府衙门并没有别的通译,据李良宏知晓,先前异国客商到广府衙门办事,都会自行去有交道的商铺请位通译。
也因此,若不是女儿提醒,他压根不知通译在要紧处出了错。
看着做男儿打扮的女儿,李良宏在心中轻叹:“可惜呀!”
程氏将女儿拉了坐在身边:“钥儿,你不是说端午要去看龙舟竞渡?你还说广府的裹粽极是美味,咱们怎生去采买?”
李灵钥拿过一旁的凉扇扇凉:“母亲可尝过今日的荔枝了?我已找好了看龙舟竞渡的茶楼,给了银子要了雅间,端午那日爹爹休沐,我们正好去看。广府的端午节可热闹了。我在街市中请了人做裹粽,端午那日一早我会去取来。我还嘱咐了做裹粽的阿婶,裹粽内多放咸肉、咸蛋……”
程氏见女儿额头上全是细细的汗珠,取了巾帕给她拭汗:“裹粽里放咸肉、咸蛋?好生奇异,我可想不出来会是何种滋味!”
她看了看李良宏,笑着起身:“我还没细看你摘回来的荔枝,咱们去看一看。”
李灵钥抱着母亲的臂膀往外走去:“今日的荔枝可甜了,娘亲还没尝过,等我挑两个亲手剥了请娘亲尝一尝……”
李良宏看着妻女的身影转过门外的转角,才叹了口气:“祥儿,你小妹妹通译得这样好,三位大食国商人一定会传扬开来,便是那通译也会回去提起,且今日署提举也在,这事必定传开。这真是,这真是!”
李青祥听到父亲叹气,先是意外,但转瞬后便明白父亲的担忧。
他微笑着:“父亲,就儿子看来,解释不难。”
李良宏向他看去:“此事你会如何解释,你且说来我听一听!”
李青祥:“父亲来到此间才一月,广府的同僚与父亲并无往来,对我们家中人也不知晓。今日父亲是让小妹顶着三弟的名见了异国商贾,他日有别人问起,父亲只说祖父为译令,给三弟启蒙过。三弟进学的书院距此千里之远,他不会来此,此间人哪里能知晓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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