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良宏思忖片刻:“按你这样说来,倒也能勉强遮掩得过!”
李青祥:“小妹来此间帮着母亲料理家事,时常出门。为了方便都作男儿打扮,简直就是个淘气的小子,哪还有闺阁女儿的模样?倒也遮掩得过去。”
李良宏皱了皱眉头:“别人倒也罢了,只是对付署提举或许还要花点心思。”
李青祥想了想:“孩儿这些日子跟随父亲在衙门办事,对署提举也有所知晓。”
他斟酌了片刻:“署提举对户部的许多事务都是门外汉,既听不懂广府话,更听不懂异国商人的言语,不是在衙门里呼呼大睡,便是溜得人影都不见,他能来担任这署提举令孩儿很是意外。”
李良宏轻叹:“再怎样,他也是署提举。有的事你心中知晓便好,不要说出来,不可得罪了他。”
李青祥:“孩儿心中有数。霍署提举应是京城哪位官员家中的旁支子弟,来此间混个脚色,将来好升迁。他不懂这其间的事务也不管事,也有好处。设立市舶司的大小事务由父亲一手操办,爹爹能好生办差。就孩儿看来,只要父亲不出大错,署提举应当不会在意。”
停了一停,他小声道:“京城没有姓霍的官员,孩儿也猜不到是哪位大人举荐他来的。但他的不管事也好,父亲也不必花功夫在他身上。”
转眼便到了李良宏与大食国商人相见的日子。
李良宏欲邀请衙门内广府同僚陪同前去,他不会说广府话,特写了张请帖请广府的同僚同去,但广府衙门里的同僚都说着方言微笑着摇头拱手,而后离去。
李良宏听广府方言甚是吃力,连猜带蒙也没听明白,但看他们的神情也知晓他们不愿同去。
他欲请舟师海道的通译来帮手,但舟师海道的通译于前一日去往海中岛上便没回来,听闻是事多,住在了海岛上,今日去请也赶不回来。
李良宏再欲请人相助找寻一位通译,却想起那日那位通译出的错,一时间难以决断。
那日的事,他仔细想过,那位通译在商铺中没少与大食国商人打交道,怎会出那样的大错?若他总出错,那他的东家岂不是时不时便得做赔本生意?
可通译若未听错,却胡说乱译,乃是刻意为难,给他使绊子,是否有人在背后指使?是给他栽个污名?还是专给市舶司使绊子?
便因有这许多不解,那通译又不是衙门中人,追究不了他的过错,只能作罢!
就在他思索之际,一人摇着折扇过来:“李伯父,今日可是要往城外大食国客商所在的驿馆去?”
来人正是那日一同在李良宏家中会见大食国商人的署提举霍啸雨。
李良宏哪敢在他面前以长辈自居,当即拱了拱手:“承署提举问起,我正要往那处去。只是广府的同僚都不愿同去,我正想去寻找一位精通大食国语言的通译陪同前往。”
霍啸雨皱着眉:“我听闻伯父要去的驿馆中住的全是异国客商,广府的官员听不懂他们说话,又嫌他们生得与鬼相类,因此不愿与他们往来。我倒愿意陪大人同去,只是这通译得找个信得过的。”
李良宏听到这话,心中便一紧。
果然,霍啸雨道:“大人家中的青曜小哥儿便是个极好的通译。大人不如请了他同去,比请别的通译更加放心。”
朝廷派给李良宏的通译精通波斯国语,这是因户部已于三年前将一位通大食国语的通译派往了广府的舟师海道,给他派一名波斯国语通译,能相互弥补。
李良宏却知晓,还有一个缘故:译署现下派不出好的大食国语通译。
来到广府的一月间,遇上的异国商贾果真都是大食国客商,还有异国客商不说波斯国言语,那通译无用武之地不说,还每日牙疼,脸颊都肿得老高,药石无功,也吃不下饭食。
那通译到此间半月便瘦得颧骨都高高凸出,没精打彩。
李良宏见不仅帮不上手,还担心他在此间送命,只得与霍啸雨说明了通译的情形,打发其返回京城。
李良宏愿意带着李青祥在广府衙门办差,但对带李灵钥去办差却有许多顾虑。
不论小女儿如何千伶百俐,异国语言说得多么熟练,与异国商贾相见的消息传出去了,将来说亲时或许还要被人挑剔刁难!
但这些话李良宏不能对着霍啸雨说明,他只笑着拱手:“让署提举见笑了,曜儿顽劣,那日也是淘气才去现了个眼。他还不能真正担当通译之职。我还是找位正经通译吧。”
霍啸雨却不赞同:“伯父,朝廷派来的通译都不通大食国语言,广府衙门用的通译又不是衙门中人,出了大错可以推得一干二净,伯父却无可推托。朝廷欲设立市舶司才差派我与伯父来到此间,此间官员巴不得我们出错。通译便是知晓本地官员不管这事,不怕得罪我们,才敢胡乱通译。我认为伯父找信得过的人通译,才能真正放心!”
正值一名广府官员自衙门内走出来,他当即提高了话声:“当日的通译,可是有人帮伯父请的,可当真是请得好呀!”
“这广府官员两面三刀、装聋作哑、袖手旁观,实在躲不过去便虚以委蛇,偷奸耍滑,阳奉阴违……”
霍啸雨一连串骂了下去,他声调还极高。
衙门内有官员伸出头来探看,那本要往他们身边走来的官员也避了开去。
李良宏想劝霍啸雨,可霍啸雨并非是无凭无据地发气,这些正是他们这一月来遇上的难处,因此到了口边的话都化为叹息。
李良宏忍让是因强龙不压地头蛇。
此间距京城数千里,许多事传到京城不仅变了味,还早便事过三秋了。
霍啸雨却正是年轻气盛,他平日里也不受这些闲气,这时骂人不仅是忍不下这口气,还是维护市舶司上下。
因此李良宏没出言相劝。
不论怎样想,李良宏需要通译,只得唤来李青祥:“你去家中将你小弟接了来,让他随我与署提举去往大食商贾下榻的驿馆。”
李青祥回到家时,李灵钥正跟母亲带着家中下人察看墙角洒的石流黄。
李青祥没等程氏出言,已对她行了个礼:“母亲,父亲让小弟前去相助。”
李灵钥想起与大食国客商的约定来,问:“爹爹没能找到信得过的通译?”
李青祥摇头:“哪里寻去?你快去换衣裳。咱们陪着爹爹同去。”
停了一停,他提醒:“今日霍署提举也同去,这位署提举虽不精细,但你也要多加小心,别让他看出马脚来。”
李灵钥跟着李青祥去到广府衙门时,李良宏与霍啸雨已在马车前等候。
她穿了浅碧半袖葛麻衫,头发以檀木簪结束在头顶。她的身形纤细,穿了男儿衣裳与个小少年无异。
她眼眸清亮灵动,没有小女儿的羞涩与畏缩,李良宏点头:“好!不低眉顺眼,反倒意见风发。待会儿去驿馆见了大食国客商也要似这样才好。”
李良宏带着儿女坐入马车内,霍啸雨看马车内狭窄,李良宏坐在一边,李青祥与李灵钥坐在另一边。空出了当中座位,是留给他的。
他让随侍回去等候,而后也进入马车,在当中坐下。
马车一晃,向前而去。
马车走了片刻,李良宏开口了:“今日我们前去,有何规矩讲究要格外小心留意,曜儿可知晓?”
李灵钥刚要回答,便见霍啸雨对她看过来。
她没即刻出言,霍啸雨则是对她咧嘴一笑:“今日又要仰仗青曜小哥儿了。”
李灵钥看了他一眼没敢出声,李良宏微笑:“曜儿胆小,经不起署提举抬举。”
他转头问:“与这大食客商相见,你可有要先行提醒的?且先说来。”
李灵钥想了想:“那异国客馆内必定不仅有大食国客商。其余的客商只有见了才知。但这大食国客商客每日要做五次祷告。若遇上他们祷告,不可立于他们前方,在他们身边等祷告完毕便好;握手乃是谈定了事情后才有的情形,但左手不洁,若他们用左手来握手,不要接受,收回手后退一步即可;若与他们一同用饭则要看吃的何饭,他们若以手当筷,咱们也得有样学样,不然他们心中会觉生分。他们的商谈缓慢,若不是急事谈上数次也未必有结果,不可急躁;饮茶最少也须得饮三杯,少了不恭敬……”
李青祥听她说完,想了想:“这大食国客商与祖父从前说过的波斯国客商有相似处。”
李灵钥点头:“兄长所言甚是,大食国与波斯国的习俗有九成相似。我看着他们的举动行事,父亲兄长与署提举大人可以跟随我行事,只要按他们的规矩来,便不会出错。”
与客商约定的见面的驿馆在城外。
才下马车,一行人便看到了门前摆得横七竖八的鞋子。
驿馆内人声鼎沸,热闹之极,纵是还未走近,已能听话声此起彼伏,夹杂有弹舌音与咕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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