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暗暗潮汹涌(下)

什么伤风、咳喘,乃是张之平顺口胡诌,这小子竟顺着往下说,几句话一套,便知此人确实不是王荣心腹。

边防军那边是出了什么事,才让王荣冒险起用个不起眼的新人?

他面上却是丝毫不显,依旧春风满面地与王全客套,奉承他年轻有为,必是极得王将军青眼。王全不由得渐渐挺起了胸膛,心里很有些得意,嘴上却仍是十分谦逊:“不敢当您这般夸赞。不过属下今日恰巧当值,顶了王校尉的缺儿而已。”

“王校尉许久不曾见到了,可是身体有恙?”张之平满面关切地问他。

王俊屁股蛋子挨了军棍开了花,作为天之骄子,他还从未如此丢脸过。王全等旁支子弟平日里被他欺压惯了,见他倒了大霉,心里都极为幸灾乐祸。然而赏罚将士也算军中机密,不能随意与外人道。王全踌躇一番,斟酌道:“也不是。总之今日他不便前来。”

张之平情知事出有异,此人的来因与他之前所猜的大不相同,便不再与他客套,站起来简短地道:“既如此,不敢再耽误您公务,知州大人此刻正在书房等候,请随我来!”

两人便匆匆赶往陈悉致处。

陈悉致正在书房静候。他之前的猜测其实与张之平相同,以为边防军中派人前来,是告知他此番押送废旧兵器到西域诸国的交易情况。没想到左等人不来,右等人不来,正在有些不耐烦时,张之平终于把人带进来了。

他坐在书桌后头抬眼一看,见来人是个生面孔,心中先惊疑不定起来。再看看一旁张之平也是面色凝重,顿时就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对此王全一无所知,从怀里取出捂得滚烫的火漆封呈上:“属下边防军百夫长王全,王将军命属下呈上公函一封,请知州大人过目!”

张之平默默退了出去。

陈悉致生性多疑,虽然一向对他极为倚重,与王荣的合作也从不避着他,但具体的交易数目、所获利润等等,却从来不让他插手。

王荣平素与他主子的书信往来,他从未见到过白纸黑字。都是他主子独自看了之后便秘密收起来,回头单捡一些枝节出来与他商议。至于那些精确的数字,大概这世上只有两位大人知道,连他也只能估个大概罢了。

不多时,王全便躬身从书房内退了出来。见大管事张之平独自站在门外静候,便向他打了个招呼。张之平回过神,从袖中摸出一锭五两的小银锭子,亲热地塞进王全手里:“天寒,此时又还早,您不如去茶楼喝些热茶汤,再归营不迟!”

王全一年的军俸不过十三四两银子,平日也没有什么油水可捞,此时将那银子一捏便有了计较,一张平凡面孔忍不住笑出一脸真情实意:“您太客气了。”心下庆幸自己此番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能得到这般美差。

若是日后能够经常走走知州府,即使仕途上缓着点升迁又有什么关系?世人辛苦求官,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求财?就算这辈子祖宗积德能升到校尉,一年的军俸也不过五十两银子,哪有这种横财发得痛快?他心里美得直冒泡,向张大管事道了谢,一路脚下生风地出了知州府。

他那时光顾着高兴,还不知道不久自己就要大祸临头。可怜他因为出身卑微,在军中这些年并未沾过王荣什么光。平素也不知王荣、王俊他们做下的勾当,就这一回懵懵懂懂地顶替王俊送了一封所谓公函,日后竟就搭上了一条小命去,委实可叹!

王全离开之后,张之平守在书房门口,足等了一炷香功夫才等到陈悉致在里面唤他。他抬脚推门而入,见他家大人面色苍白,失神地跌坐在交椅上,两眼空洞地望着窗外。他面前的火漆封已然打开,一张淡黄色的牛皮纸小笺应当是从里面取出来的,正握在他手心里。

这种失魂落魄的神色,张之平此前从未在主子脸上见过,心里不由得直打鼓,也不敢看那小笺,低头谨慎开口道:“大人,您怎么了?”

陈悉致回过神来,罕见地将那张小笺往前送了送,示意他自己看。

张之平一时有所顾虑,站在原地举步不前。看吧,万一日后他计较起来怎么是好?不看吧,他这架势又是非要自己看不可。一向极有主见的知州府大管事,竟然难得地踌躇起来。

陈悉致见他这副为难模样,皱眉不耐道:“之平这是磨蹭什么?”他这才恭敬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张小笺。

只见那张二指宽三寸长的纸笺上只写了两个字:查库。观其字迹,铁画银钩、笔力遒劲,乃是王荣亲笔。张之平大惊失色道:“王将军这是何意?”

其实他心念电转,几乎立刻就知道了字面下的意思,一个“库”字,定是兵部司库,除此不作他想。前面加个“查”字,其意已经不能再明显,定是王荣他得了消息,有人妄图查探兵部司库历年的兵器报废、申领登记册子。

他不由得冷汗涔涔,白着脸去觑陈悉致的脸色,只见他家主子如他一般脸色惨白,两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大事不妙。

兵部现任库部主事马飞把守司库已有十来年,深得两任兵部尚书宠信。他同样出身武将之家,与王荣自幼相识,且二人乃是武考同年,情谊自是不同寻常。而后王荣回到边塞家族之中,迅速成长为镇守一方的高级将领,他却依照家中长辈的安排进了兵部,做了个看似窝囊的司库,一辈子都没出过京城。

俩人看似人生轨迹全然不同,平素也没有什么交集,甚至马飞为了避嫌,平时联系陈悉致还多过王荣,可陈悉致和张之平都是心知肚明,私下里马飞与王荣的联系怕是从未断过,且他们之间定有一套隐秘的信息传送渠道。这回大约事出紧急,王荣第一时间从马飞处得到消息,便立即派人前来知会陈悉致。

为什么此番传信的换成了不起眼的王全,便不难理解了。想来是王荣担心王俊已经被人暗中盯上,一时不敢让他出来行走。

陈悉致顾不上细思王荣、马飞之间到底还有什么不为他所知的勾连。他只知道若是马飞这些年在登记册上私下做的手脚被人发觉,他陈悉致虽不是主犯,可也难逃大祸。

可是,这怎么可能?废旧兵器清点入库,向来是库部主事说了算,多少年来,马飞将例行的登记册子做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一向是大大方方存档的,一般人即使有心,也绝对看不出有什么蹊跷。是哪里出了纰漏,让人看出不对来?

而今兵部内部有人试图查阅,定不是为了看这本明册,打的应是马飞私下里那本暗册的主意。这人突然发难,出手便是查库,定然也是个行家,想来不像一般人那么好糊弄。这下子他们可有大麻烦了,一步行差踏错,便要粉身碎骨!

到底会是谁?陈悉致一瞬间脑海里已经过了十几个熟人面孔。可他思来想去,自己为官二十载,在吏部考评向来极好,且这次赈灾得力,马上就要得到陛下嘉奖,可以说是风头正劲。这些人与自己纵然有过一些小龃龉,却还远远不至于让他们这般费心惦记,乃至要下狠手置他于死地的地步。

难道是他陈悉致树大招风?眼看自己有望入主太昌府,有人眼红盯上了自己?他将平日太昌府官场上暗中较劲的几个对手细细过了一遍,还是觉得实在不可能。倒不是那些对手太弱,而是毕竟边防军的废旧兵器每年报废之时私下扣留一部分卖往西域一事,他在其中并非主要角色,只是负责外围联络而已,并不起眼。

须知他乃是牧守翼州的地方大员,由他负责出面沟通西域,明面上丝毫不逾规。同时他还帮着王荣暗中打点京城各部的关系,作为边疆的地方官员,外事交往和沟通朝廷本来就是他分内之事,暗中做点儿私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这两方面的关系他精心经营多年,公私之事皆是做得天衣无缝,谁有这般能耐,能发现其中文章?

此时他光往政敌那一路上想,做梦也想不到,乃是自己这一年多来往翼王府源源不断送上的厚礼露了马脚,被韬光养晦的公孙兼明揪住,一路顺藤摸瓜查了下去,最后拔出萝卜竟然带出那么多泥来!他更不知道,他一直不曾重视、甚至还有些轻视的翼王殿下正在暗处紧盯着他,只待证据确凿,便要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抵罪。

他正在绞尽脑汁地苦思,一旁的张之平出声提醒他:”大人,会不会是王将军在京中得罪了人?或者是马主事的宿敌要找他的茬儿?”

这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陈悉致的脸色立时恢复了些许,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不由得一拍着桌子站起来:“多亏之平提醒!本官差点被王荣这厮唬住了!”

今天回老家,休息两天。明天就不更啦,上班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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