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掌柜凭一双老寒腿在一个时辰之内横穿了半个翼州城,堪称神勇,等赶到知州府的时候衣服都湿透了,寒风一吹,贴在身上难受得不行,腿脚也一阵阵钻心的疼痛。
可他面上不敢表露出分毫,头也不敢抬,呵着腰道:“大人,您请过目。小的敢拿项上人头担保,这件东西绝不是我朝之物。”
“自打前日收到您的密令,小的就一直留神铺子里头收的货。您知道的,小的在当铺里头讨生活总有四十来年了,手中过的首饰少说也有数万,可从没见过这样的材质,还有这手艺,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金掌柜殷勤说道。
陈悉致见此物样式古怪,材质非银非铁,五股细细的金属细链严丝合缝地攒成一条半寸粗的链子,中间镶一个一寸多扁扁的圆盘,这圆盘上的罩子不知是水晶还是什么所制,透明如水又坚硬异常,厚厚的玉扳指刮上去,竟然连个白印儿都没有。罩子里嵌着均匀等距的格子和长短不同的银针,还有一朵暗红花瓣印记,几个奇怪的字符,不知是否有什么含义。
他将那镯子翻来覆去地看,大约主人长期佩戴,那圆盘和链子都有些磨损,但依然亮度惊人,拿在手里的质感,不同于他见过的任何金属,心里也基本认同金掌柜的观点:这奇特物件,极可能便是谢皇后要找的东西。这么想着,面上便不由流露出一丝喜色。
当日谢皇后给他的密旨其实有两道,一道是寻找药王张千手,另一道更玄乎,让他在翼州的当铺、酒肆这些鱼龙混杂之地仔细排查,留神有无异常之人,尤其是若发现有人携带稀奇古怪的物件,须得立刻报知临阳谢府总管谢潜,等候下一步旨意。
这道密旨比寻找药王还要古怪,陈悉致接第一道旨的时候愁得头发白了一半,第二道旨接了之后,另一半当场也白了。
此事当然只能交给心腹张之平去做。亏得他在此地经营多年,翼州城内的的当铺几乎都是陈家的产业,大大小小的掌柜一时间全都得了密令。陈悉致和张之平都未曾料到的是,他们一直盯着的大当铺一无所获,倒是在安宁社这个毫不起眼的小当铺里网到了鱼。
安宁社这地方全是贫民,多的是穷困潦倒之人,这精致异常的物件看着就跟此社的经济发展水平不搭边,从另一面佐证了它的特殊性。
不像今儿一大早其他两个大当铺的掌柜送来的物件,一个不知哪个前朝的青铜香薰炉,一匹说不清楚来历的鲛纱,尽管都极稀罕、极精美,但总感觉不对劲,它们没有类似这镯子具有的一种说不上来的违和感——它虽被陈悉致牢牢握在手里,却依然散发着跟这世界格格不入的气息。
那两样东西显然不是谢皇后所寻之物,他陈悉致便勉为其难地笑纳了。可这镯子便是给他十个胆,他也不敢藏私。
“何人前来当的此物?”陈悉致摩挲良久,终于开口问道。
金掌柜谨慎答道:“回大人的话,乃是一名十六七岁的年轻姑娘。”
“哦?”陈悉致来了兴趣,“长的什么模样?容貌可有异常之处?”能让谢皇后下旨寻的异人,定有不同寻常的地方。
“她生着一双杏仁眼,五官清秀,肤色比较白皙,身量娇小苗条。”金掌柜努力回忆当时那姑娘的身材长相。
张之平简直要扶额:“老金,大人不是问你这姑娘美不美。”又不是要给大人拉皮~条,什么白皙苗条!这蠢货!
金掌柜恍然大悟:“小的驽钝,大人见谅。这姑娘穿着打扮十分寻常,不过看起来颇有气度,不像小门小户出身,倒像个落难的小姐。”拉拉杂杂又说了些废话,基本等于白说。眼见陈悉致面色渐不耐烦,张之平岔开话道:“老金,那女子住在何处你可知晓?”
金掌柜一顿。他受过黄大夫大恩,也挺喜欢石斛那个机灵的小猴子,刚才收了宝贝心情激荡,光顾着上知州府来邀功,这会子方后知后觉地想起,此事会不会连累黄记医馆?毕竟那姑娘是石斛带着来的,还说是他什么表姐。呔,这猴崽子,净给他师傅惹祸!
心念电转间,他把腰弯得更低了些:“禀大人,这个实在不知。那姑娘自称姓孙,小人在安宁社以往从未见过,她当了物件之后就立刻离开了,只说两个月后还要来赎。小人忙着将这物件送到大人这里来,竟不曾跟着出去看看她的去向,实在该打!”一边说一边擦汗,极懊恼的模样。
张之平无语,怪不得干了四十年大掌柜,那当铺规模都没有扩大过。都说商人有七窍玲珑心,这老金大概是通了六窍——一窍不通。之前密令他们注意的是携带着奇怪物件的人啊,不只是人带着的奇怪物件。拿着东西就飞跑来报信,问起人却一问三不知,哪里是来邀功,简直是上赶着来讨打啊!
他觑了一眼,看陈悉致脸上多云转阴,似乎马上就要发作,心下叹了口气,有心帮一把老金。安宁社穷得只有这一个当铺,若是把老金废了,一时半刻都找不到合适的掌柜人选替上去。
“大人息怒,金掌柜乍得了这宝贝,急着送来给大人,一时疏漏也是有的,单这份儿忠心可表。”张之平躬身对陈悉致说:“安宁社就那么巴掌大点地方,眼下天色已晚,不宜动静太大扰民,明儿一早,让他们社的主事再挨家挨户过一遍筛,寻一寻可有那个金掌柜说的孙姓姑娘便是。”
一边使了个眼色给金掌柜,金掌柜立刻噗通跪下:“大人,小人愿将功赎罪,明日陪同官爷一起去指认。”但愿石斛那崽子机灵点儿,没趁他师傅不在家,随便把个来历不明的姑娘窝藏在医馆里头吧。不行,晚上回去,得让富来悄悄儿去医馆走一趟通个气。
陈悉致想想,张之平说得有道理,眼下拿到了这物件,总算是把上头交代的事办妥了一半儿。毕竟城门还封着,那人只要没生翅膀,也飞不出去,便挥手打发金掌柜退下,把那镯子递给张之平:“找个稳妥的画师马上绘出样子,越精细越好,打发人送往临阳谢府。官道太慢,多绘几份样出来,一路派人走官道送,另再分几路飞鸽传。”
张之平躬身应是。
陈悉致又问:“昨日两坊主事来报,排查时都发现辖区有外地张姓医师之事,可曾着人前去确认?”
张之平回道:“刚才小的回府已问过,有一位坊主来报,说发现的那张医师年约五十,仙风道骨,颇有不凡之相;还有一位说找到的人籍帐上已经七十,瞧着却不过四十来岁,可见其驻颜有术。然而待要将他们带回衙门之时,人却又都突然找不到了,蹊跷得很。”
陈悉致和张之平怎么都想不到,这是公孙先生的杰作,只以为身为药王必然神通广大,擅易容、隐匿行踪什么的。如今城封如瓮,正是寻人的好时机。陈悉致不由精神一振,暗忖:“真是天助我也。若是这两件事都办妥,皇后那边必然凤心大悦。”
便吩咐张之平:“把消息一同递出去吧,就说翼州城内发现疑似药王踪迹。”
张之平自然无有不从。陈悉致近日似乎急躁了些,也更独断专行,此事尚未有定论,便迫不及待传递消息回临阳。他虽觉欠妥,却不敢多说一句。
连日来操的心比过去三年的都多,张大管家那张颇具异域风情的脸上也有了无法掩饰的疲色。他身上的缎袍还是昨日那一身,衣角上还有不少灰泥,显见是在外奔波刚刚赶回府中。陈悉致打量了他一番,沉声问:“之平,城门口清场之事可都安排妥了?”
张之平道:“大人放心,今夜子时,每座城门出动二百精卫,共计八百人。”
“八百人……还是少了些,是否万无一失?”陈悉致眉头紧锁。毕竟现在四座城门外的城墙下聚集的灾民,大约已远不止三千之数。按照前方传回的消息,最多后日,天使就要携圣旨到了,城门下的灾民围城之患必须快刀斩乱麻地解决。这个节骨眼儿上只要把他们驱往别处,两三日就好,能把天使糊弄过去即可。
“城内已调不出更多人手了。”张之平言简意赅地回道。
“王荣那贼精的王八蛋,一个大头兵也不肯借,说是眼下非常时期,怕被有心之人盯上。呸!翼王殿下眼下还在半道儿上,翼州城主事之人还是本官。天使驾临,我翼州灰头土脸,他边防军面上就好看?一介莽夫,愚蠢!”
想起这几日派人去王荣处斡旋的结果,陈悉致就气得不顾斯文,吹胡子瞪眼。往常有个什么事,王荣还能大方借些兵勇,现在突然一副独善其身的清高嘴脸。呸!还不知谁要跟谁划清界限呢!
周末拔了两颗智齿,麻药过后的痛苦让我昏昏沉沉~迄今为止四颗智齿都拔光啦,它们再也不能伤害我,仰天大笑.jpg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7章 夜阑卧听雪(中)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