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点命悬一线的两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同僚的眼中看到后悔两个字。谁他娘的能够想得到呢,一个老嬷嬷,满头银发,满脸褶皱,走着路都有些缓慢而僵硬,就差拄拐杖的;一个看起瘦瘦弱弱的姨娘,瞧着也挺养尊处优的,肤白貌美的小家碧玉。
这一老人一少妇,看模样便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扛的。
因此当几个侍卫鬼鬼祟祟的靠近佛堂之时,言语间还有些傲慢,谈及慎刑司的种种刑罚,想要把两人押入牢房之中。所以他们自然悄然靠近,砸昏了十个侍卫。
然后猝不及防的就被两看着弱小需要保护的人卡着脖颈了。
“白姨娘,贾嬷嬷,”其中一个年长的侍卫挣扎着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带着被掐咽喉的痛苦之色,“我等的老大敬佩楚家上下,因此令我们暗中保护你们。且想办法送你们出宫。”
“你们老大是谁?”贾嬷嬷神色带着阴狠,“你们跟了我们多长时间?知道了什么?”
“知道乾什么清宫在哪里?”白姨娘对老大是谁没什么兴趣,迫不及待威胁道:“快说,否则我杀了你们。”
一听这话,贾嬷嬷心神一震,低声,隐含告诫:“白姨娘。”
“我绝对不能让夫人,还有三少爷陷入危险之中!”白姨娘深呼吸一口气,让自己鼓起勇气看向有些凶巴巴的贾嬷嬷,一开口,情不自禁的就带着些哭腔:“贾嬷嬷,我知道夫人觉得连累了我,想要护我周全。可是我浑浑噩噩大半辈子,也全靠夫人指点,才有今日。我若是弃她还有三少爷走了,我不配当人!夫人待我比爹娘对我还好。尤其是……尤其是夫人明明那么在意名分的,也没有拦着三少爷私下喊我一声妈妈。”
说到最后,白姨娘愈发悲痛不已,泣不成声。
她被亲爹卖了,成了个能买能卖的货物。按着规矩,世家大族生下的孩子,是不认姨娘的,都要尊嫡母为母亲。尤其是三少爷,是一落地就被记在了夫人名下,从礼法上来说就是嫡子,是夫人的亲儿子。但夫人虽然一口一个规矩,可也睁一眼闭一只眼。也教的三少爷极好,是尊着她这个亲娘的。
可她这个当娘的,把楚瑾年生的那样孱弱,让他明明是武将之子,却没法有个健壮的体魄。而且还干不好其他的事情,把楚瑾年最爱的小白兔,可可爱爱的养成白白胖胖,跟小猪崽似的,圆滚滚的,被述职归来的将军一不留神就当下酒菜命厨房加餐了;明明也想学些药理,起码给三少爷煎药,尽一份心意,但偏偏不认字,好不容易学了字,看得懂药方,楚瑾年就长大了就被送走了……
可以说,她几乎没有尽过任何为母的责任。
这一回,她不能走!
贾嬷嬷复杂的叹口气。
她本来想着把白姨娘送往冷宫,交给自己的妹妹,然后返回乾清宫,就算救不了夫人,也能陪着夫人同生共死,做到一个忠仆的本分。
眼眸带着些欣慰,贾嬷嬷道:“那好,我带你去!这两人……”
“咱们捆着去!若是这藏着掖着的老大真有内情,也算我们的错。若是没有,留着当肉盾也挺好。”
闻言,贾嬷嬷点头:“不错,没有莽撞。到时候我们要见机行事,莫要给夫人和三少爷他们添了麻烦。”
白姨娘听得着笃定的回答,忙不迭道了一声:“好。我都听您的!”
听着这两人对话,开口的侍卫示意了同伴一眼,示意乖乖顺顺的被捆绑。
甬道长街内一下子出现这么怪异的组合,自然有人朝田公公汇报。哪怕洛太后经营多年,的确有些人手,可终究比不过根基颇深的九千岁田公公。
田公公一收到消息就急匆匆的赶到,瞧着一老一少挟持着两个穿着三等侍卫服的侍卫,看起来脚步轻松,从容肆意,活像是拎着两小鸡仔的模样,如遭雷劈,呆愣了一瞬,没忍住问出了声:“你们当初怎么不反抗,被咱家请进宫里做客?”
“夫人顾全大局,以江山社稷为重。毕竟你们不也答应杀一批贪官了吗?”白姨娘一听这话,再瞧瞧对面甚至一脸无辜茫然状的阉奴,只觉雨点打在自己身上,好像利箭穿心过一样,难受的形容不出来,“谁知道你们这么无耻下、贱!”
据夫人说武将在外打仗,而家眷留守京城当做人质,甚至被接进宫,都是正常的恩威并施手段,是皇帝让武将尽心尽力打仗,是害怕武将拥兵自重。双方是有一种无声的默契的,你好我好大家一起其乐融融的那种。
田公公听得一句咒骂,回过神来后,笑了笑:“白姨娘说得也对!不无耻怎么现如今帮皇后娘娘除掉一个心腹大患呢。”
调子依旧幽幽拉长,带着些尖细,田公公得意的开口,把拂尘一挥,又拔高了一个声调,以致于尖锐又极其穿透力,似响彻在整个后宫,让其他人听个清清楚楚。毕恭毕敬的做了个邀请的手势:“您二位这边请。”
白姨娘和贾嬷嬷看着如此毕恭毕敬的田公公,皆眼里带着困惑。可抬眸瞧着似乎灯火通明的乾清宫,再看看不断围过来的宫仆也都毕恭毕敬邀请的模样,白姨娘一咬牙:“走!我就算死,也要到达夫人去过的地方瞧个明白。”
“嗯。”
贾嬷嬷嗯了一声,率先动了身,以自己的身姿防御着,以求若是遇到埋伏,让白姨娘有个反应的时间。
这样的动作,白姨娘也跟着武飒飒一起习武过的,虽然不精通,但基本的常识也懂的。立马就仗着自己年轻疾步就蹿在了贾嬷嬷的前面,把人护的牢牢的。
两人接下来像是卯着劲一般,不顾着风雨,你追我赶的,像是在赛马一般。被两人挟制住的侍卫跟着疾走,都觉得自己渐渐有些喘不过起来,可转眸间看着两人凝重的面色,但是神采奕奕,眸光迸发这生而为人最为真挚的忠义之情,心神不由得一怔。
他们虽是粘杆处侍卫,要对帝王忠心耿耿的,可什么到底是忠什么是义气,他们也不懂。只不过首领罗鸣给了他们吃喝,让他们在被家人贩卖后,有一条命,能活着。每个月还有俸禄可以拿罢了。像极了书上说的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一切,都是买卖,是交易罢了。
可今日好像有点不同的感触。
侍卫们不由的抬眸看向不断逼近的乾清宫。
这地方,他们曾经悄然来过无数次,也以打扫的粗使宫仆的身份光明正大进来过。但每一次进来,总有些压抑。这偌大的宫殿,恍若会吞噬人的野兽,不知什么时候就张开血盆大口,让他们没了性命。
可现在,这地方已经不知何时挂起了终于属于承平帝的驾崩的丧幡,白色的灯笼在风雨中摇曳着。忽明忽暗的,却终究没有被雨水浇灭,也没有被风吹灭,像是在无声的提醒着他们,承平帝并不是外界传说的那么无能软弱,心中也有一丝的保家护国的热火。
这一缕没有扑灭的火焰,大概便是他们粘杆处小心翼翼要守护的帝王。
与此同时,田公公沉默的看着这一幕,神色晦暗不明的摸了摸自己的拂尘。自打他进了宫,起起伏伏历经无数,可也没有今日这般令人心惊动魄,回味无穷。
想着,田公公轻笑了一声,抬眸看了一眼在夜色中格外明亮的匾额,望着鎏金的乾清宫三个字,暗叹一声权势的魅力,低声吩咐手下给人也安排好沐浴以及姜汤等等事情。
细致有耐心,看着心腹心中困惑不已:“田公公,您何必这么细心呢?”今晚过后,这乾清宫的主人是谁还不一定!
“等你懂了,你就成九千岁了。”田公公翘着兰花指拍拍自己心腹徒弟的脸颊,悠悠地开口,语调还有一丝难得的温情:“今儿个乖乖听话就好。等你开窍了,师父再慢慢告诉你为什么我干杀礼亲王,却没有一个宗亲敢揪着此事让咱家偿命。”
心腹内监一愣,待回过神时,想要细看眼田公公,就发现人抬手又挥了挥拂尘,像是在驱赶什么脏东西一般。撞见他的视线,对方一回眸,目光似匕首一般,泛着森然寒意。当即浑身一僵,心腹内监不敢再打量,急急忙忙带着小内监按着田公公的吩咐忙碌起来。
而殿内守候的武厉早已收到消息,不由得手肘推了一下赵大虎,压低了声音,问:“被……被白姨娘他们挟持住的两侍卫,是你的人吗?”忒弱了点吧。
赵大虎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解释,只道:“你先前回禀楚夫人和楚二小姐。”
“皇后娘娘,”武厉与有荣焉着,就差挺个胸,“好不容易才拿到这称呼,你注意点!”
赵大虎敷衍的点个头,瞧着武厉脚步飞快的去禀告,目光下意识的看向了被宫婢们整理过遗容的承平帝,闪过悲恸。
若是……若是他也能像楚飒飒这般果决勇敢,敢豁出去,或许情况就会不一样了。
明明楚家以及北疆军被满朝文武各方势力惦记着,恍若一块肥肉,所有人恨不得生、吞、活、剥。可楚飒飒这么一弱质女流却敢于破局,闯与闯荡龙潭虎穴,将原本的死局破解,甚至还能斩获两个向来眼睛只有利益的奸佞。
就算楚飒飒是空手套白狼,却也结结实实把两只白眼狼套的死死的。
因此,承平帝的皇后,这个身份,是在玷、污了楚飒飒。
承平帝不配。
他这个活着的,真正的承平帝,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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