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么离开主院的,楚飒飒一跨出门槛,迎着北疆初夏的夜风,抬眸看了眼天。
圆月高悬在天,月光皎洁,照亮了半边天。也让星河更加耀眼璀璨。两者交相辉映,共同铸造了令人不自禁想要吟诗做赋赞叹的夜景。
但所有人第一眼看到的终究是月亮,不会是星星。
那么多数以万计的星星,用“河”一词囊括了。
楚飒飒有一瞬间的恍惚,觉得自己只是夜空中那一颗无名无姓,只充当点缀的星辰。
“姐,”楚瑾年披好披风出门,就见楚飒飒负手看景,似要吟诗一首的架势,当即搂紧了披风,摆出竖耳倾听的样子,希冀对方来首题目叫做某某年赠弟弟楚瑾年的大作,好让他跟李白的汪伦一样,成为小学生的噩梦,成为蹭、进教科书,青史留名的男人!
展望着美好的未来,楚瑾年迎着刮着的夜风,倏忽间鼻子一样,难受的打了一个喷嚏。
“阿嚏”一声,在静寂的走廊里显得格外响亮。
楚飒飒回眸便瞧着楚瑾年被贾嬷嬷一行人团团围住,恍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呵护着,表情一时间都有些僵。
楚瑾年若是月亮,那也是水中月。
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她或许多出门看看,也就彻底放下心中那一丝丝的贪心。毕竟横向纵比着其他家的庶女,比着其他甚至被丢弃被买的女儿,她楚飒飒,不,楚琮婕,终究是幸福的。
感慨着,楚飒飒也加入嘘寒问暖的队伍中。
半柱香后,军医确定楚瑾年是因近日连轴转有些劳累,虚弱,便又在日常的汤药中加了些安神补气的药,当然也娴熟无比的添上一句:“当然,三少爷最好得精心休养着。”
闻言楚瑾年倒是不好意思了,想着自己借病躲功课的黑历史,红着脸低声道:“黄军医,这事不用告诉爹和娘他们。我这些都是小毛病,不碍事的。”
黄军医愕然的眨眨眼。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我不想发生城门外遭遇刺杀只能傻愣的事情了。”楚瑾年说着还挺直接的,“我得知错就改。”
万万没想到竟然会从娇气气怕疼怕苦的楚瑾年嘴里听到这话,黄军医欣慰的笑笑,感慨:“看来多出去转转也是有好处的。”
楚瑾年毫不犹豫点头附和。
又闲聊了几句后,楚瑾年便精神奕奕,反过来催着楚飒飒一起去白姨娘所在的西院。
贾嬷嬷看着楚瑾年开心的模样,也没劝阻,只自己也跟着陪同前往。
一行人朝西院走着,岂料迎面就撞见白姨娘一手拎着个篮子,一手还手持着灯笼,孤零零的一个人行走在甬道里。单看身影,都显得淡薄无力。若是对比他们这一行人浩浩荡荡的队伍,更是显得寒酸,有失颜面。
“白姨娘,您身边伺候的丫鬟呢?”贾嬷嬷见状,愕然不已,沉默了一瞬,当众问出了声音。
要知道府内的大丫鬟还有二等仆从,都有些技艺在身,便被拨去了新希望营地,调、教着妇孺。毕竟虽说是奴才,可他们贾家到底是高门大户的,能够在主子面前伺候的,也是有些能耐。其他不说,缝缝补补的针线活便是一绝。且也讲卫生。三少爷当初派出去就是想把新希望营地的规矩一开始就立起来。这主意夫人来了之后也同意,还让楚家的仆从们也跟着在营地里好好学习,也洗一洗常年呆在京城带着的优越感。
可不管如何,家里还是有仆从伺候,维持正常的运转的。白姨娘按着份例,怎么着也有两个小丫鬟贴身伺候,更有粗使的婆子,轮不到人拿着灯笼,自己给自己照明着。
“不是小翠他们犯懒,”白姨娘见贾嬷嬷脸一扳,急急解释道:“贾嬷嬷我这不是琢磨着咱们来的匆忙,没什么小孩的玩器,让他们做些小老虎之类的。我现在是去夫人房里守夜。带着丫鬟们照顾四喜,免得小儿夜醒啼哭,扰了夫人休息。”
“那把四喜接过来就好。”楚飒飒听到这声解释,无奈的抬手接过灯笼交到自己的丫鬟手中,搀扶着手指都有些冰凉的白姨娘,眉眼间不掩自己的心疼:“您初来北疆,这昼夜变化极大,您也该适应些时日。”
“姨娘倒也谨守本分,挺好。”与此同时贾嬷嬷表情带着些寒意,面色横扫了眼跟随的丫鬟仆从,瞧着众人齐齐弯腰低头,恭恭敬敬的模样,才微不着痕的吁口气,自己搀扶着楚瑾年往白姨娘的院子里走。
等一入屋,贾嬷嬷看着丫鬟们端上热茶后,示意众人退下,语重心长:“白姨娘,三少爷和二小姐都大了,您也得给他们争一些颜面。有些事情您亲自做,会让他们看轻了少爷小姐。”
一听到这话,白姨娘面色煞白,怯怯不安着:“我……我……我只想着现在不是说节衣缩食,要艰难些,要……”
楚瑾年见状忙宽慰道:“妈妈,没事的。”
“怎会没事?”贾嬷嬷面色一板,“三少爷,二小姐,老奴说一句僭越的话,这不单单是有损姨娘这一身份,更是在说明白姨娘不会御下管理。最简单的道理,做奴才的,也不是一辈子就是被人使唤的奴才,也要一级一级的晋升,成为主子跟前得力的仆从。如何得力?除却忠心伺候主子外,更加得有本事,手底下也是要管着人的。”
顿了顿,贾嬷嬷道:“老奴说句厚颜无耻的话,想当年夫人得先帝恩赐位尊太后,老奴得一内廷女官的恩封,那也是奴才能够管的了人,便是入宫协助内务府办理太子妃他们身后事,也没有失了咱们镇国公府与楚家的颜面。”
楚瑾年闻言默默闭嘴。
楚飒飒回想这么些年贾嬷嬷在楚家的体面,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白姨娘好福气,少爷小姐也争气,那她就要拿出应有的气势来。”瞧着三人都是听进去的模样,贾嬷嬷耐心的诉说着:“固然人手是短缺了些,可也有丫鬟,如何妥善安排好丫鬟们的工作,分出个轻重缓急。这些都该是白姨娘应该会的功课。否则日后便是二小姐奉养姨娘,白姨娘若是太过心善实诚,也容易被底下的奴才们糊弄。”
这话虽然重了些,但到底说得也是很中肯了。
楚飒飒感谢过后,看着贾嬷嬷也离开,为他们三人留出说话的地方,一时间不知该怎么开口诉说那听着很耸人听闻,不亚于晴天霹雳的事情。
白姨娘瞧着一双儿女静默,只觉得屋内的空气都怪压抑的很,小心翼翼道:“贾嬷嬷的话我懂了,以后会注意的。你们……你们这个时候过来,是出什么大事了吗?”
看着说到最后满面焦虑的亲妈,楚瑾年清清嗓子,打算循序渐进。于是笑着道:“妈妈,您看我们这一晃眼都快到十七岁的生辰拉,那个您一晃眼也有三十有二了吧。这岁数搁普通人家里,其实还挺年轻的,这……”
“这是到我要做姨奶奶的岁数了?你们的婚事将军和夫人提及了?”白姨娘闻言愈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抬眸看向楚飒飒。相比自己口口声声呼喊惯了的三少爷,她对于楚飒飒还是更加信赖也更加直白些,“飒飒你直说,到底怎么了?”
楚飒飒静静的看了眼白姨娘。
白姨娘虽然幼年吃了些苦,可这些年在楚家,虽然偶尔伺候楚夫人用膳,尽一尽姨娘的本分,但大多时候白姨娘也是算得上养尊处优了,保养得挺不错。三十二岁,真是无声诠释成熟。风。韵的最佳时期。从一个男人的角度来看,白姨娘也是有些魅力在的。好生养的体态,看着健美。且一张脸也是清秀。
手紧紧掐着掌心,楚飒飒一咬牙,豁出去了,当即嘴巴不带停顿的将楚国栋的话原封不动的说了一遍,最后沉声补充道:“爹让我们来跟您商量商量,若是您不愿意也是可以的。反正都是我奉养着您!所以一切都仅凭您自己的心意。”
最后一句话,楚飒飒目光带着灼热,迫不及待看向白姨娘。
白姨娘浑身僵硬,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妈妈,您别激动,”楚瑾年看着呆若木鸡的亲娘,赶忙倒杯水让人暖一暖、身,边宽慰道:“爹和娘他们也是觉得不该耽搁你……”
敏感的捕捉着楚瑾年话里的关键词,白姨娘一个激灵回神来,抬手抓着楚瑾年的手,急急忙忙追问道:“三少爷,太太呢?太太她不要我了吗?我从来是乖乖巧巧,不敢有任何心思的。”
没错过白姨娘眼里的闪烁着不安与惶恐,楚瑾年忙不迭反手握住白姨娘的手,像是要把自信传递到对方心里,目光定定的看着白姨娘的眼,笃定无比着开口:“娘是想为您未来谋划!你还年轻,就算嫁人了,回来当管家婆子都是一样的。比如贾嬷嬷吧,她就是留在娘身边一辈子的。”
听得这近在眼前的例子,白姨娘猛得抽口气,恍若溺水儿童抓住了救命稻草,面色都缓缓有些恢复了红润,低声喃喃道:“好像……好像也对,这些规矩我也学过。”
通房丫头,尤其是主子新婚之前的那些丫头不是配了得力的长随管事便是外头庄子的管家。丫头们嫁人后回来能在主母跟前当个体面的管事姑姑。主子成婚后,主母也有把自己贴身丫鬟给老爷当小妾的。这些名义上是妾,却是贱妾,没有纳妾的文书,形同货物。若是有不安分争宠的,那便是被发卖了,亦或是去庄子里常伴青灯古佛,亦或是玩腻了转送也是常事。若是主母宽厚,妾身们安分守己的,到了一定年岁自然失宠,却还是能够再嫁他人的。
她在楚家也见过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瑾年虽然孱弱,却也是满月了。后院里的小妾们,是间、谍的全都发卖了,留下老实憨厚的,夫人都备了一份嫁妆,让她们体体面面的出嫁了。有一个嫁给亲卫,跟随丈夫去了边关。回京述职时还来请安过。十年过去了,摇身一变成了四品的诰命夫人,儿女双全,丈夫因到底有楚家的提携在,本身也忠厚,发家后也没有纳妾的事情,所以小日子过得很是美满。
“但……但……”白姨娘看看楚瑾年,又看看楚飒飒,低声,满脸不解:“那些都是未生养的姨娘啊。”
无独有偶,主院内楚夫人看着依旧抱着孩子不撒手的楚国栋,示意伺候的丫鬟们下去,开门见山的询问道:“你怎么忽然间提及这事?白姨娘心性不错,又有儿女的,把她许出去,是打算让瑾年他们还管人叫爹不成?!”
楚国栋闻言气得吹胡子瞪眼:“谁敢?我都说了是另外造个身份!你收个义妹不就好了?也就是你说白姨娘心性不错,我才这么琢磨着。老话说得好,一个好汉三个帮。白姨娘是个好生养的,白家也子息繁茂。几乎每一房都子嗣兴旺。只不过那老白不会教育,还偏疼,以致于白家乱糟糟的。可再乱也有白家老大那样老实憨厚的存在。”
说着,楚国栋看着咯咯傻笑像是在应和他话语的四喜丸子,又笑开了:“咱们抓紧办好了。没准明年还能喝一杯满月酒呢!”
楚夫人莫得感情的看着楚国栋,“说实话!”
听得这毫不客气的三个字,楚国栋沉吟了半晌,最后拍拍怀里的大胖小子,声音都轻了几分:“这么个大胖小子,老了老了,我都有些抱不动了。”
闻言,楚夫人出手看着盘腿端坐,把孩子放在膝盖上的楚国栋,眼眸闪了闪。
“要是从前,我非得举高高逗着人呵呵傻笑。”楚国栋伴随着四喜丸子的笑声,声音都带着些温柔,诉说着岁月对他的残忍:“我翻身上、马的动作都开始不利索了,也好像越来越糊涂了,商祺明明禀告过了,我有时候也忘记了,连带他都养成从头到尾再报一遍的习惯。”
先前在帅帐里,商祺将陈明由来解释的清清楚楚,也是在提醒着他何时升迁,免得他这个老将军漏了怯。
楚国栋想着,娓娓道来:“商祺这小子不错,也年轻,可他到底是忠臣思维,没有那股子敢闯的劲头,若是天平盛世倒是为将帅的人才。可现在是乱世,不成!咱瑾年什么都好,就是身子骨不好啊!”
说到最后带着浓浓的一声叹息,饱含着无限的苦楚,听得楚夫人也酸涩不已。
“飒飒嘛,敢闯,但终究缺了些眼界。这些锻炼锻炼可以弥补,可到底是个丫头片子。咱客观说,这就是致命的弱点!”
不经意间语调就拔高了些,楚国栋自嘲的笑笑,轻轻拍拍四喜丸子的脸蛋。看着人眼睛黑溜溜的,跟个葡萄一样,还嘴角咧着笑,楚国栋便觉得自己心都柔软了一分,哪怕话语带着肃杀:“没准还不如这孩子一开口,能够让男人一呼百应,跪地臣服。所以就得有人帮衬着。自古以来,都是血缘关系最为可靠。本来白家那帮人是天然的人手,只可惜教的不好。”
楚夫人沉默的点个头。
连庞丞相都能反应过来,筛选着送回一批白家家眷,就能揣测出被杀的那些人什么德性了。
“所幸飒飒也还年轻。十几年后才是权势的巅峰。等她三十来岁开始掌权时,军中的后起之秀,得有她的拥趸!不管是弟弟还是妹妹,有个帮手总会顺利几分。这便是我思考白姨娘再嫁的缘由。”楚国栋客观到有些冷酷,“她好生养,再给瑾年飒飒他们生些弟弟妹妹。我看中的这些小将,也是知根知底的好秉性。咱边关也不拘这些礼节。”
听得人如此开诚布公的诉说着对未来的规划,楚夫人竭力逼着自己不去看楚国栋日渐稀少的头发,也垂首看着襁褓中的孩子。
不管人什么身份,孩子嘛,总象征着希望,让人不经意间就灌注自己未完成的心愿。
轻轻的牵着四喜的小手,楚夫人缓缓道:”城中那么多慈幼院,悉心培养孤儿,也可。”
“可孤儿有了自己的家庭,还能一心听飒飒的?男人要是那么理智,哪有吹枕头风这个词?”
楚夫人幽幽的看着楚国栋。
楚国栋傲然,眉眼间竟带着几分楚瑾年耍无赖时的模样:“我现在又不是男人,我是爹,是将军,未来真自立为王了,那我还是北疆的王,得为北疆考虑到所有最坏的可能。”
这一重重的身份,唯独没有白姨娘男人,白姨娘丈夫,因此将白姨娘利益最大化,楚国栋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楚夫人虽然意识到了这一点,可对她来说亦也是北疆最重要。
嘴角噙着一丝自嘲的笑意,“对,你有理,我们都有理。”
感慨了一句话,楚夫人又看向依旧盘腿端坐的楚国栋,道:“你儿子说了,也有些床、上运动,你多自己捏捏小腿的,别一把老骨头的坐僵硬了。”
“别提那个矫情的,躺在床上做什么瘦小腿运动。小胳膊小腿的还要瘦。”楚国栋埋汰着,但也认命的自我按摩,边继续诉说:“且,李尚书,好好一个血气的将领最后沉迷酒色的,还反过来怪我。听着他心中的怨,我忽然间也想明白了些事情。我跟他虽然对外都是号称武将世家出生,其实也就是往自己脸上贴金。都是军户出生而已。都是爹立了个小功,得了个四品官。于是就摇身一变成将领了。”
他们两家都还算得上世交,也是一同海战中立功。可功劳差距还是慢慢拉开了,渐渐不再同一水准上。对方羡慕嫉妒,甚至还觉得娶错了媳妇,不像他楚国栋走了好运,得了镇国公家的青睐。浑然不想想他这些镇守边关,与妻儿甚少相见。在战火中磨砺着自我,也不断的学习反思进步。
楚夫人闻言眉头微微一簇,有些不太明白楚国栋举着这个例子的原因,“这与你琢磨着给飒飒……不,琮婕她铺路有关系?”
“当然有关,咱们得见微知著。”楚国栋表情都凝重了些:“我啊从中悟出道理,咱同一水准的,若是差距渐渐拉开,会引人嫉妒的。可一开始差距过大,犹如云泥之别的话,那连嫉妒之心都腾不起来,只会觉得对方本该如此。说一句实在话,比如咱们瑾年,实在是太娇气了些。”
楚国栋说着恨不得揪着枕头当做楚瑾年暴揍一顿,咬牙切齿着诉说自己细心观察得出来的总结:“可是那些大汉们,谁说他一句小白脸了?还各个理所当然的觉得他娇气有理!”
楚夫人点点头,“所以呢?”
“咱们北疆女子敢跟丈夫拍案,但是搁其他地方不成啊!大多要求三从四德,甚至还束小脚丫子的。”楚国栋忧愁的叹口气,旋即眉眼间带着难得一见的豪迈,与有荣焉的自豪着:“瑾年有这霸气雄心,飒飒有这执行力,那女户政策就要落实到位。”
一字一顿,铿锵有力着着诉说:“我怕日后啊,推行起来的时候,不光读书人那些老古板要跳脚,便是诰命夫人们也会心生不满。他们习惯了在家相夫教子,习惯了以夫为天,可她们敬畏的丈夫顶头上司是个女人。这些人会率先反对飒飒的。他们就像李尚书一样,看到了自己十月怀胎的痛苦,看到了自己管家的苦闷,却不会看到飒飒领兵作战的苦,甚至还会将一切归咎有个好爹。认为飒飒是大家闺秀中的叛徒。到时候各种吹枕头风怎么办?”
这一切的揣测,都是他楚国栋作为一个男人心中的担忧与一丝的不忿。毕竟他是一个正儿八经的传统老男人,享受着枕边教妻的乐趣,尊着敬着疼着夫人,但年轻时驻边也是有妾室的。老了老了,他和夫人间的情谊倒是愈发浓厚些,亲情滋生出了爱情。死后同棺的事情不必说,但一个小小的姨娘跟夫人同生共死的,还要时时刻刻伴着夫人,怎么可以?!
因老男人也有嫉妒之心,所以他就略略发散思维,举一反三的想了很多事情。
作为一个男人,他不许女子位高权重。
可作为一个爹,他奶、奶的谁管这些事情啊。若是楚飒飒带着女人压男人一头,那完全就是下一代的男人孬种,没本事!
他楚国栋就双重标准了!
楚国栋心理思绪万千,但历经无数战火淬炼的眼眸只剩下果决,直勾勾的看着楚夫人,意味深长道:“所以得做个双重准备,飒飒有更多的兄弟姐妹,哪怕只有一半血缘关系,也算有了利益和血缘共同维持住的纽带。”
听得这声声在理的话语,楚夫人沉默了许久。
久到屋内的无忧无虑的笑声变成了鼾声。
楚国栋瞧着若有所思的夫人,也没有开口说话,只轻手轻脚的把孩子抱着放在旁边的摇篮里。
脚步声把楚夫人的思绪拉了回来,抬眸看着身形不知何时都有些佝偻的丈夫,咬着牙止住眼里的酸胀,沉声道:“我明日问问白姨娘的意思。”
“嗯。”楚国栋点个头,遮掩住嘴角上翘的窃喜,摇了一下摇篮,才回眸看着同样满脸写满了岁月的痕迹的楚夫人,笑着开口,“也不想这些事情了,儿孙自有儿孙福。”
楚夫人闻言笑了笑,示意人去吹灭蜡烛,借着瞬间失去的光亮,遮掩住眼角的一丝殷红与愁绪——楚国栋的身体得伤到什么程度,都琢磨着安排后事了?
翌日,天还未亮,楚国栋便习惯性的醒来,轻轻穿戴铠甲。
楚夫人听得耳畔窸窸窣窣的动静,也睁开了眼,边穿衣,边瞧着一身铠甲的楚国栋还愣是要去抱一抱啼哭的四喜丸子,颇为无奈着:“这孩子只是夜醒而已,你挥着他的拳头再打醉拳,他也做不到虎虎生威。”
“这小子骨架结实,可以练武的。可别让瑾年带坏了,跟他一样娇娇气气的。”楚国栋把孩子依依不舍的给贾嬷嬷,还反复叮嘱:“不许娇气。”
“好好好,你赶紧去军营吧。”楚夫人失笑,推着快要迟到的楚国栋往外走,自己吩咐了仆从备餐准备早膳,回眸看看喝着羊奶又乖乖巧巧的四喜丸子,不由得笑笑:“这倒是个乖巧的,给点吃的,就老实,不像瑾年,当年啊那个闹腾。”
“也爱亲近人。”贾嬷嬷眉眼间也带着些慈爱的笑意:“见人就三分笑,是个喜气的孩子。咱三少爷这小名取得也极好呢,让他人如其名,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
闲聊着装扮完,楚夫人看着前来请安的三人。
很显然都是一夜辗转反侧的,各个眼圈都有些红。只不过楚飒飒格外的明显,眼圈都乌黑,瞧着便是颓靡模样。而楚瑾年这个药罐子则是全然相反,依旧精神奕奕的,跟打了鸡血一样,还带着亢奋。而白姨娘到底也是上了年纪,亦或是对未来有些恍然,整个人神色极其不安。三人请安后你看我我看你的,谁也没有开口。
瞧着连向来直爽的楚瑾年都扭捏起来,楚夫人示意其他仆从下去,然后干脆打破了屋内的静默,率先问道:“白姨娘,瑾年他们都跟你说了吗?”
一听这话,楚瑾年立马鼓励的看着白姨娘,示意人诉说出自己的梦想。
没错过楚瑾年的小动作,楚飒飒咬着牙,表情格外复杂,但一想到自己的梦想也是困难重重却获得家人的支持,嘴唇便抿的死死的,不让自己打断白姨娘的诉说。
白姨娘看着态度截然相反的儿女,默念了一遍“默认也是赞同”的无赖法则,鼓足了勇气看向楚夫人,一开口声音还有些抖:“夫……夫人,我……我嫁不嫁,这些利弊瑾年他们都给给我分析过了,我都听您的。您和将军这么安排,总有深意总也是为了我好。只是……就是……”
看着白姨娘唇畔张张合合的,楚夫人温柔笑笑:“你再不说,瑾年都要憋不住开口了。有些事情由他开口,终究不如你自己开口,显得有勇气与魄力。还是说你对自己所求的事情,并没有很期待?”
看着笑容灿烂,恍若阳光一般温暖的,白姨娘眼眸闪了闪,觉得自己一时间好像回到了当年最绝望的时候,被人打着骂着连废物都不如时,忽然间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去求了夫人相助。由此让她的命运截然不同。
回忆着,白姨娘察觉到自己噗通噗通的心跳声,紧张的吞咽了一下口水,竭尽全力让自己字正腔圆的诉说:“这些年您也教了我许多道理,我也学习了不少知识,特别是杏林知识。只不过我资质愚笨,并不能治病救人。可……可我治个鹦鹉兔子却还是可以的。特别是养兔子,养得都很膘肥体壮的,一个大碟都装不下一只兔肉。”
楚夫人闻言当即笑了一声,“是有这事,当时瑾年是哭着吃肉,可惨了。”
楚瑾年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楚瑾年办什么事情都三分钟热度,养了小兔子看狮子狗可爱然后没两天又愁上长寿龟了。这些被丢弃的宠物,都是白姨娘养着。时间长了,白姨娘倒是有动物园院长的架势了。
“所以我想着,想着……”白姨娘偷偷看了眼沉默不言的楚飒飒,深呼吸一口气道:“先前听着说要开养猪场,就跟大草原放牧一样,要上成千上百头的。您看,我能参加吗?”
楚夫人嘴角的笑意一僵,愕然的看向白姨娘,“你说什么?”
白姨娘迎着犀利的目光,吓得一抖,脱口而出两个字:“养猪。”
楚夫人听得如此笃定的回答,如遭雷劈。
“白姨娘,容老奴多嘴一句,”贾嬷嬷看着自家被震撼到一时都无语的夫人,再回眸看着静默不语,明显也很不愿的楚飒飒,无视着眸光熠熠的楚瑾年,表情也有些纠结:“哪怕您是姨娘,那也是个主子。就算没有生养过哥儿小姐,可伺候过将军的人,再不济许配出去,起码也是庄子里的管事婆子。说一句不客气的话,那也是比寻常小地主家的夫人要富贵体面的。断没有养猪的道理,您何苦要干这样的脏活累活?”
白姨娘闻言紧张的擦擦手心的汗珠,咬了咬唇畔,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眼角余光怯怯的看了眼唯一很支持她的三少爷。
是儿子,但更是少爷,是楚家的未来家主。但凡他开口的事情,很少有不成的。比如当初飒飒要练武,都是三少爷劝着夫人答应下来。
楚瑾年迎着自家亲妈害怕求助的眼神,回眸给了个你放心的眼神,铿锵有力着道:“娘,贾嬷嬷,我觉得白姨娘养猪挺好的。”
这个穿书背景跟明末差不多,二师兄的身价不像唐宋时期。那时候是以吃羊肉为主。现如今猪肉在老百姓心目中的地位逐年提升,烹饪的手段也逐渐成熟。尤其是西北大战中,羊肉最大的供货地出了问题,羊肉价格飙升,早已不是普通人家吃得起的。因此对猪肉的需求量也逐年加大。但养殖依旧是以农村家养为主。
换一句说,此刻是猪肉产业化发展的最好时机。
所以当楚瑾年一到达北疆后,就嚷着要吃猪肉要产业化发展。只可惜经验老道的猪倌难寻。就算是军队后厨,也只是养着几头而已,只供着校尉以上品级的人,偶尔吃一顿,当做打牙祭。重大节日时,都以外出采购为主。
可现在情况不一样了,白姨娘毛遂自荐是养猪好手。
相比较人留在后院,磕磕绊绊学习她其实并不喜欢的宅斗技能,倒不如让人去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
“你说什么浑话?”楚夫人瞧着楚瑾年还一脸得意,似觉得自己很开明的模样,心中便簇着些火气,语气难得重了几分:“就算另外造个身份,就算她是屠户出生,可你在北疆时日也不短了,难道没听闻过猎人们常用【一猪(野猪)二熊三老虎】来形容猪的凶猛?咱北疆的猪,是黑猪!体型庞大,还有獠牙。”
最后一句话,楚夫人说着揉揉额头的青筋,“你这混小子也真是娇气了,别不是连猪什么样子都没见过,只见过猪肉?”
“可是娘,三百六十五行行行出状元呢!劳动无贵贱之分!”楚瑾年掷地有声:“干好了,倒夜香也能当首富呢!”
“你这奇闻轶事哪听来的?”楚夫人气笑了:“这些事情,据闻普通的百姓人家都不愿意做。倒夜香都是最孤苦无依的出生。”
“就明朝真实发生,穆太公修建公厕发家致富。”楚瑾年在心理默默哼唧着,表情却故意凝重起来:“娘,这夜香是脏臭了些。可是我先前来北疆的时候,路上看见农民伯伯灌溉,就是用这些夜香呢。据说叫什么沤肥施肥。要庄稼长得好,像青菜要水灵灵的,就必须灌溉好粪便。”
楚夫人帕子捂了捂嘴,表情十分复杂的看着貌似历经时事成熟起来的儿子。
白姨娘和楚飒飒齐齐给楚瑾年使眼色。这大清早的,举例子能不能举一个稍微婉转点?
楚瑾年却是越说越来劲,还委屈上了:“我本来因此灵感十足,还设计了一个大型循环利用资源的公厕,结合咱们家的厕所以及农民灌溉所需,设计的十分好看还卫生呢。可是楚将军嫌造价太高了,不给建。娘,你说说爹。”
“好好好,建一个先看看好用不好用。新希望营地是私人营地,娘给你掏钱建一个就成。不要提这些事情了。”楚夫人看着递过来的茶水,都觉得有些反胃,“咱们继续说,这事跟白姨娘又有什么干系了?你莫不是拐着弯给自己谋划呢?”
楚瑾年闻言毫不犹豫点头:“娘您真厉害,我非但给自己谋划,也是给咱北疆谋划呢!老百姓最要紧的便是衣吃住行。若是我们能够让他们肚子吃得饱,他们定然会踏踏实实给我们卖命的!这些日子,我便一直在想如何让百姓吃的饱吃得好。寻找可种植的野菜,思索海外番邦他们吃什么,他们的粮食种子能不能在北疆种植,现如今也要思忖鸡鸭鱼肉的养殖。只要我们把老百姓餐桌上最要紧的几件食物,也就是菜篮子控制住了,那到时候说一句最不好听的话,就算没了兵权,我们也是无形的王者!”
此话一出,在场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向楚瑾年。
楚瑾年迎着众人骇然的眼神,维持住脸上云淡风轻的表情,意味深长道:“娘,细微处见真章!”
——相信我吧,养猪真的会暴富的!猪肉价格飙升了,在现代都是民生大事呢!
“可是养猪据闻挺辛苦的。”楚夫人还有些怜惜白姨娘得为子嗣牺牲再嫁的命运,拧眉道:“不然让白姨娘出书立说,教导猪倌,如何?我们各退一步。”
楚瑾年闻言眼角余光瞄瞄一直静默的姐姐。
楚飒飒听到这话,抱拳道:“太太您英明。”
白姨娘感恩不已:“多谢太太。”
“且在后厨养两头试一试,找回些经验了再去教导猪倌。可丑话说前头,若是失败了。”楚夫人吁口气:“你便安心在家多学习些技能,到时候你自己也出面相看相看。咱北疆儿女没那么多讲究,挑一个你喜欢的再嫁。”
白姨娘闻言红了红脸,拘束无比:“都听太太您的。”
闻言,楚夫人笑了笑:“还有你们两个,也都大了。可若有少年爱慕的事情,可得提前明说。”
楚瑾年和楚飒飒毫不犹豫应下。
说完要紧的事情,又敲定好黄道吉日开宗祠,楚飒飒回了军营处理公务,楚瑾年便风风火火的命人寻了猪倌,找了两头猪过来。
捏着鼻子,楚瑾年看着被运进来的猪,眼眸都瞪圆了些,“这黑猪,怎么那么大个?”
尤其是母、猪,体格硕大,又浑身黑毛的,大老远瞧着就像小山一样。一抬眸还露出短短的獠牙,看起来老凶猛了。当然也无声的诉说着被驯养的杂交特征。
嗯,猪是杂交吧?
楚瑾年挠挠头。他高二读的是文科班,生物早就还给老师了。
就在楚瑾年苦苦思索时,猪倌看着楚瑾年好奇的模样,忙不迭介绍道:“这是咱们北疆土猪和百年前那闯关东的建南猪品种融合在一起得来的。肉质好,吃的也、贱,不用精饲料照顾着,尤其是生的猪崽也都。极其好养殖。商副帅便敲定了此种猪肉。不过您用的是荷包猪,那小小的一个的。精养些。”
楚瑾年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抬眸看了神采奕奕,似乎一点都没察觉到猪、骚味的白姨娘,也不由的跟着笑了笑,“姨娘,这猪尤其是产后的护理就交给您了。”
“放心三少爷,我一定好好学着。”白姨娘说完,便忙不迭问着猪倌养殖要点了。
猪倌虽然好奇白姨娘的身份,但也老老实实的诉说着。
而另一边捏着鼻子上课的楚瑾年,扭头吩咐自己的小厮:“记着,提醒我等会找姐姐,让她留心多带些鸡鸭猪狗等等的品种过来。多跟咱们本地的养养,没准又新的品种。”
小厮点头应下。
楚瑾年听完养猪要点,确定自己哪怕过目不忘,也写不出《母猪的产后护理》这样的巨作来,便脚步飘着回去沐浴更衣了,“多放点玫瑰花精油,驱驱味道。”
把自己洗的香喷喷的,楚瑾年躺在依旧燃烧着炭火,量身定制的暖炕上,两眼呆滞:“陈妈,我支持白妈妈养猪到底是对还是错啊?”
“白姨娘开心,能养猪能帮到您,这事便是对的。”陈妈小心翼翼的帮着楚瑾年擦头发,和声道:“总比姨娘学着算账管家,十来年的了,没什么精进要好的多。”
“可猪猪比我想象的还要臭,而且品种那么多,要养出好吃的猪肉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您啊,关心则乱。对姨娘来说认字难不难,不也学了起来?原本只有一身蛮力,可十五六岁的人学练武也咬牙坚持住了。”陈妈温柔宽慰:“更别提这事是她自己愿意学的,肯定更有动力。”
楚瑾年听得宽慰,抬手嗅嗅自己衣服上的香气,郑重点个头:“比如我都能复刻出精油来。”
肥皂,精油这些臭屁之物,是楚瑾年觉醒意识后,率先命工匠研究出来的。
一句话,古代的工匠,就是答题小能手,尤其是“命”题作文一出,各个哗啦啦的才思泉涌。
感慨着,楚瑾年格外期待被请回来的皇家工匠。
但万万没想到隔日在收到工匠前来消息时,还收到了两封据说是门客的来信。
“这封信写着楚飒飒收,你们为何给我?”楚瑾年看着送信的信使,不解的问道。
信使回答的理直气壮:“按着那两人的形容就是少将军您啊!楚参领没那么娇气。”
楚瑾年嘴角抽搐,确定自己是收信人无误后,打开了信封,当即面无表情的揉成一团,扔到了角落里。
与此同时,好不容易来到新希望营地的庞丞相和田公公互相大眼瞪小眼,幽幽的看着被恭恭敬敬迎进会议室的楚参领。
许久田公公深呼吸一口气,开口:“你看清了吗?”
“老夫看得很清楚。”庞丞相咬牙:“你的情报有误吗?”
“若不是龙凤胎,如何会定下镇国公爵位由楚瑾年成年后继承的约定?”田公公气得兰花指都翘了起来,“那……那进去议事的很明显就不是皇后娘娘。两人体格都不一样呢!尤其是肉眼可见的胸啊!这干扁的,瘦弱的,一点也不像娘娘。若是后宫选秀,嬷嬷们第一批剔除的。不好生养。”
庞丞相:“…………九千岁你可真经验丰富。”
敏感察觉有人暗中打量竖耳倾听的楚飒飒:“…………”我的刀呢?我的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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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自立为王(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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