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子摇啊摇,从娘家到婆家。
出嫁女的乡愁,会是这一顶四四方方像棺木的小轿吗?
从那一晚到现在,夏知微身边寸步未曾离过人。肥啾费了好大劲逼音成线,问她要不要随机打晕个人就此别过。
山高水远,帝王并非万能。
毕竟很多时候,人会求神拜佛,而不是祈愿天子。
甚至更多时候,王也是无能为力的那一个,同样盼着名为奇迹的显灵。
“肥啾这话,好像要邀请我私奔一样。”夏知微只是笑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这其实应该是一个很严肃的话题。
但私奔不同,那是一个天然带着不讲世俗柴米油盐的浪漫、一个天然带着不与俗世同流合污的抗争的词。
事已至此,夏知微不得不承认:与茗卿制定的第三个计划,她从根本上,就做不到。
骂她优柔寡断伪善也好,夸她重情重义心软也罢。
做不到就是做不到,像茗卿口口声声什么都能为她做——夏知微从来不拿数学题去跟他论。
因为一堵一个准。
肥啾没再说话,只是翻了个白眼。
当时的夏知微又笑。
那段时日里,人前她总是笑。像每一个为她嫁入皇家与有荣焉的人一般,笑得喜气洋洋。像每一个祈祷太子平安长寿度过此劫的人一般,笑得若无其事。
倒是没有人看她热闹,让夏知微准备的刻薄讽刺笑没了用武之地。
毕竟这世上只有两种人,怕死的和已经死了的。
夫人两者各占了一半,所以她静静看着。
在七娘出嫁时叮嘱完常规的、例行的、诸如“到夫家要勤快恭顺……”、“受了委屈要……”、“一转眼我养这么大的孩子哟……”此等形式需要的念叨,又会突然问:“你怎么不走呢。”
走了,自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
再无掣肘。
见七娘不答,夫人平和地笑笑,她所有的情绪都很淡,像已燃尽的灯烛再无一丝火光。
“天底下的男人呢,都是一样的。既然留下来,就过好一点。
好看的丑的,熄了烛火一个样。磨牙的臭的,离了远些一个样。贪花好色的,死了供上一个样。日子是你的,过好一点。
其实我要谢谢你。”
七娘眸中有惊讶之色,夫人笑笑却不解释。谢谢你,让我看到你把自己养得很好。教会我,要把自己养好。
“说这么多,是想告诉七娘。不要恨,也不要爱。
男主外,女主内。但男人想干涉内宅实在太容易了,而女子想限制门外的事却非常难。恨他,你的日子会很累。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分离。这世上或许海枯石烂不变的真心,但帝王三宫六院等闲事。爱他,你的日子会很累。”
“许多人祈愿爱情总喜欢用那一句,其实是卓文君作与司马相如欲以茂陵女为妾之时,或为挽回,或为断情。
有点不吉利了,但心意总是好的。”
——这话犯禁,且在你新婚之时听难免刺耳,但心意总是好的,不要因人废言。
夏知微低眉垂首,轻声应“是”。
“女儿知晓了,谢母亲教导。”
……她其实没啥感觉。
最大的感想就是脖子有点酸。
其次……看来她真的很明显啊,不仅专人看着,连夫人都来这么一句疑惑她没跑。
毕竟不跑是不跑,夏知微也没打算当太子的妻啊。太子妃还勉强,唔……从下属晋升成同事,那还不错?
那么首先,要给新同事展示一下能力啊。
其实虽然一直没能见到人,但两边的意思基本磨合得差不太多了。
尤其是夏知微(在茗卿的搜索助力下)捣鼓出的一些小工具,确实对执明治理地方产生了作用之后。
这也算夏知微没溜的原因之一哈。
可以说!
——他们距离签协议就差认识了。
夏知微这边本想着再拖一拖是为了更全面、更强势、更顺利,太子那边没这个意识,不愿见面大抵除了守婚前新人不见面的规矩、再就是真的尽量少出门了。
这下好么,拖的人都快没了。
这下好么,没出门在宫里病了。
夏知微在心里自嘲,将准备好的话术又过了一遍,给自己打气争取一次成功。
……也不知道茗卿什么时候能忙完。
夏知微直到下轿,才意识到太子没有亲迎。这很难怪她,一样样的流程繁琐又复杂……
不过也对,本就是冲喜。
但……这不是去正堂的方向吧?
夏知微刚表露这个疑问,一直警惕着的金桂便上前去问。
这丫头刚走两步,就被从天而降的一团黑影笼罩,巨大的压迫感兜头而来,整个人吓得发抖,又想起来什么,急忙腿肚子打着哆嗦也站起来张着手臂:“你、你!你……”
救命啊——东、东宫……有、有妖怪啊!!!
“金桂,无碍。”夏知微拨开强作镇定的金桂,让她躲在自己身后冷静,“这位是枭大人。”
她还有心盘算着自己之前实在有眼无珠,肥啾被这么叫一定有其中道理——他那哪能叫空降的猛禽呢,和这位一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枭,见过娘娘。”半跪。
“为何不走?”
很效率,于是夏知微整理一遍语言,简短回复:“看方向不是正房,不拜堂吗?”说实话,她已经准备好了!
……和一只公鸡对拜。
枭沉默片刻,在“不是不愿意么怎么缺一样还主动找”,和“难道这就是闺阁女子对于仪式的追求失敬失敬”之间,不太理解,且解析失败,但尊重——
“不必。”
“是主上的意思。您可以休息了。”
他等了一会儿,但夏知微没走。于是:“您。”
夏知微斟酌片刻:“两个问题。不敢多耽搁大人的时间。”
“妾初登门,不需拜见主家吗?
我有一桩生意,要同太…啊、殿下谈。”
“跟上。”
“??”夏知微满头雾水,不儿、她们这呼呼啦啦一帮子人不都跟着……不——!!
怎么还运起轻功了……
夏知微硬着头皮跟上。
并由衷思念茗卿。
这宫里的建筑都长的差不多嘛!夏知微拐了几个弯后已经彻底不晓得从哪来了。
注意力多在记路上分一点,眼一花前面……人呢?!
感谢夏知微“丰富”的文学底蕴,以及过于不挑的眼睛和胃口,瞬间“林冲误入白虎堂”、“皇额娘吸了推娘娘”、“宝姑娘滴翠亭呼颦儿”等等等等直冲脑门。
夏知微打个哆嗦,青天白日的后背发凉,头一次觉着金桂形容的或许挺对……东宫这般阴森森的,太子又病成那样,怎么都有点说法,不会真有妖怪吧……
“请啊。”
头顶突然倒吊个脑袋,夏知微半口气没上来捂着心口软在地上,“别过来。”
“娘娘?”
夏知微试图挽尊,并希望枭没看清:“刚才走急了,腿软,起不来,我缓缓。”
枭又不见了,真是神出鬼没的。
夏知微生怕这家伙再从哪里冒出来,扶着墙一点一点往里面挪。
推一扇门,转两道弯,再掀一张帘子,夏知微脑袋更疼了——飘渺的水汽营造出云雾缭绕、恍若仙境的美感神图。
但!不适合观察啊!尤其还在这种地方!
夏知微精神紧绷走过了又一段路,自嘲这简直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不,人家有人接呢还,应该是:东(宫)游(见)取经(太子)记。
她!接下来!见到什么!都!绝不会再被吓到了!
“——啊!”
太子慢悠悠把亵衣穿好,将上半身也滑到水下,重新头一歪,脸挡在如水草蜿蜒般的墨缎长发中。
希望能躲过胡太医的念叨。他都晕了嘛!
一退出来就面对枭那双简直像无机制的玻璃一样的眼睛,夏知微竟也没被惊到。果然人的胆子是被吓大的。
但不得不说,开局半裸的花美男还是太过了……
她连茗卿,嗯……这个还真看过,也就那么一二三四次吧,都是意外。
“我……呃、殿下……”
枭:“主上在里面。”
“……是的,我知道。我是说、啊,东宫是听说你在管吗?”
夏知微!你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
果然,虽然不知道人家皱没皱眉,但夏知微觉得周围更冷了、气压更低了。
“是的。但主上早有吩咐,一直有所准备,明早便可将账本、库房钥匙、管家名册一并交给娘娘。
您若不打算休息,今晚也可。”
不不不,夏知微连连摆手:“不用、我的意思是,以后也不用,哈哈。我听说大人您是——”
“谁?告诉您的。”
夏知微被浩瀚如海的杀气锁定的一瞬间意识到,还是小瞧了肥啾这个老大。有些东西只有命和血才能淬炼出,不是任何技巧和训练可以弥补的。
什么?他在问什么?自己刚才说了什么?
“商、队。我没敢、问肥啾,怕……连累、他!呼呼……”夏知微大口喘气。
刚才那话半真半假吧,但她不还没说出什么有价值信息么?连“枭是肥啾的老大”都没说完!
“请不要在殿下面前,唤‘大人’。”
夏知微有被无语住:至于嘛就抽风。
以至于只是脑海中莫名觉得这习惯有点熟悉,却来不及细究。
夏知微放弃客套,直抒胸臆,简单陈述。
她想……她能付出……最后,可以达成……
“可以。”
夏知微:“啊?”这么容易?不用请示吗?她别白高兴。
“主上尊重您的想法。”
夏知微不明觉厉,“哦哦”点头。
了却一桩大事,夏知微心头一片轻松,婉拒了枭的护送,随手点了个小太监带路。
这是来自真路痴发自内心的需求。夏知微一路上也没刻意追求什么,这些都是御前伺候的人精,不被反套话就不错了。
离了那水汽熏腾云雾包裹的世界,夏知微紧了紧衣裳,竟还有点不习惯地冷。或许真该听桃花的多穿两件……
“娘娘?”小太监不敢抬头直视贵人,只知道太子妃突然就站那不动了。
不只不走,连手都僵在半空。
——不对。
错了!都错了!全都错了!
夏知微猛地折返,不顾及路径、不顾及宫规、不顾及上一次进去时脑海中林林总总着调的不着调的想法……
耳边的风呼呼吹过,眼前闪过茗卿故作的神秘聪明和唯美的昏迷姿态,夏知微的心脏一下重过一下。
太子殿下他是……
嗯……《白头吟》〔西汉〕汉乐府民歌,作者不详,一说为卓文君所做。
本章取后者。
鸢尾花日报独家揭秘:
好像没写啥,啊啊……我检讨。
——笔者检讨了能不能求求宝宝们点点专栏,看看新文合不合胃口?给个预收~如果再能给个作收[爱心眼]完啦,想不出来作者会有多爽[狗头叼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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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太子殿下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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