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彭老逮住,翌日曈曚未现之时,通往北边牌楼群的侠仄石路上便隐隐绰绰冒出了两个古装长袍的“鬼影”,捎带着一只藏在衣襟口的大耗子。
“没有老猫的日子就是滋润啊……”鼠哥心情颇好,惬意地拽着江渚衣襟来了个倒挂金钩,即使走在这种孤魂野鬼都难得光顾的委屈小道上,他也能撅着屁股甩着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骚扰”着江渚紧绷的下巴。
不过江渚亲养的那只黑猫倒不是真如鼠哥所愿被抵了药债,而是因离开的时候恰碰上蹲在黑猫身侧等待的小阿宵,江渚一时受不了那几声奶生奶气的央求的声音,但又不能当着孩子的面一走了之,无奈之下,江渚完全不顾他家汪汪见狗的眼神,言之凿凿地以留猫起誓,许诺阿宵归来的期限。
而凌景途听得同江渚并肩归还的日期,心里竟比阿宵还多三分期待,只是期盼之余还有几分怅惘烦扰,毕竟如今鬼门关封印的屏障受损,他生怕珍许的诺言终没有偿还的一日。
然而他其实并没有思量透彻江渚的意图。江渚留下自家的猫不仅是为哄孩子,还是想为自己再回天垣族留一个说服凌景途的原由。
不知在憋屈的窄路上走了多久,许是被鼠哥惹得焦躁,江渚没好气地将怀揣的大耗子提着晃悠了几下,然后随手系挂在了腰间。
“这儿之前是什么样子的?”江渚环顾过周围凋零凄凄的杂草,恍然有种踏着万千阴灵,堪堪走在乱葬岗鼓包上的错觉。
凌景途一愣,他滞住步子,目色沉凉地望过这些残影故源,恍怅之间,似是过去了许久,久到如今回头一望,只剩下瞳眸里一片难以言说的彷徨。
“挺好的……”这是凌景途呆讷了良久才奢侈地挤出的三个字。
江渚听后眉宇轻拢了一瞬,似是不满足这个轻描淡写的回答,可当他正欲启唇多问几句时,凌景途睫羽掩映下的黯然神伤却无故地叩入了他心门。
他恍然反应过来,原来这些满目的荒野杂草再凄凉,在他眼里也不过就是一方经过的可以随意迁就的路途罢了,但在凌景途眼里,这里的一切或许不仅存着沉甸甸的过往,还有万般难舍的羁绊,千般难断的牵挂。
这也许就是天垣族人宁愿失去自由,也心甘情愿的留在这处噬魂鬼肆虐的地方的原由,他们守着这个地方给予的最后一丝暖意,只为等着自家屋后的树墩木桩也有抽绿发新芽的一日。
随即,江渚踟蹰了须臾,接着拍了拍凌景途的肩膀,示意他继续往前走着,然后一本正经地揣摩着这片有待开发的度假盛地:“等噬魂鬼的事解决了,我准备向魂司讨要个长假,到时候,我们可以在这路边插些柳枝,我听说这柳树长得快也容易活,说不定几年之后,这里也能开拓出一条望柳闻花的避暑闲路……”江渚自个儿盘算得有模有样,还不忘与听得惊诧的凌景途互动,“你觉得呢?”
凌景途看着面前难觅的笑如春风的娟容,支支吾吾地应声:“我觉得……”
“我觉得还要立个牌子,就写此路是我开,此柳是我栽,要想从这儿过,留一个鸡蛋!……呃……留一个是不是太少?”
不等凌景途说完,还未完全晕懵的鼠哥突然接茬了一句狂妄的山贼豪语。
而江渚刚想怼这煞风景的大耗子几句,不承想,只记得某人喜欢吃鸡蛋的凌景途随之附和着来了句:“也行。”
江渚:“……”你俩是不是合谋气死我?
由于凌景途跟着鼠哥一唱一和地商量拦路抢蛋的买卖,江渚便一股脑儿的往前走,顺道压着想把腰间的大耗子掷出十万八千里的冲动。
彭老提及的鬼门关的牌楼群仅是七座颓旧的牌坊,而且被荒废了这么多年,石面上篆刻得一些忠言警句也已被风沙摧残得只剩勉强能看出来的几个鬼言断字。但这七座牌坊修葺摆放的位置倒是独特,有些坎卦的寓意。
不过江渚不懂这些,更不留意卦象的事,他只是恍觉不知是避开了噬魂鬼出来溜达的时辰,还是当真有什么巫魂护佑,他们这一路顺畅得蹊跷,仿若有什么在背后看着他们,然后一步一步地送他们入了一盘结局未定的棋坪。
这样一想,江渚恍惚觉得后脊梁骨阴飕飕的,不禁下意识地回望了眼身后,并转眸盯过远处如堕地狱般的暗谷。
走出牌楼群还有一道与南域石门处一般的屏障,上次江渚循着玲音误打误撞地找到了入界的罅隙,而现下,凌景途扫过一眼便寻到了可以带江渚离开的裂口。
只是这结界虽破损,却仍有魂力抵挡噬魂鬼逃出,尤其阳间并没有大批的噬魂鬼肆意作恶,但一个噬魂鬼溜出去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除非有鬼暗中渡这些饿俘离开……
然而他们身后牌楼消匿得一霎,凌景途还来不及细想结界缺口的事,便随之眉峰一沉,紧接着眼神凛冽地盯视着不远处,霍然抬臂将江渚护在了身后。
江渚一怔,依着凌景途警惕的神色,惶然盯视前方雾霭沉沉的山路,并悄然握拳,准备唤出他的翎箭。唯有鼠哥撂了下眼皮,继续见怪不怪地休憩。
随即,只见一个满身污垢的土俑正耷拉着脑袋,颓废地往他们这边行来,等走近些后,江渚定睛一瞧,忍不住揉了揉崩得酸僵的腮帮子,诧异喊了声:“曾泉?!”
被泥垢包裹的曾棒槌想不到还能他山遇故交,他摸了把脸,原是想让自己面目一新,却不料,这随手一糊弄,竟彻底将自己折腾得面目全非。
江渚打量着迫不及待冲向他们的泥棒槌,下意识地扯着刚敛了凝重面色的凌景途退到了路边,一本正经地列队避开这个泥人。
曾泉一看他在这山里逛游了三天,本就如此惨烈,却还遭到了这么不加掩饰的嫌弃,一气之下,这脚步急了些,竟雪上加霜地又趴在了泥坑里。
“你这……”江渚瞥了眼凌景途,为了留住自己斯文稳重的形象,他憋了渐露头角的笑意,轻咳一声问,“渡节呢?”
泼泥节?
“呸!”曾泉趴在地上缓缓抬起头,啐了口混着土渍的唾沫,接着破口大骂,“你他妈的才渡劫呢!”他说着站起来,还忒讲究得将手上的泥又抹在了泥衣上,继续感叹世态炎凉,“咱俩好歹一块过了这么多年,你见我这模样……”
他这句话有歧义,江渚听罢,没来由地觑了眼凌景途的神色。
而曾泉并不知道江渚的心绪不在他身上,他张开手臂,用眼神指引着江渚欣赏他这身泥垢,同时期望面前的俩活人能少数几句风凉话,却不想,江渚竟又拉着凌景途往后过分地退了半步,曾泉心口一滞气,哀嚎一声:“你他娘的还躲?!还是不是同生别同死的兄弟了!”
江渚轻笑一声:“如果不是兄弟,你觉得我……们能认出你??”
还列队欢迎,大爷我肯定怂恿凌大侠一棒槌抡死你!
曾泉:“……”这句话好像在理,言外之意除了嫌弃我,没毛病……
“你怎么变成这副泥样?”江渚面上好心地问。
“别提了,你不知道我们治安部这段日子有多难鬼混,那些鬼蜮的恶鬼还有外面流浪的野鬼都跟疯魔了一样,天天在阳间瞎逛游,烦人!”
随后,听完曾泉的山里三日游,江渚顿觉这野鬼不光烦人,还闹鬼。
原是三天前,曾泉深夜开车追一个同样开着鬼车的扰乱阳间的鬼,结果追进了这山里。不过由于寒衣节的那场暴雨,再加上山中天阴潮湿,在山路上开车并不是什么明智之举,那鬼的鬼车很不幸先一步陷入了泥坑里。
江渚他们听到这儿的时候,原以为那鬼应会弃车潜逃,然后曾泉再弃车奋力狂追,之后两鬼再因搏斗,双双变成了这副模样。
可是……江渚瞅了瞅曾泉身后……
另一个可供观赏的泥人呢?
“他祖宗的!”曾泉掐腰唾骂,“那臭小子竟然敢用车轮滋我一身泥,别让我再遇到他,再遇到我非把他做成泥人!”
听得曾泉满腔热血沸腾的怒吼,江渚不知道自己该不厚道地笑曾棒槌是个棒槌,还是该佩服那鬼的开车技术。反正曾泉最后不仅没抓到鬼,还将自己弄成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并倒霉地做了三天的山鬼,愣是没找到回去的路。
“别抱怨了,”江和尚贴心超度,“你该庆幸他只是用车轮滋你,要换做我,呵呵,我说不定直接开车撞死你。”
曾泉:“……”劝得太好了,下次别劝了,我受不了这份情谊……
“你呢?”曾泉自我免疫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换个话题,将矛头转向了江渚,“听章辰他们说,你去庙里烧香拜佛了,咋地?”曾泉转悠着眼珠,先打量过长袍加身的江渚,又看了看同样装扮的凌景途,有理有据地问了句,“求姻缘?”
“求你死……”
“这不用求神拜佛……”曾泉死得其所地摆摆手,“我宣布,你如愿了,赶紧还俗,回去上班,然后拿了这个月的工资先孝敬债主哈。”
江渚:“……”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