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曾泉在这山路上游走盘桓了许久,再者被山雾迷了俩眼,江渚要想指望他寻到那辆被自个儿棒槌主人遗弃的鬼车,简直比登蜀道还难。况且在这种山路上开车,江渚就算自诩技术再高,弄不好也会落个一踩油门上青天,或是鲤鱼跃崖门的悲惨下场。
没办法,他和凌景途两活人外加突然插足的泥鬼只能靠腿继续奔波,而鼠哥倒是坏心眼十足,他唯恐江渚送他在泥路上四爪苟且,便甘愿垂挂在江渚腰带上装死。
不过江渚瞥了眼家里这只吃饱了也不干活的老孽障,仅面无表情地往上扯了扯稍宽松些的腰带罢了。
却不想,他这一动作没有惊醒死沉的大耗子,倒是被只对某人格外热忱的凌景途捕捉到,并无所顾忌地说了一句令鬼想入非非的话:“我的衣物大了些,委屈猪兄了。”
此话一落,江渚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但桃之夭夭的羞赧色已然爬上了面颊,而被活人舍弃的曾泉更是如听到了支撑后半鬼生揶揄江渚的机会一般,屁颠屁颠地凑了过来,接着在江渚身边喋喋了声:“没想到呀,四正好鬼青年这么快就……”
话未说完,他乜过一旁凌景途那仿若盯视夺妻愁人似的眼神,上一刻还肆无忌惮的热嘲冷讽戛然而止,一句“歪了”更是吐不出口,无奈硬生生地让上下唇一碰,补了俩字,“完了……”我说完了,你别这么凶巴巴地吓唬我,我身上的泥都被颤得掉渣了……
然而在众鬼眼里腰正、腿正、品正、模样正的江渚听到曾棒槌这句放肆的话,竟丝毫没有反驳,不过就是莫名其妙地低眸觑了眼手腕上的柳环而已。
关于这个手环的事,他养伤期间曾问过凌景途,而凌景途也只是说仅是一条送给他解闷的普通手环罢了。可现下也不知道这手环上有什么巫咒,江渚恍然觉得他像是被这条柳环捆缚住了手脚,搅乱了神思,继而摄取了心魂。
遇到凌景途之前,人生百态在江渚命途中也不过是沧海中的一粟,时间久了,再多执念不忘的事也会在只字不提中渐渐虚掷释怀,而一些已盼不回的人,更是连依稀旧梦中都不会出现他们的影子。但是自从遇到凌景途,那张近在咫尺的缱绻笑颜老是冷不防地占据他可纳百川的脑海,让他忍不住一厢情愿地奔赴过去,然后荒唐地想多偷得几眼。
而若是听到凌景途要离开的消息,他居然会有一种站在淅淅沥沥的凉雨中,眺望启航客船的落寞感,甚至还有一种锦书难托的痛彻孤寂。
或许只是一个人独活久了的后遗症吧……江渚自欺欺人地安抚过自己缭乱的心绪,然后毫不避讳地拉着凌景途往前快走了几步,独留被凌景途骇得土掉渣的曾棒槌可怜巴巴地跟在后面。
曾泉是鬼,受不了太烈的毒阳,不过幸而山间多阴潮,他才能明目张胆地游走在山里。但这并不代表天黑之后适合鬼行路,曾泉更没有在萧萧夜色中吓唬人的魄力和视力,而江渚和凌景途都是尚有生气的活人,就更不可能没日没夜的长途跋涉。
“歇……歇一会儿……”曾泉颓废地就地而坐,体力不支地揉捏着胳膊腿,“我实在走不动了,除非现在给我整辆车,否则,我这俩腿算是罢工了……”
“车?”凌景途听到这个字,恍然还记得鬼车的样子,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眼路上碾轧的车轱辘印,然后不声不响地沿着这些新添的车印,兀自往前走去。
江渚原想停下来挖苦堂堂治安部曾鬼员一句,但一见凌景途没有滞住步子的意思,便示意累成狗的曾泉继续跟在他们身后捡狗粮。
不过凌景途不停下来休憩自是有道理的,鬼门关封印之前,他时常在山路上奔波,路上刻留的哪儿些脚印是新,哪儿些时日久,他一眼便能瞧出来,而如今,他自然能依着这些鬼车留下的轨迹寻到新经过不久的那辆鬼车,若是幸运,说不定他们还能追上这辆车,并搭个顺风车。
等到傍晚的时候,凌景途果然发现了这辆驶过不多时的鬼车。只是这车停在了路边,江渚靠在车窗口浅浅扫视过后,发觉里面根本没有任何人鬼。
而就在凌景途也学着江渚的样子趴在车窗上时,好不容易追上来的曾泉似是看见了什么,当即头不晕腿不酸地奔过来,然后惊愕地大喊:“这就是那臭小子的车呀!”
曾泉嘴里的臭小子正是那个滋他一身泥巴的野鬼,而现下眼前的这辆鬼车恰是野鬼的帮凶。看到这辆车,曾泉一气之下,速地把袖子撸起来,接着抬起脚,准备先逮谁咬谁。
然而当他欲动脚的瞬间,惊觉这鬼车竟少了个车轱辘,还恰好少了那个滋他泥的轱辘。
曾泉一愣,心说,难不成畏罪潜逃?
不过江渚并没有同曾泉商议去哪儿抓捕车轱辘的闲心,他依着凌景途的目光,若有所思地瞰视不远处的一个依山就势的相当古朴的村落。
“去看看?”江渚的这句是个问语,他有心征求凌景途的意见。
但凌景途看出了这个村落的蹊跷,他沉默了一会儿,才从身后曾泉的谩骂声中敛回思绪,然后不自然地点头:“好……”
江渚觉察到凌景途异样的神色,甚至有那么一瞬,他恍惚看到凌景途脖颈上有什么血色的东西若隐若现。无奈只是一晃,江渚便自以为眼花罢了。
可随后,就在他们踏进这个古村落的刹那,一直瞑目养神的鼠哥骤然醒了过来,并鼠目凛凛地说:“此地不善,都小心点……”
江渚连阴气极盛的鬼蜮都逛过,一个自产死气的小村庄对于他不过尔尔。不过看在大耗子好心提醒的份上,他还是随腔搭了一句:“怎么?您老是感觉到什么了吗?”
“嗯。”鼠哥扒拉着江渚的衣衽,麻溜地蹿进了衣襟中,随即一本正经地应声,“我感觉到……降温了,还有这破地方肯定没有什么好吃的。”
江渚嗤笑一声,打趣说:“你肯定是没有好鼠粮吃的,不过我们只要有你,还是可以开荤的。”
鼠哥:“……”鬼吃耗子犯法吗?
然而凌景途扫视过斑驳的墙面,竟比鼠哥还肃然地说:“猪兄,鼠兄说得没错,这个地方确实不易久待。”
江渚听到这句却是没有揶揄搪塞,倒是兀自跋涉了三天的曾泉敲了敲膝盖,抱怨说:“这荒郊野岭的,那臭小子也真能跑,你们说,他是不是故意把车留在那儿干扰我们,实际早已经躲到山旮旯里去了?……其实我想好了,如果在这里抓不到那小子,明儿一早,咱看看能遇到什么载货的车吗,等上了鬼路,就好办了。”
“你还是先把脸洗洗吧,就你这模样,别说鬼车,哪儿辆车敢载你。”
江渚嫌弃地轻叹了口气,旋即,许是唯恐横扫噬魂鬼的凌景途被什么抢了去,便顺势揪住了凌景途的衣袖。
不过凌景途仅受宠若惊地看了眼捏住他袖口的人,然后有意靠近这人,并满眼宠溺地浅浅一笑。
他们进入的这个古村落藏匿在山环之间,村里的房子大多是石木毫不违和地夯筑的,仅有少数是由土坯修建的。整个村子看起来似被荒废了许久,墙上沾染的一些发黄的物什犹如可以触碰的岁月,房子虽不至于断壁残垣,但这逐渐被削蚀的轮廓也向路过的人哭诉着这些年的风雨折磨。
凌景途听到村中有不冻水流穿过的清鸣声,不过如此清晰的声响,也只能证明这个村落中没有活人,或许即使有人在这儿生活,也是寥寥无几。
天逐渐暗了下来,江渚三个若不是都在鬼窝里混过,在这种阴飕飕的地方走着,确实容易惊凉后脊梁骨,尤其这老屋墙壁上还仿佛被谁粗犷地划过,留下的这些纹理都透着难消的森然。
不知寻觅了多久,等快要走出这一村子时,凌景途突然滞停步子,旋即眉峰一沉,声色肃清地说了句:“前方有亮光……”
江渚一直左右环顾,并没有太关注前面的情况,是时听凌景途一说,他细细凝眸一瞧,惊觉这村落看起来挺破旧,陡坡下竟然还接临一栋四层的教学楼房,而再往外走便像是一处稍微沾些现代化的小县城。
只是这教学楼建在了村尾,并紧靠一片荒废的坟场,这倒是有些膈应人。
“虽说榜上题名,便可让祖坟上冒青烟,但不至于让学子们从小就接受祖宗青烟的熏陶吧……再说……”江渚环顾过这片荒草肆虐的坟地,皱了皱眉头,“这楼房不是坐北朝南的布局,倒像是有意对着西边的这些坟冢,既不容易通风聚气,又容易招惹不干净的东西,实乃建房大忌。”
“你还懂风水?”曾泉挑过单眉,狐疑地打量着胡说八道的江渚。
“不懂……”江渚义正辞严地说,“所以才瞎说嘛,不过有人信就行。”
“就你刚才这段糊弄人的鬼话,要是会有活人信,哼……”曾泉冷嘲一声,大言不惭地允诺,“你欠我的钱可以不用还了。”
“这可是你说的,别后悔……”江渚勾了勾唇角,然后对着凌景途明知故问,“你相信我说的吗?”
凌景途其实并没有听清他猪兄说了什么,不过江渚既然这样问,他丝毫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信,你说什么我都信。”
江渚一听,笑涡一漩,接着两手抱臂,颇洒脱地对债主曾泉说:“我欠你的冥币就不用还了。”
曾泉懵然,等反应过来,立马抬手,哆哆嗦嗦地指着凌景途:“就凭你俩这关系……他……他怎么能算呢?”
“那我问你,我刚才是不是说了一句糊弄人的鬼话?”江渚开始为曾棒槌洗脑。
“是呀!”
“那凌景途算不算活人?”
“算呀!”
“那他信不信我说的话?”
“肯定信呀!”
“那我欠你的钱是不是不用还了?”
曾泉措不及防:“当然不用还了!……”等等,好像哪儿不对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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