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然的楼道里不住地传来风飙的急促声,摧枯拉朽之势的冷风兀自凌人,但江渚又跑回四楼时,已经察觉不出那份钻骨的寒意,他猛地推开被关上的教室门,待扫顾一瞬,完全不加思量地冲向那两个倒在地上的人。
然而就在他临近那俩人身前的刹那,腰间一股恰如其分的力道忽地袭来,顷刻间便将他往后带离了几米。
“别过去。”
凌景途的声音中携着江渚从来没有听过的沉冽,许是被骤然席卷而来的压抑气氛骇住了心神,江渚既没有询问原由,也没有想着往前多撤半步,他只是僵如木塑地靠在一处坚实的胸膛处,然后随着耳畔低沉的促息声,惶惶兢兢地盯着教室里仅剩下的两个不动的不知道是死是活的人,以及被扔在墙角的碎裂的相机。
至于曾泉和那个穿僧袍的男生在哪儿,江渚现下脑子里一根筋崩得紧,已经没有心绪去思忖刚刚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直在江渚心口处度假的鼠哥被不消停的颠簸惹得头晕脑胀,再者因天冷的缘故,他便发懒地扒拉着江渚的衣襟,仅露出俩眼瞧了瞧,等他知道此地麻烦事太多,不易久留时,立刻识趣地缩了回去,毕竟有凌景途陪着江渚,鼠哥自觉还不必他这个只适合运筹帷幄的大将出马。
而那俩躺尸的人也是在江渚他们警惕的盯视下,竟然缓缓地站了起来,然后嘴角一扬,对着他们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教室破烂的窗帘被风撕扯着,一半残躯已经如浮萍般流离在外面。江渚下意识地瞥了眼窗户里印出的这俩活人的影子,俨然是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
鬼附身……江渚眉峰一沉,等他反应须臾,居然敛了那幅凝重的面色,然后拍了怕揽抱在他腰间的手,示意凌景途松开他,接着老神在在地科普说:“鬼附身活人可需要消耗不少魂气,折算成鬼寿的话,一天可就是百年,一个小时就是一千五百二十天,你们可以算算自己已经浪费几天鬼寿了,嗯?两位同学,算得清吗?”
附在人身上的两个小鬼听到江老师现编的数学题,条件反射似的在脑海里列起了公式,并面面相觑了片刻,紧接着终于缓过魂,然后驱使着被附身者,机械式的拍着手摇着脑袋,皮笑肉不笑地开始背那一句句毫无波澜的字句:“四个小孩捉迷藏,角落有鬼不好藏,小心别被鬼抓到。”
说完这句话,这两个活人先神经质地咯咯的笑了笑,接着又齐齐念着:“镜子面前一回顾,执手相看却无言,交命争做木头人。”
蔫蔫的的六句没头没脑的话刚熄了音,忽然间,那些已经斑驳不堪的墙面上乍然涌现出一些黢黑的丝状物。这些怪东西如追赶着春风继而抽枝发狂的藤蔓,不停地扭曲盘桓在墙上,霎时便将四周围拢得密不透光。
而光线突然暗下来的时候,被鬼附身的王雨和陈一尘立刻像卸了气的气球一样,无力地摔落在地上。
紧接着就是几声短促且空灵的的嬉笑声,既带着孩童音色的稚嫩,又裹挟着地狱恶鬼的阴鸷。
“醒醒……”江渚一边毫不客气地拍打着陈一尘略显婴儿肥的脸腮,一边谨慎地听着周围的动静,而凌景途则一如既往地守在他身后,并凛然无惧地扫视过那些躲在暗影中的鬼魅。
不过陈一尘可不像江渚他们一样见多了鬼事,更不能适应黑咕隆咚的环境,所以他醒来之后,先“啊啊……”叫了几声,等他察觉自己不光见不到五指,连五指都不敢伸出来后,立刻本能地往后斜方蜷缩了些,但这并无方向感的一挪却恰用手指碰到旁边同样刚被他吵醒,也没有反应过来的王雨。
随即就又是一阵男女搭配的飙高音,江渚见状,突然后悔叫醒了这俩活人,况且看他们现在的样子,八成也不知道曾泉和另一个男生被谁拐卖了。
“有有……有鬼……”这是陈一尘冷静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压着发颤的嗓音,勉强捋直打卷的舌头后挤出来的言辞,“有鬼啊!”
最后三个字明显带了哭腔,江渚无奈地叹了口气,死马当活马医地问道:“你们另一个朋友呢?”
“你们离开后,教室的门突然关了,之后教室里好像有什么跑来跑去,我就……就晕过去了……”应话的是王雨,她看起来倒是比陈一尘沉得住气。
“失踪的那个人敲过外面的那间房门。”凌景途突然说,不过他这句话说得肯定,若不是王雨和陈一尘一个劲儿地点头应声,江渚还恍惚以为他只是随意猜测的。
但凌景途的这句话像是说明了曾泉与那个男生失踪的原因,毕竟他们都敲过李富贵的房门,可这其中的因果却仍然模棱两可,尤其是房门上的符咒,江渚实在想不通,除了天垣族那样的巫师,阴间的鬼众中当真有研讨咒符的高手吗?
然而,幕后的大鬼并没有给他们思忖这些事的时间。
“捉迷藏开始喽!”脆生生的鬼音像是从墙缝里挤出来的。
陈一尘一听,立马怔忪在了原地,并结结巴巴地问低声啜泣的王雨:“谁……谁在说话?”
王雨的手指头死死抠紧陈一尘的胳膊,一颗心早就跳到了嗓子眼,而现下任何人跟她搭话都犹如踩踏她几近崩溃的神经,她除了继续加力抓紧身边的人,眼睛都不敢睁开。可偏偏就在这时,她惊觉有什么按在了她后背上,令她刹那间便僵持在原地……
而江渚是在转身时发现凌景途不见了,他心中一抖,当即低低唤了两声,并试图唤出他的翎箭。
可自从上次他感觉到翎箭中有一股似要撕扯他魂魄的力量,便难以顺心地唤使他的羽箭,而且此事他也向“箭灵”大耗子提过,奈何只得到了一只贱耗子的鄙视,鼠哥自始至终都觉得再好的东西在他手里也是废物。
随即就在他慌神之际,有人扯了扯他的衣摆,江渚手拳一握,速地移身后退一步,接着蹙眉盯视拉他衣袍的人。
不承想,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要找的……凌景途??
只见凌景途跟个蘑菇一样仰头望着江渚,在如此幽暗的处境下,他竟然还能酝酿出一抹笑意,并毫无保留地赠予了他猪兄。不过江渚倒是并不惊讶凌大侠那与正常人不同的做派,他只是不理解凌景途身边的小鬼的做派。
那小鬼许是奔着领取“最佳吓唬鬼”奖来这儿的,他顶多也就八岁,但看起来已经领悟了吓唬人的精髓,尤其是那个拧了180度的脖子,江渚恍惚一看,还真看不清这孩子脖子以下是正对着他还是反对着他。
不过不等他研究这高难度动作的正反,蹲在地上的凌景途立刻依着江渚的目光,把手按在了那小鬼脑袋顶上,并毫不商量地将小鬼的脖子转正了回去,然后又把那已经分不清东南西北的小鬼正立在面前,一本正经地训斥说:“小孩子不可以这样,怪吓人的,去墙角站着去。”
江渚听到“墙角”二字,茫然看了眼齐刷刷站在墙角思过的小鬼们,恍然觉得与这些怪吓人的小鬼相比,凌景途倒是更胜一筹的……吓人吓鬼……
因被神出鬼没的凌景途吓着了,所以江渚听到王雨的喊声,不由地反应了片刻,接着不以为意地走过去,俯身给了王雨背后的小鬼一个脑瓜崩。
而就在江渚起身的刹那,一道扎眼的黄光蓦地从窗外射了进来。与此同时,教室前后墙上的黑色丝状物渐渐褪去,竟露出了两个对照的覆盖墙面的阔镜子。
借着外面的光,教室里一下子亮了起来,墙角的小鬼也随之隐在了那些黑体里,再定睛时,他们周遭已经没有任何吓唬人的鬼怪。
王雨和陈一尘见状,倒是稍稍松懈些许,但江渚和凌景途却不约而同地盯看着窗外的白炽灯泡。罩住这灯泡的灯盖上有一个明显的缺口,江渚只一眼便知道这是门房窗台上的那个白炽灯。
现下在这闹鬼的教学楼里见到这个瞬间转移的灯泡,江渚警惕鬼怪下一步动作的同时,也在担忧那个镇宅的李大爷怎么样了。
“木头人游戏开始喽!”又是一声墙缝里挤出的干瘪的颤音。
待话音一落,周遭的那些黑色丝体突然肆无忌惮地匍匐穿梭在地面上,逼着江渚他们往教室央心的位置靠近。而等他们被这些黑体围拢后,他们脚下立刻出现了四个像井洞一样的稍亮些的圆圈,而且这四个井圈似是对应着四个位置。
“执手相看却无言,交命争做木头人……”
凌景途喃喃一句,他虽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更不懂什么游戏规则,但他看了眼两方对立的俩镜子,也知道无论他们如何站身,他们都不知道背后的镜子里究竟会出现什么,也不知道面前的镜子里会有什么,即使现在他看到自己背后是像无限空间一样,被无限循环的一个隔一个的背影,可等所谓的游戏开始,他们恐怕就只能看到鬼怪想给他们看的东西。
江渚自是明白这一点,他将目光多在凌景途身上停留了会儿,接着却对王雨和陈一尘说:“我和陈一尘对面站……”
此话一出,不等凌景途反驳,陈一尘自个儿便沉不住气了,他战战兢兢地往自己朋友身边凑了凑,显然在生死大难面前,江渚和凌景途与他们虽同为鬼楼沦落人,但始终只是不信任的陌路人。
觉察到陈一尘的拒意,江渚也不死乞白赖地强求,他不以为然地随便找了个圆圈站着,而凌景途则极自觉地站在了他对面。
随后便是死一般的沉寂,四个人皆在各自促沉的气息中等着瞧鬼怪接下来的把戏,如果不是因为曾棒槌他们或许还在幕后大鬼手里,江渚正恨不得毁了这俩明晃晃的镜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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