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何凌景途完全没有察觉到自己说的鬼故事有多吓人,他对着江渚露出了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一副打算要在这屋安营扎寨的踏实模样,丝毫不管这栋楼假闹鬼还是真有鬼,就连屋里的女鬼都好像是他七大姑八大姨一样,除了闹心,并不吓人。
“鬼呀……”江渚声色清平,一本正经地点点头,“我也见过,所以……时间不早了,我赶紧送你下楼,这些路费你拿着,出了楼门之后找个不打烊的小店呆着也行,总之,不许再回来……”
江渚显然是着急了,说话的语速都变成了1.5倍。
然而还不等他叮嘱完,凌景途便将手里的钱放在鼻子前闻了闻,旋即好奇心十足地问:“这是啥?能吃吗?”
江渚:“……”你说呢?
“不能吃吗?”凌景途不死心地又问了一遍,然后把钱当手绢似的在江渚面前晃了晃,抱怨说,“那它不能吃,还能干嘛?”
江渚:“……”还能气死我……
“你……你哪儿也别去了,待这儿吧。”
江渚有生之年,第一次见钱眼花,他捂着脑门,气若游丝地撂下一句,接着便拎着这位瞧不起钱的凌大侠去了卧室。
凌景途还不知道自己被当成了精神病人,他喜气洋洋地看着江渚为他整理床铺,只是在眼光瞥过一旁的衣柜时,嘴角的笑意才渐渐消匿。
“今晚特殊,先不要顾着洗漱了,早点睡觉,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睁眼,听懂了吗?”
凌景途缓步走向衣柜,并没有应声。
“凌景途?……”江渚听不到回应,疑惑地转过身,旋即见凌景途想去开衣柜门,略感无奈地摇了摇头,“这是衣柜,收纳衣服的……你听到我刚才的话了吗?晚上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睁眼,记住了吗?”
凌景途抬起的手忽地顿住,接着转身面对着江渚,颇诚恳地点头:“猪兄,我记住了。”
“你记住了……”江渚不放心地试探问,“什么?”
“这是衣柜,收纳衣服的。”凌景途好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认真。
江渚:“……”果然,您只记住了……呵……衣柜……
因为凌景途实在太像是疯人院里跑出来的重度保护对象,所以江渚并没有与他分床睡,而是委身与凌大傻同床共枕。
毕竟寒衣鬼节阴气重,这栋楼很快便会变成一栋真正的鬼楼,江渚只是唯恐凌景途大晚上的一睁眼,在被某个死相难看的鬼吓死。不过仔细一想,以凌景途的认知极限,他懂什么是鬼吗??
之后,等江渚安顿好他家汪汪,再进入房间后,凌景途早就鼻已齁齁,睡得昏天黑地。
江渚一看这人睡姿随意,被子也盖得勉强,不由地高赞凌大侠的没心没肺。
凌景途颠簸了这些日子,一个囫囵觉都没有睡过,他实在是太累了,就连江渚握着他的手腕发呆,他也仅是不甚在意地迷瞪了下眸眼。
不过江渚之所以会抬着凌景途的手腕滞住片刻,倒不是因为他也如凌景途一般想咬人,他只是想将这只胳膊塞进被子里而已。只是没想到,凌景途左手腕上的枯色柳环却因他的触碰骤然染上一瞬绿蕴。
而柳环上细刻的殷红的“浔”字就宛如沾染朱砂的刻刀,一笔一划都似勾勒在他瞳仁中,却惹得他心头有种异样的浅痛……
墙面上挂着的钟表悄无声息地转着,窗外的暴雨却丝毫没有偃旗息鼓的意思,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敲击着玻璃,恍衬得外面那些稀稀簌簌的灯光竟比鬼火还要黯淡。
凌景途是在三指针聚在数十二时倏地睁开了眼睛。
他虽睡相没心没肺,但听觉还是极灵敏的,一旦有什么异常的风吹草动他都能立马活过来。
他侧身借着外面划过的闪电盯视过旁边的衣柜,然后随心所欲地翻了个身,却不想,竟无意间把手搭在了身边人的腰上。
凌景途或许是贪恋这种指腹触碰的温感,否则也不会让脑子堵塞了足足五秒,等他反应过来,才急忙抬起手,接着僵硬地平躺下身,凝神望着天花板上渐渐显印的黯红的湿渍。
这块湿渍起初只是很小的一块,可片刻后,这小块湿渍便犹如滴在白纸上的墨汁,以肉眼可观的速度勾画成了一个人影轮廓。
随后,这个人形血渍突然如冒泡的沸水在楼板上聚集,并渐渐凝出一张血糊糊的人脸,还有四只想要摆脱束缚的狰狞的手脚。
凌景途见状,不由地撇了撇嘴角,心里由衷地给了两个字的评价,真丑。
上面挂着的没梳头发的女鬼并没有听到床上有人说她丑,她只是瞪着俩眼不住地寻觅着什么。
凌景途早已被上面荡下的黏糊糊血渍恶心得闭上了眼睛,大约过了半分钟,他见这女鬼还没有想掐死他的意思,忍不住好奇地半眯起眼睛,结果恰与凑近他的女鬼对上了眼。
这鬼一对眼框里的黑色瞳仁已经不在了,仅剩下爬满蜘蛛网似的血丝的眼白,分不清东南西北地颤动着。
瞎鬼?凌景途一惊,旋即想了想,觉得这鬼就算生前有眼疾,死后也应该能看见,看来这里应该不止这一个鬼,鬼撕鬼的事更是常有,这女鬼的一双眸子说不定就是被其他恶鬼毁的。只是这女鬼都被欺负成这副鬼模样了还不肯回阴间,那这阴间是有多不如鬼意,还是她在这阳间当真有啥深仇大恨??
随后,女鬼瞎着眼在凌景途面前摸索了一会儿,许是见这人呼噜打得震天响,怕是不好吓唬,于是又缓缓爬向一旁的江渚。
凌景途一瞧,心说,你长这么吓人,还想去招惹我猪大兄弟,也不看看他旁边睡了谁!
心里这样想着,凌景途行动上也不含糊,他准备在女鬼凑近江渚之前先来个捷足先登。
然而,他这开登的腿刚支棱起来,还未来得及把他猪大兄弟护压在身下,不承想,一旁的江渚居然比他还麻溜地翻滚了一下,然后不容分说地覆在了他身上。
奈何凌大侠也是不甘示弱的人,他这腿也不是白支棱的,江渚覆在他身上的瞬间,他便双手一拢,单腿一用力,继而游刃有余地带着江渚翻起了被浪。
江渚:“……”这……我真是没想到……
江渚其实早就将女鬼的一举一动看在了眼里,但他是万万没有想到,鬼都架脖子上了,凌景途这家伙竟然还能纹丝不动,跟个没事人一样呼呼大睡,估计这呼噜声都快把鬼吵懵了。
不过,凌景途在江渚眼里怎么也是个活人,凌活人现在是因为睡着,所以不害怕这鬼,可万一突然醒了,见了这么可怕的鬼相,在一下子急性心肌梗死,或者直接被女鬼一掌咔嚓,那他可就无能为力了。
于是,他便也想趁着女鬼远离凌景途时,将凌活人护住,怎料凌活人突然在这时故意靠近他,这才有了如此尴尬的滚床单。
“别动。”
这短促的低音是掺着温润的气息,悠悠飘进江渚右耳中的,以至于江渚那百年不会乱蹦的心脏居然憋不住慌促了起来。
就在这时,客厅里的猫突然不住地叫唤,而床上胶着的俩人也是在此刻变得紧张。
江渚觉察到了旁边衣柜里的异样,他给近在咫尺的凌景途施了个眼色,然后凌景途立刻心有灵犀地扯了身上的被子就往身后爬上来的女鬼头上蒙去。
与此同时,江渚速地起身,“砰”的一声将已经半打开的衣柜门关上。
凌景途看见衣柜内扒拉出的几根又长又硬的指甲,已然知道里面是个什么玩意儿。但江渚一看这些东西,仅以为衣柜里只是个长时间不修剪指甲的邋遢鬼而已。
紧接着,正当江渚晃神的时候,衣柜里的东西忽然猛地推开衣柜门,将他一下子碰倒在了床上。
这怪物有人的身形,身上却有树痂一样斑驳密集的鳞甲,手脚上又有半透明的蹼,虽看不见眼,但嘴巴已咧到耳朵,满口的獠牙挂着粘腻的汁液,耳朵更是如成人手掌般大。
凌景途见状,一脚踹开女鬼,速地从床的另侧翻身过来,一把拽起江渚,才没让他猪兄被自个儿眼中的邋遢鬼开肠破肚。
“我去!什么鬼?!”沉稳内敛的江渚像遇见新物种一样,不淡定地惊呼一声。
“噬魂鬼!”
江渚还没反应过来凌景途喊了句啥,便见那怪物将床面划了几道狠戾的指痕,旋即又扑向他们。幸好江渚遇到鬼事丝毫不含糊,他反应极快地拉着凌景途离开了卧室,并且急忙关上门。而凌景途则默契地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符,匆匆印在了门面上。
里面的噬魂鬼撞上房门后,像是被什么电了一下,发出一声不像人音的嘶吼,然后似是忌惮什么,不敢再撞击房门,却与房间里的另一个女鬼较量了起来。
凌景途见噬魂鬼不再撞门,才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其实,他随身带的这些对付噬魂鬼的咒符顶多能抗住三次冲击,若是这噬魂鬼再坚持两次,肯定能冲出来。
想到此处,凌景途突然觉得这噬魂鬼也是傻,不追他们两个大活人,却非要与一个同样恶狠的女鬼较劲儿,这估计打到天亮也不一定能吃到夜宵。
江渚没有凌景途那颗还替噬魂鬼操心夜宵的闲心,他试着去开客厅的灯,但是不知是外面的暴雨断了线路,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捣鬼,反正这灯是打不开的。
四周不断传来移动家具的声音,还有器物碎裂的声音。
黑猫一双钴蓝色的眼瞳却在暗夜里发出骇人的绿色幽光,它几步跳到江渚怀里,闷声咕噜了几声。
“你刚才说那怪物是什么?”江渚警惕地盯视着房间四周,惊异地问。
凌景途囧起脸,挠了挠脑袋,一时不知该如何与江渚解释,只能挑三拣四地说:“噬魂鬼,它们可以穿梭阴阳,专吃鬼魂,如果饿极了,也会在人间现身吃人……”他向江渚科普完,还不忘拍拍胸脯,补充一句,“猪兄别怕,这种噬魂鬼我见多了,它们如果敢欺负你,我一定砍死它们!”
江渚听完这句大言不惭的豪言壮语,下意识地瞧了瞧门上的黄符,然后小心打量过凌景途。他能感觉到凌景途身上的生气,这就说明凌景途是个大活人,但是一个大活人居然比他一个做鬼的活人还见多识广,而且遇鬼还这么淡定,只能证明……他读书还是少??
不过他做了一百年的人,确实没见过什么噬魂鬼,等他做鬼之后,也没见过这玩意儿,那这怪物到底是哪儿来的,阴间那些瞑目享乐的鬼知不知道世间还有这种怪物?又或许……凌景途是在他的不稳定的精神世界里,自我想象的这三个字?
江渚暗暗思忖,可这黄符上的咒法又是怎么回事,凌景途如果真的精神不正常,那为什么还懂得用驱鬼封魂的咒符,可他若是个正常人,但这一身装扮还有拿钱不当干粮的心态……也不像骗钱的道士呀?!
凌景途不管自个儿在江渚眼中是个脑子不灵光的活道士,还是一个实实在在的精神病患者,他很看重他的猪大兄弟,所以他确实没有骗江渚,他只是言简意赅地提及了噬魂鬼,至于这怪物来自何处,自是如他的来处一样,不能说与别人听。
“他们都说这栋楼闹鬼,没想到还有你说的……噬魂鬼,这里恐怕不能待了,我们先想办法离开。”
江渚不徐不急地说着,并觑了眼神色稍稍紧张的凌景途,然后麻溜地穿上自己的风衣,并给凌景途找了双大小脚码皆宜的大拖鞋,接着利索地抽下扫把杆,随手塞在凌景途手里。
待两人走到玄关的时候,江渚又回身拐了个弯,从厨房抄了个擀面杖。
凌景途一看,不禁将手里的扫把杆颠了颠,接着单纯地比了比俩棒槌的个头大小,便不由分说地换了江渚的擀面杖。
“这给你,我用这个顺手。”凌景途把擀面杖在手里耍了一会儿,乐呵呵地说。
江渚不管凌景途用什么顺手,反正出了这门遇到啥大事,他也不指望凌景途能帮啥忙,只祈祷凌大侠别因失手,一棒槌抡死他就行。
随即,凌景途将不大的擀面杖扛在肩上,并趁着江渚开门的空档撸了下渴汪的猫头,接着在一声烦躁的猫叫声中,跟着江渚走出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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