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景途率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李富贵,然后对着慌张的江渚摇了摇头。
须臾,当李富贵的尸身化成灰烬的一刻,江渚茫然扫过空无一鬼的周遭,恍惚间竟不知被困在幻境中的李富贵究竟是死人还是活人。或许他早已随着一遍遍重复的敲门声死在了幻境中,而他的魂魄也已被那个噬魂的怪物纳入了井中,只留这副空荡荡的躯壳凭着一份执念堪堪坚持到现在。
李富贵消失的地方遗落了一个崭新的文具盒,江渚看到的瞬间,脑海中突然莫名出现一个已然磨损的糖果盒,以及一个会偷偷往盒子里塞一颗糖果的人……
不过还不待他细细看清那人的模样,刀身铮鸣的声音忽地将他拉回了现实。
乍然从那口枯井中冒出的发丝欲勾住江渚身子的一霎,凌景途便机警地掷出了隐魄刀,可他脖颈处的锁魂链却因为隐魄刀突然暴涨的死气渐渐收紧了箍圈。
“凌景途……”江渚扶稳踉跄退身的凌景途时,那口枯井中似是有什么东西嗅到了他极纯的魂气,继续急不可耐地袭卷而来。
“躲开!”凌景途惶然推开了江渚,他虽然用隐魄刀挡住了这些张牙舞爪袭来的发丝,却还是措不及防的被之后涌来的一簇浓密的黑丝穿透了左手腕。而他顾不得用刀撩开袭向他的发丝,促然把刀砍向江渚身周。
然而这簇发丝勾住他之后便如咬住猎物脖颈的猛兽,在猎物窒息之前绝不会松口。
江渚惶惶反应过来后,当即不管不顾地用翎箭避开发丝,霍然冲向被拖入井边的凌景途。
凌景途被拖入井中的刹那,似是没料到江渚会跟着跳下来,幸而他反应极快地捞住了两脚踩空下坠的江渚,只是那只被穿透的手腕硬生生抓住那簇缠住他手臂的发丝时,他虽一声未吭,但额角留下的冷汗也将这瞬痛楚展现的淋漓尽致。
腰间笃实的触感传来时,江渚一动也不敢动地盯着井底如水蛇般扭曲翻涌的东西,他讷讷地咽了口气,顿觉若他有什么密集恐惧症,这个时候就算不窒息也早已吐得昏天黑地了。
井口被那些杂乱无章的发丝堵住后,井内的这些东西也渐渐停止了躁动。
而等周围彻底安静下来,江渚才敢小声对凌景途说:“我右边有可以抓的东西,你把我稍微往那边荡一下。”
江渚虽不说明白,但凌景途也知道井内能抓的东西还剩什么。他抿着薄唇并没有应声,反而将拢在江渚腰间的手又紧了紧。
江渚一看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执拗,索性也不再强求什么,只是这样挂着也不是办法,万一井底的那些东西突然饿了,再涌上来把他们一顿咔嚓,他俩岂不白得了一幅密封良好的“活棺材”。
不过这里的死气这么强势,凌景途手脚和脖颈处的那几个伺机而动的锁链已经不足以让他召唤隐魄刀,况且他手腕上还有伤,这样吊下去,那手臂可就废了。
如此想想,江渚下意识地四处张望着,虽然周围黑咕隆咚的,但只要寻到一处稍有弱光的地方,他们便有机会出去。
然而周遭除了头发还是头发,根本没有其他异物,就算有,怕是也早已被这些发丝吞没了。
失落感涌上心头,江渚不由地垂下眼睛,可就在他垂眸的一霎,井底的那群头发怪突然动了动,接着露出了一个泛着浅淡血光的东西。
“那是……”江渚眸眼一亮,慌促说,“下面好像有东西,我让翎箭下去看看,如果惊动了这些怪物,我们要不要试试火攻,兴许这头发怪一热就把我们吐出去了。”
凌景途皱了皱眉,勉力应了句:“我歇一会儿,便让隐魄刀带我们出去。”
话音刚落,江渚便凝神操纵翎箭,小心翼翼地移向井底。这个时候,江渚突然后悔将鼠哥留在了招待所,那耗子平时虽话多,但好歹是箭灵,这翎箭在他手里倒是比在江渚手里如鱼得水的快活。
不过好在下面的那些发丝并没有发起攻击,江渚稍稍松了口气,接着屏气凝神地用箭镞勾住了那个发光的东西。
那是一个串着一枚朱砂色珠子的发绳,而那浅浅的血光正是这枚珠子氤氲出的韵光。
奈何就在翎箭携着那发绳返回的瞬间,井底的那些发丝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般,忽地追袭了上来。
江渚见状麻利地掏出了火源,但投出的时候却犹豫了,现下他满脑子想得都是万一上面井口不开,他俩可就真玩完了。
“就是现在!”
凌景途一声令下,江渚当即回过了魂,随即当凛冽的寒刃劈开井口时,下面的大火也涌了上来,而凌景途也已经带着他逃了出去。
许是少了这个发绳,这次的大火要比上次猛烈,而这怪物果然是怕火的,大火燎原的时候,它除了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叫,却不知道怎样熄灭大火。
楼下的李华文兀自穿着那件老旧的条纹衬衫,外面仅披了一件破旧棉衣。他本讷讷地坐在教学楼下,可当他无意间抬眸看到四楼中间教室突现的火光,心口不由地咯噔了下。
他焦急地爬上了楼,然后愣愣地站在教室门前,试图伸手去抓什么。然而触到大火的一瞬,除了勾起十指连心的疼痛,却根本无计可施。
看着无法熄灭的熊熊大火,李华文终于歇斯底里地大吼着:“我受够你了!我终于摆脱你了!哈哈……我摆脱你了……我不要你了……不要你了……”
这一声声渐渐无力嘶哑的悲戚怒吼,似是要将这些年的怨念全部焚灭在大火里。只可惜这大火却烧不断牵扯他血肉的羁绊,他绝望地跪倒在地上,然后对着满目的火光,沙哑地喃喃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华文涕泪肆流的苦笑一声,他想,或许那些阴差说得对,他早已不是个人,走到今日他害过多少人,他已经算不清了,他只知道他还是害怕敲门声,之前只是因为怯懦,而如今却是因为做多了亏心事。
而他害过的第一个人却是她。他知道自己是恨她的,恨她活得悲哀,恨她给了他这样一种人生。所以他才会把她带到井边,然后毫不留情地把她骂了一顿,并将她喜欢的那个发绳扔进了井中,才堪堪抑制住他想把她推入井中的邪念。
听她清醒的时候说过,这个发绳上的珠子是他父亲祖传的好东西,不过他不稀罕,他不会稀罕那个抛弃他们的男人留下的任何东西。可她喜欢,她像宝贝一样把珠子穿在绳子上,并喜欢缠在头发上。
然而她真正喜欢的或许早已不再是这个发绳上的红珠,而是他为她扎辫子的时光。正是因为她念着这段时光,所以发绳丢了后,她便日日到处寻找,直到有一天,她恍惚记起了那口井,她凭着这些模糊的记忆去了井边,为了找回那个发绳,更为了她至死不忘的那些日子,她便像个傻子一样跳入了井中……
滔滔焰火袭卷门外的时候,李华文恍惚又看到了那处杂乱无章的小院,而他推开门的瞬间,她便急慌慌地走了过来,然后把不知道藏了多久的一把花生塞在了他手里……
嘴角微微一笑,弥留之际,李华文含泪轻唤一声:“妈,我回来了……”
大火里遗留的最后一簇发丝不知听到了什么,她朝着门口的方向漂浮着,但很快也消散在了无情的火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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