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榻上的男子面容端正，虽然仍紧闭着眼，但坐在椅子上的风明霁知道他已经醒了，只不过谁都没有先发出声响。

这个莫名就晕倒在自己怀里的人，究竟是谁？

风明霁闭眼略微思索了一下，便起身大步走出门外去，只不过并未离去，而是屏息靠在墙外站着。

不一会儿里面便立即有了动静，有脑袋从门里鬼鬼祟祟地探出张望着，他躬身低着头正要往前继续走，忽然一道阴影盖下，贴在地下的身影随之身形一僵。

风明霁问他，“在找什么。”

黑衣男子立刻站直身子，但立刻拉开了与风明霁的距离，捂着脸闷声道：“在下无事，这便就走。”

可刚踏出一步便被风明霁拦下了，“道友住在何处，我好送你回去。”

“你要送我回去！”他似是压抑住了情绪，小声念叨着，“不行，不行……”

“有何不妥吗，莫非你不是参加这次武斗盛会的修士？”

“这倒不是…”

他支支吾吾的，时不时就偷瞄一眼风明霁，烛光倒映下一双多情桃花目的瞳孔中隐隐泛着一抹红光。

先前男子一直昏迷闭着眼，风明霁没能看清他的容貌，这下却忽然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魔修。

人妖魔三界中，唯有魔界是一直令人界所忌惮，妖界则一直蛰伏于自己的地界之中，除非有必要否则不与其他各界往来。

人族修士入魔却不似一开始就是魔修的魔族，根本上两界的修炼之法各不相同，历来两界明令禁止，因其心法一旦相融便会造成修士的惨剧。

武斗盛会既是各界的联合演练，魔界自然也会派魔修来。

“妖尊怎么突然对我感兴趣了……真是受宠若惊。”

“你认识我？”风明霁问。

男子眼睛眨了眨，又轻点头，“妖尊名号响亮，啊，我名唤乐溪。”他忽然记起自己还未介绍自身，“与我亲近者都唤我乐儿，妖尊也……”

“乐溪君，我是风明霁，不过你应当已经知道我是谁了。”风明霁刚走近一步，乐溪便立刻弹跳出了几步之远，吓了风明霁一跳。

对方的行径一直咋呼不断，让风明霁也摸不准这是厌恶自己，还是恐惧自己。

他默默回想了一下，似乎并未与魔修有过什么摩擦，即使有应当也不至于引起如此大的反应。

“我不会再靠近，只是有些事情想问下乐溪君。”

乐溪默默点了点头，双手仍然捂着下半张脸，只余一双眼底红光微闪的双眸凝视着风明霁。

“先前我在乐溪君身上听到了有铃铛的声音，听来十分悦耳便有些好奇这个物件，因而追出来的。”

“铃铛？”

乐溪转个圈打量着自己身上，“我并未带着什么首饰物件能发出这种响声。”

风明霁仔细竖起耳朵听着，的确也并未听到先前那种声音。如果继续追问下去只会显得十分可疑，乐溪如此说了，他暂且就按下不表。

“那许是我听错了。”

“原来尊座喜欢乐器吗？”乐溪细声仿若自言自语问。

风明霁只说：“虽是误会，乐溪君也是被我吓晕的，不知你现住何处，我改日上门致歉。”

“不不不，这不关尊座的事，是我自己的原因……”他声音愈加小了，“我现今与同伴都住在芙蓉馆，今夜多有叨扰，我先走了！”

说完便如先前一般匆匆跑掉了，这次再未听到有熟悉的铃铛声。

再度安静下来后风明霁靠坐在廊道上，细想着对方是否是故意在隐瞒，也许还要用其他方法去打探。

但这是他自从来到悟清门后遇到的第一位魔修，就这般巧合吗？

人修与魔修的数量都要比妖修多得多，也因妖修前期修炼极为困难与特殊，必得先修出人身才能踏上修行。

但正式修炼之后便不同了，妖修要比人魔修士都要更加快的增长修为，因此虽然数量不多，但能存活的妖修都有自己的强处。

也因此许多人暗地里针对妖修，万妖殿苦于应付这些手段，便愈加少让妖修离开妖界。

无论那道铃铛声是否是那个唤做乐溪的魔修，都无法改变现今暗地不少的修士有想要对付妖修的局面。

正长叹完一口气，风明霁忽然感觉脚边一沉，似有什么压在上面。

低头一瞧便发现是只极为敦实的松鼠站直身子趴在他的小腿，蓬松的大尾巴像是开屏般立在身后。

风明霁伸手垂落在脚边，让它沿着手臂爬到肩头，“怎么突然派你来了。”

但转念一想又大约明白，应当是寻常用来通信的灵物飞不进悟清门的内门，只得从地上跑进来。

松鼠从大尾巴里掏出一个小卷筒，两只小爪子捧着交给风明霁。

风明霁便走进屋子里拿起一颗灵气充沛的灵果，递给肩头上的松鼠，“路上辛苦了，你先吃着。我来看看信。”

得到奖励的小妖接过来也十分高兴，将果子啃得咔咔作响。

闻声风明霁轻笑着，心情也平复许多。这才打开卷筒拿出里面的信展开，快速将信纸里的内容浏览完后便蹙着眉头。

孔翠在收到他的传信后便去展开了调查，但暂且没有发现有类似的事情上报到万妖殿，但他想起近些年以来有不少妖修离开妖界后便失去了行踪，不知两件事情是否会有关联。

妖族不会轻易长时间离开自己的生长处，除非其中出现了什么不得不留在外面的缘由，亦或者是再也回不到妖界。

风明霁本在之前信中提及了，要不要将小妖们先安全送回妖界，以免遭到暗害。

但孔翠却认为小妖们迟早都是要出来历练的，并不同意风明霁这个提议，让其继续行好自己的职责即可。

信中最后也提到这段时日他抽不出时间来，待妖界事情告一段落便会另派一位帮手去人界。

虽然想过孔翠不会同意自己的提议，但是风明霁也还是担忧着这些小妖们的安危…还有他。

希望能在危险来临之际能将他们都护在身后，但是孔翠也曾这般对他说过：“不必忧虑太多，哪怕是埋于地下的种子也要经过雷雨才会成长为巨木。”

将回信写好，风明霁本想问要不要将小松鼠送到悟清门门口处再回妖界，但是对方拿到信藏在尾巴里后便蹦上了树，表示它定不负所托。

待到第二日的时候，风明霁坐在树上打坐时，有几个小妖便面带犹豫围了过来，站在树下互相推搡着等一个先开口的。

风明霁在上边睁开眼，垂眼问：“何事？”

“妖尊大人，我们能不能自己出去玩一会儿。”被推出来的是上回的小青蛙，他尽可能平静语气道，“我们不会再像上次一样惹事的，而且在天黑前一定回来。”

“好。”风明霁没多问便同意了。

小妖们颇感意外他这般快便同意了，其余准备的说辞都还未说完。

“那便不打扰妖尊了，我们走啦。”

风明霁朝他们摆摆手，小妖们便小跑着去到了平日待的墙边，往常紧闭的大门此刻打开了一道门缝，门外正有几个小弟子正来回踱步等着。

嘻嘻哈哈的声音隔着老远仍能传入风明霁耳中，他坐在树上忽然失笑，望着升起的朝阳，曦光落在如玉般的面庞上无比清晰能看清他此刻有些茫然的神情。

“师兄，你为何又去讨好那些人？”门被推开时，先听见的是一道略带喑哑低沉的男声，介于稚嫩的童声与少年间的过度。

风明霁慌忙将伤药都先藏入被褥中，而后坐直身子正义凛然道：“我没有啊，我哪里能走到内门里去。”

脚步声渐进，少年一走进屋内便仿佛如夜明珠于暗处也能独自发光。他有着一张似是不染世间烟尘的面容，眉间可见有股淡淡的傲气，轻抿着的嘴角垂下，显然是有几分不快。

“说谎，我都已经听他们说完了。”封岚的双眸紧盯着床榻上的男子，深沉如墨的眼眸中细看竟然带着点点绿意，更接近于墨绿。

风明霁嘴硬着，“他们的话不能信，你得相信师兄啊。”

他心里想着什么讨好，明明是他们非要将自己叫去嘲弄取乐的。但是这种事情不能全然告知给封岚，否则定然会惹他更加不快。

封岚不发一语，就这么死死盯着他，似是除非风明霁说出实情否则就不开口了。

“真不是你想的那般……”风明霁身上的伤口也在发痛，心情也是十分糟糕，哄了两句见封岚仍不依不饶便也上火了，“我就是去了又如何，还是你认为我也不配进内门去？”

封岚冷声道：“我没有说这话，我只是问你为何要那样做。”

风明霁张了几次口，而后干脆别过脸也不解释了，“你都听信别人的话了，我没有什么好说的，大不了我再也不去就是。”

他能感觉到封岚的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有失望也有更加复杂的心绪。

就在风明霁以为封岚会如往常一般转身就走的时候，他却走近了几步，居高临下望着风明霁，一把便扯开了他胸前的衣物。

青紫交加的淤血在白皙肌肤上十分刺目，往下还有不知道有多少。

风明霁扯过衣物遮住，面上本就无光现在更是有种羞愤，被最不想被发现的人发现了。

“你想要进内门，何必要作践自己去求那些人。”封岚收回的手藏在衣袖中，手指微微颤抖着，声音却一如刚刚，“只不过，我不想再听见你与那些人一处。”

大约是从不知哪一次开始，封岚渐渐不再与风明霁多来往，少年也转瞬便长大成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