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生夏长,秋收冬藏。
万亩良田环绕在黎安城东西两侧,每年农忙之际,田间地头总是一片欢声笑语,各家各户阖家协力,好不热闹。
除了,赵家。
赵家这一辈,年轻有力能干活的,只有一个年纪堪堪突破二十岁的小姑娘。
赵父去得早,赵母在生完赵咲臣后,没有多余的精力养好身子,眼见得赵咲臣逐渐长大成人,她的身体却每况愈下。
肥沃的土地总是需要养出来的。当然,养好了,也不一定就是你的。
因着作物生长总有周期,每遇上闲时,赵咲臣便会跑到黎安城最大的茶楼做些杂事,在没收成的日子里赚些铜板,顺带着,帮着后厨清理茶渣。
如何清理?那自是尽数带回家中。留待冬麦收割完,地里没作物时,赵咲臣便可将茶渣作为肥料混入土壤之中,任其在土里加热发酵,以改善土地排水,增强其透气性。这样一来,冻寒过后无论再种什么,都能生长得很好。
村南头的钱老二自是不懂什么茶渣养地,他只知道每年开春,赵咲臣种的春麦总是第一波发出新芽的。
他看不起赵咲臣一介女流之辈,又惦记着她每年仍能种出极好收成的地。
于是钱老二去找了村长,想要将赵家的地占来,却不料喜提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他仍不死心,还想要赵家的地。
花了不少银钱勾结了一帮游手好闲的懒汉,钱老二气势汹汹就去找赵咲臣麻烦。
“识相点,我们也不愿意跟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女人动手。”懒汉一号喉咙里的万年烟痰像是永远清不干净,含含糊糊开口说着。
懒汉二号欠揍的痞子语调也跟着附和,“劝你啊,乖乖答应交换,我们老大菩萨心肠,还给你留了一小块地,就在村南头,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每年就种那一小块儿啊,就够了。”
懒汉三号耐性颇差,也骂骂咧咧开口,“废什么话,哥几个都站这了,她是能打得过咱还是啥的,还给她一小块地,直接抢走她的地不就得了!”
赵咲臣面色冷峻,小心扶着赵母回了房间后,就拎起了靠在墙边的铁锄,头也不回走到了院子里。
打眼一瞧,赵咲臣没有显露出丝毫惧意,大有一番放手一搏能带走几个是几个的凶恶派头。
“打得过打不过,试试不就知道了!”赵咲臣嗤笑一声后,咬紧了牙关。
懒汉三号一听瞬间炸了锅,嚷嚷着就要动手。赵咲臣手中铁锄直直往他身前一捣,掀起的硬土砸了男人满脸。
“你这敬酒不吃非要吃罚酒的疯女人!”懒汉三号忍无可忍,几欲暴走。
钱老二却在此时摆出一副和事佬模样,伸手拦住了懒汉三号前进的动作,温声开口,“赵姑娘何必如此负隅顽抗?莫说体格了,单从数量上,你也不知逊上我们几筹。”钱老二又向前走了几步,继续诱哄着,“方才我那位兄弟说的话你也听到了,老实在我手中这契书签上你的姓名,你便还能有土地可种。”
距离仅剩一米时,赵咲臣将铁锄支起,死死抵在了钱老二胸口。
钱老二从容极了,停下脚步,脸上还挂着笑,“可若是你抵死不从,就莫怪我们将你折磨得动弹不得,逼得你只能在我手中这第二份契书上签字了。”钱老二将眼睛睁得究极大,歪嘴道,“这上面一签,你可就什么地都没了,来年一点收成也没,你和你娘,便只能活活饿死在这小破院咯。”
钱老二说完,见赵咲臣丝毫没有松口求饶的意思。当下便觉得被其狠狠下了面子,刚想伸手示意懒汉们动手,刹时一阵剧痛袭来。
赵咲臣比他动作更快,猛地将铁锄往地一砸,直直砍掉了钱老二右脚两根指头。
“啊啊啊啊啊——”钱老二叫得刺耳极了。
其他几人见赵咲臣如此不识抬举,当即要上手给她点颜色看看。
箭翎破空声倏地传来,钉穿了走在最前方懒汉的头髻。
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
其他三人即将落脚的地方,都稳稳插着一根木箭。
“吁——”
不多时,四个看着就凶神恶煞的男人已骑着马来到他们近前。
一个面容清秀的白衣少年驾着马车随后到达。
马车里,跳出两个年轻姑娘。甫一下车,广玳就快步走到赵咲臣近旁,仔细查看着她身上是否有伤。
钱老二见来人似乎和赵咲臣颇有交情,又看那四个拿着弓箭的男人满脸写着不好惹的模样,一转头,将目标锁定在了看起来最弱的马夫身上。
钱老二眼疾手快掏出镰刀劈向华款冬,就见后者腰间长剑瞬即出鞘,轻轻挑起一道剑花,钱老二握刀的手登时一松,鲜血淋漓。
华款冬,挑断了他的手筋!
钱老二手脚接连受创,若说方才还能勉力站起,现下便是只能痛得满地打滚。
懒汉几人本就是色厉内荏,收了钱老二的钱想着吓唬一下赵咲臣就完事,见钱老二惨状,忙抬脚就要往外跑。
微生广玳暗卫动作更快,一个闪身关了院门,另外三人一人挡住了一个懒汉去路。
“哦?这就想跑了?方才嚣张跋扈围着欺负一个弱女子的气势哪去了呢?”微生广玳森然开口,字字句句仿佛阎罗低语。
三个懒汉冷汗直冒,屁都不敢放一个,哪还敢再回话。
地上的钱老二疼得缓过了劲儿,忙跪着爬到广玳裙边,伸手就想攥,手刚举起,华款冬又是一剑刺来。
钱老二赶紧识相收回手,不住望着广玳磕头道歉,“我错了,姑娘,我错了,您高抬贵手,放了小人一命罢。”
微生广玳看着面前人嘴上在道歉,眼里却丝毫没有悔过之意,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是猛踹。
钱老二眼冒金星,摇摇晃晃气愤得想要起身,就听到了更可怕的一句话。
华款冬俯身揉了揉广玳右小腿,眉头微皱,甫一抬头,又望着广玳温柔一笑:“踹累了罢,你休息会,我来。”
语毕,华款冬起身,抬脚就踢,一点力都不收。
眼见得钱老二即将一命呜呼。
微生广玳连忙上前抱住华款冬,轻声凑到他耳边,“好了好了,夫君大人,再打下去我就得去牢里捞你啦。”
华款冬停了动作,左撤一步为微生广玳让出道。
余光中瞥见华款冬愈来愈红的耳朵,广玳轻笑一声,心里颇为满意,真不经逗啊,华大夫。
收回视线,看着眼前狼狈不堪的人,广玳收了情绪,常居上位者的威压袭来,直逼得钱老二不住打着寒战。
“怎么样?这回是真的知错了?”广玳徐徐出声。
“知错了,知错了,我真的知道错了。姑娘,求您放我一条生路吧。”钱老二凄声恳求着,额头也磕得血流不止。
“那你应该向谁道歉?”
钱老二闻言,立马爬向赵咲臣身前,又不停磕头,痛哭道歉,“赵姑娘赵姑娘,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是我狗眼看人低,您…您让您这位朋友高抬贵手,绕了小人一命罢……小人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赵咲臣没有被钱老二的狼狈模样触动半分,回头先向广玳郑重道了谢,劳烦他们在此地稍作等候,抬手拎起钱老二便迈步去了官府。
微生广玳无奈摇了摇头,转头望向华款冬,低声道,“果然啊,咲臣一直都是个实诚人。”苦笑一声,广玳轻轻拍了拍华款冬肩头,“走罢,你不用我捞,她也等着我捞呢。”
语毕,广玳跟上赵咲臣,华款冬紧随其后。
公堂上,赵咲臣如实上禀了钱老二威逼、集结懒汉等各项罪行,又将自己的伤人行为供认不讳,掩去了广玳等人动手细节——这倒是让广玳颇为震惊,原来年轻时咲臣也会徇私么,思及此,一股暖意萦上,广玳对自己前世这位忠实下属满意程度又悄然上了一个层次。
广玳没忍住戳了戳华款冬,示意对方低头,满脸惊奇,用气音说道:“原来年少无知时人都更有人情味儿。”
华款冬点点头,想了想,又补充道,“是因为你很好,再没人情味儿的人在你面前也会有些例外。”
听了华款冬的话,微生广玳感到惊讶的对象顿时从赵咲臣变到了他,她浮夸张大嘴巴,又伸手掩住,调笑道,“华小神医,你偷偷拜师学情话了?怎么这么会哄人开心了?”
“你喜欢听?那我以后多说些。”华款冬亦颇为意外,末了,又低声添一句,“不过这不是情话,是实话。”
广玳浅笑,“好,你说不是便不是。”收回眼神,继续关注着公堂之上。
惊堂木一拍,县令宣判案件裁决结果。
“钱氏寻衅滋事在先,伙同早有罪例者妄图非法侵占他人土地在后,又因钱氏一行人随身携带刀具器械,故赵氏发起反击乃情理之中。但由于赵氏案件结束并无实际损伤,而钱氏经专人验伤后存在肢体不完整,全身多处骨折情况,故本官在此判决,钱氏老二即刻收容入狱,待身体状况恢复正常后,接受杖责九十大板,来年缴纳粮食数额翻倍,如若再犯,秋后问斩;赵氏咲臣,即刻收容入狱,接受一旬道德经训诫。”县令高声宣判,末了,醒木又一拍。
三声退堂鼓响起。
广玳耐心听完,默不作声掏着华款冬腰间立牌,准备去捞人。
棠枝到底血气方刚,忿忿道,“什么叫并无实际损伤,那么多壮汉围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有个好歹,不晚了么?还好对方罪行昭昭!”
广玳闻言,轻抚棠枝头顶,轻声道,“所以今后,棠枝也要多加注意,好好保护自己。唯有女子势强之日,他们才难得嚣张。”
顺利将赵咲臣带出后,广玳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成功劝动对方带上母亲随自己回黎安。
“太棒了,回去就劝阿爹主动上书接下无月街!”成功说服赵咲臣,广玳高兴策马,与华款冬并行。
“嗯,玳儿真厉害。”华款冬嘴角扬起,真心夸赞着。
“咲臣的经商头脑,我还实难望其项背。”广玳长舒一口气,后怕道,“还好赶得及时,这一世让她免了一声伤病,母亲也还在……”
华款冬安抚拍了拍广玳后背,阻止了她继续沉浸往事,“玳儿,你已经做到了,别再设想如果没赶到会发生什么,那不会发生了。”
感受着自华款冬而来的阵阵暖意,看着他坚定的眼神,广玳不由得安心了些。
“嗯,我不想了。”微生广玳点点头,悲伤情绪渐渐散去,继续稳稳骑着马向前行进。
黎安城,相府门前。
只有侍卫。
微生广玳:“?我不是传信给阿爹说了预计到达日期么?莫不是忙昏头了?”
华款冬适时接话道,“大概是了,估计岑正之流这阵子一直在朝上使绊子呢。”
广玳觉得华款冬的话颇有道理,便没再多想,安置好赵咲臣后就自行去微生沥启院子找他了。
“玳姑娘,玳姑娘您不能进去啊!老爷染的那疫病,是,是会传染的呀!”
刚迈过微生沥启院子外门,一群丫鬟便死死拦住了广玳,不许她再前行一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