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蛛网(下)

华款冬固然对广玳依赖自己感到十分欣喜,可转念一想,左右不过各自分开行动半日,莫非是,遇上什么事了?华款冬忧心着,但见广玳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便也顺势搂得更紧。

约莫半柱香时间后,将头埋进华款冬怀中的微生广玳闷闷开口道,“清遥。”

华款冬以下颏轻轻抵了抵广玳头顶发旋,柔声应着,“嗯,在听。”

广玳被挠的有些酥麻,稍稍缩了缩脖颈,后仰着抬眼一错不错望向华款冬眼睛,才又出声,“待我了结郄阳城诸多事宜,你随我回黎安,上府向我爹提亲罢。”

一语,言简意赅,广玳又伸手捧住华款冬双颊,心头久违泛起阵阵紧张。

华款冬没想到微生广玳会突然提及此事,心头大惊瞬而被大喜覆盖,嘴角止不住上扬,生怕广玳反悔,猛一点头,狠狠应了。

“好,多谢娘子这么快便愿意给我名分!”华款冬激动得将广玳抱上马,畅快驶向远处。

马儿跑过一段路后,华款冬俯身探向广玳耳边,敛了几分喜悦,轻语:“你果真没猜错,马宅后院有间暗室,时间紧急我来不及探入其中,但我见到了一个头戴玄纱兜帽的覆面人,眸子是浅褐色的,不是夏国人。”

广玳了然嗯了一声。

华款冬便继续说着,“风拂开那人外衫时,我瞧见了他腰间挂着一个细小竹笼。”

“那人会使蛊?”广玳顿觉不妙,眉梢不自觉垂下,小嘴一撇,又问,“是男子么?”

华款冬未察觉什么不对,回了声是。

“那就好。”广玳说着,语气轻佻,“华神医改行去做捕快必是也能一鸣惊人,观察得这般细致入微。”

华款冬回过味来,明白广玳这是意识到山雨欲来,不想过早就沉浸在凝重氛围里,拿他打趣呢。

二人回到商队所在同裕客栈时,谌虹正就着客栈最后一间余房归属于何人而与掌柜的理论着。

郄阳城每年初冬开市,大部分商队俱会与熟悉客栈定好长期住宿契书,以免得到达时各家人满为患,落得个流落街头不光彩的下场。

谌虹年年都是大手一挥,一举要下同裕所有空房,今载也丝毫不例外。

不料这夜不知哪来了个姑娘,非要出十倍价格买一间房,逼得掌柜的跑来找谌虹商量着能否退一间空房,并同意将对方多出的钱与谌虹五五分。

谌虹可不缺钱,自是不在乎这蝇头小利。

在外人看来,谌虹是不拘小节好说话的生意人,可广玳知道,好说话的前提是谌虹对此事留了余地。每每决定做某事时,谌虹总会提前做好预案,倘若交易方提出的条件在她预设范围以内,她自是能慷慨接受;反之,若对方得寸进尺妄图打破她的规划,谌虹便绝不会退步,说一不二。

身体里流着谌家血的,都这样。广玳娘亲还在世时,曾这样向广玳自嘲着。

谌虹早预设好了每一间房的用处,钱也早结算完了,风尘仆仆赶到此地,被人劈头盖脸逼着强行吐一间房?没这道理。

掌柜的见这最大的长期客户油盐不进,讪讪赔着不是,去跟那不速之客告知结果去了。

谌虹得胜归来,招呼着晚归的广玳赶紧用些餐食,再晚怕会积食。

广玳点点头应了,拉着华款冬坐下,细嚼慢咽着谌虹依着广玳喜好准备的饭菜。

酒酿小汤圆最后被端上桌,广玳舀了一碗正细细喝着,就见华款冬倏地站起,将广玳护在身后。

“有血腥味。”华款冬语速不禁加快,“玳儿,你先回房。”

广玳也知道武力值不太高的她,一旦真打起来也成不了助力,放下碗捞上棠枝就准备小跑上楼。

然而就在她起身瞬间,便看到一青瞳女子捂着肩头跌跌撞撞进了客栈。

“是她!?”广玳猛然认出这是白日里在马宅同马勃争辩的女子,忙戳了戳华款冬后背,小声说道,“这人和马竹枫颇有些渊源,有没有什么法子,我们先示个好,同她聊聊。”

华款冬收剑入鞘,掏出一个碧玉陶瓶递给广玳,“防人之心不可无。”

“知道。”广玳接过药瓶,又唤来棠枝,从棠枝手中拿了些东西,对着自己的脸三下五除二捯饬了一番,接着慢慢朝女子走近。

“姑娘,莫怕,是我,白日里在马宅见过的。”广玳边说边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见女子脸上戒备更甚,忙解释道,“我也是因着与那马勃颇有些仇怨要报,这才混进去的。我们是相同阵营,我可立誓。”广玳忙举起右手,诚恳说着。

“姑娘,箭伤可等不得,”华款冬被广玳一把拉过,“这个人,这个人医术可高明了,姑娘,先治治伤罢。”

青瞳女子似被说服,收了短刀。广玳也适时将药丸倒出,递了过去。

广玳房间里。

华款冬利落处理好了竺艾纳伤口,端着血水出了门。

“竺姑娘,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怎的突然伤得这样重。”广玳循循善诱着,“原因可能不便详述,但我一定会调查清楚马竹枫事件真相的。这你可以放心。”

若说初见时竺艾纳眼中还尚存着爱人或许还在世的希望,到被告知爱人绝无生还可能时心中希望便已是脆弱不堪,现下,广玳瞧着竺艾纳,对方眼里,徒剩孤注一掷的偏执,最后一丝希望业已彻底消失不见。

广玳天生有着让人心安的气质,竺艾纳却拼命仰着头想让眼泪回流,倔强不愿再露出一丝怯懦。

可是心痛如绞,哪怕仰着头,泪水也多得不停向外溢出。

“我,去了阿枫碑前。”竺艾纳缓缓开了口,“算那老匹夫还有些良知,将他的遗物放于铜匣之中,立于冢偏处。”

竺艾纳又将手边精致短匕举起,“这把匕首,是我娘留给我的,作为以后挑选到心选郎君的信物。”

广玳点点头,“所以你将它赠予了马竹枫防身。”

竺艾纳似乎忆起了当初她非要送短刀给对方却不想把对方狠狠吓了一跳的情景,苦笑了一声,“马竹枫除了诗文歌赋,再无甚擅长,偏偏又生在一年总有那么段时间鱼龙混杂的郄阳城,”竺艾纳垂眸,“我送他这短刀,想他能拔出防身,又盼他永远都不会有需要拔开的机会。”

广玳默默听着,悄声道,“这并不冲突。”又暗暗想,人总是这样矛盾的。

“我怕他若真遇到危险,第一次拔刀使都不会使,便提前在刀鞘里面放了一只施好了咒的蛊虫。只要阿枫遇不测拔了刀,那蛊虫便会顷刻间钻进歹人体内,不消片刻对方便会失去知觉。”竺艾纳继续道。

广玳懂了,之所以只是失去知觉而不是即刻毙命,恐怕是竺艾纳也留了一丝希冀——马竹枫可能会在其他情况下拔刀,若是被误伤便不好了。

广玳低下头发现短匕光洁如新,心下了然,“你再度拿到它时,蛊虫早已不见。作为种下它之人,你定是有法子探得那子虫现下所在,所以你去找了?”

竺艾纳赞许看向微生广玳,喃喃说了句和聪明人打交道就是舒服后,便朗声道,“不错,我去找了那蛊虫,循着它的气息,又回到了马宅。”

竺艾纳瞪着一双好看的眉眼,望向了早已被包扎好的肩膀。

“我不曾预料到,那人也是个精于此道的,虽然暂时逼不出我的蛊虫,但他使了些手段,压制了它的活性。让我不得不靠得近了些,母虫才感应到子虫。”竺艾纳嫌恶道,“既已被他发现,我便抢夺先机发难而去,他武功不高,随身带着一堆子蛊,我闪身躲避,一时不察,被他身后之人一箭射中。”

“万幸箭上无毒,否则哪怕华佗再世,你拖了这么久才开始救治,也回天乏力。”广玳后怕道。

竺艾纳也立即端正坐起,“多谢姑娘。”

“那你同我再说说那人的身形样貌罢。”广玳也没客气。

“身量该是比方才那医者矮一头。那人覆着面,我看不清样貌。”竺艾纳仔细回想着。

又是覆面,广玳忍不住在心内吐槽。

紧接着,广玳试探问了一句,“玄纱兜帽?”

“嗯?你见过?”这回轮到竺艾纳好奇了。

广玳却未答,又问道,“浅褐色瞳仁?”

“对!”竺艾纳扬起眉梢,颇为意外问广玳,“你知道这人?”

不过,广玳只能让她又失望一回了。

“不,上一次知道,也是听别人描述的。”广玳讪讪回答。

竺艾纳脱力倒回床榻,长叹一声,“眼下我已打草惊蛇,不知明日再去那人会躲去何处……”

微生广玳不语,只是虚虚握了握竺艾纳右手,“你且休养一阵,”

竺艾纳刚想回绝,就听得广玳又说,“放心,最后致命一刀定留给你来捅!”

华款冬一直守在门外,听得广玳话里的势在必得,不禁弯了嘴角。

翌日,广玳在棠枝绝妙易容手法下“宛若新生”,独自去了廖记布行。

不一会,褐眼便收到消息——主城派人来接管“蛛网”了。

就在他吩咐着千万不能让那人跑了后,不紧不慢出门准备来个瓮中捉鳖时,才发现自己的大本营已被团团围住。

由马竹枫案件头号受害者家眷贺泽兰牵头,其他受害者亲眷纷纷加入,不少人还穿着孝衣。

未到死亡地步,就医及时捡回条命但落得个终身残疾的人们,也自行推着素舆跻身“围墙”之中。

先前迫于淫威闭嘴自保的、存粹看热闹的人亦在后方站定,一时间让被围困于中心的褐眼全然看不见人墙尽头。

一道极快身影倏地掠过,扬起一阵清风,褐眼兜帽被拉下,露出一张与马竹枫别无二致的面孔!

高楼上,竺艾纳面色阴鸷,淡淡吐出一个姓名:“切德斯。”

人群后,马勃现身。

马勃向前走着,人潮自动为他避开一条小道。

“造成林荆芥等人及我儿马竹枫死亡的罪魁祸首,便是此人!暨国斥候兼西域蛊师,切德斯!”马勃铿锵有力的声音久久回荡,人群一阵骚乱。

褐眼,该说是切德斯,不可置信望着朝他走来的马勃,大声吼道,“马勃!你莫不是忘了,你的命还攥在我手里!”

只见切德斯愤怒拔下腰间竹笼头盖,一阵奇香涌出。

然而,切德斯预料中的马勃痛不欲生跪在他面前求饶的局面没有出现,反倒是坐在素舆上的人闻到了熟悉的气味,咆哮着向他冲来,举起拐杖重重砸向切德斯。

后排原本一头雾水的人们望着还活着的受害者们认出真凶并不断暴打的情形,也不禁义愤填膺,抓起手边趁手的工具就加入。

竺艾纳也再忍不住,闪身至切德斯近旁,一把撕掉他的伪装面具,露出原本充满蛊虫反噬斑痕的脸。

“就凭你,也配顶着这张脸!”竺艾纳怒极,拔出短刀便不住向切德斯心头刺去。

不知刺了多久,竺艾纳力竭,地上,切德斯早就没了动静。

广玳和贺泽兰率先上前扶起竺艾纳,华款冬悄然夺过其手中利器。

竺艾纳好看的青眸里盈满了泪水,眼睛在哭,脸上却洋溢着极致的笑意,就在她想伸手抢回短刀自戕之际,马勃从袖中掏出一纸书信。

马竹枫的绝笔信,换句话说,是那个自卑了一辈子的人难得自大一回写下的“与妻书”。

广玳他们至今仍未知晓信中写了什么,只知道竺艾纳看了信后嚎啕大哭一场便恢复了平静,同广玳道别后便一个人开启了旅程,除了不时给她寄来只言片语,托人将压制蛊虫的药定期送给马勃外,再未露面。

“害虫”果然一直是“害虫”,广玳接连处置了三位蛛网原元老,又将切德斯渗透的人一网打尽赶出了夏国。

在征询了贺泽兰意向后,成功将其纳入蛛网郄阳城分部。

马勃也就巡边士兵反水之事及治下无方向朝廷禀上了第二封告罪书,判决未下。

至此,微生广玳成功收拢蛛网,并完成净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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