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走在路上。
“Surprise！”一个人影突然从路边跳了出来，紧接着，一大束鲜花被举到了她的面前。
菁无奈地叹了口气，夺过鲜花，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
“宴，我告诉过你了，我不想再见到你。”
“别闹了。”男人笑了一声，伸手去拉菁的手，菁一闪身躲开了，他愣了片刻，赶忙追上去。“谁又惹你不高兴了？”
菁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宴仍紧追不舍，“菁，我昨天跟我妈说了我们的事，我妈对你很满意，你看咱们从小就认识，两家也都是知根知底的，不如趁你现在在家，咱们先把证领了…”
“同样的话我不会说第二遍。”菁冷冷地说。
宴有些恼，“菁，你不能永远陷在过去出不来…”
菁停下，转头给了宴一个冰冷的眼神，“我的事轮不到你管。我最后告诉你一次，我不想再见你，请你对我尊重点，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宴一愣，反而笑了出来，“我怎么不尊重你了？我都这么给你面子了，天天来你家门口等你，还给你送礼物，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放心，我家绝对不会嫌弃你过去的事…”
菁推开他，往前走去，却被宴一把钳制住了手腕。菁吃惊地看着他，他欺身而下，看着她的脸，露出了志在必得的微笑。
“别忘了，如今，只有我会要你。”
“回来了？”母亲坐在客厅里，听到门响，抬头看了她一眼。
“你干什么呢？”菁莫名其妙地看着客厅里满地的小衣服。
“给我外孙收拾衣服呢。”母亲笑着说。
菁一脸无语，“什么毛病，八字还没一撇的事。”
“怎么没有？迟早的嘛！”母亲边说边算着，“你看，明年你就大学毕业了，你跟宴一结婚，就赶紧要孩子，过不了两年我就抱上外孙了嘛！”
菁在客厅坐下，“妈，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要上研究生，我不会大学毕业就结婚的。”
“胡说什么。”母亲不以为然地说道，“趁着年轻，赶紧要孩子，我还能帮你带，不然再过几年，我就带不动了。”
“不可能。” 菁起身往屋里走。
“回来！你给谁摆脸色看呢？”母亲的声音提高了八度。
“我去准备申请研究生的资料。”菁头也不回地说。
母亲几步赶来，拉住了她，“菁，妈是为你好，你一个女孩子上什么研究生，早早嫁人才是正经事，你看看你这次，要是你不是非得去上研究生，自己去找导师，会出这种事吗？”
菁沉着脸，一言不发。母亲一愣，到底软了声音，赶紧找补，“别怪妈管你，你非得上研究生，妈也不会拦着你，妈只是觉得，宴是个好孩子，他妈妈也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嫁过去肯定会对你好，你先跟宴领了证，再去上研究生也来得及。妈是担心你，坏人都是喜欢盯着小姑娘的，你要是结了婚，以后要是再遇到什么坏人，你说你有老公了，坏人就会有所顾忌…”
菁挣开母亲的手，走进屋关上了门。
夕阳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渐渐暗下去的房间里。菁靠在床头坐着，看着窗外血色的残阳，车水马龙的街道，还有城市里忽明忽暗的灯牌。
已经不记得，这样的日子过了多久，似乎她已经习惯了，每天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夜幕降落，直到天空完全黑透，人声也渐渐散去的时候，再躲进被子里，坠入一个又一个的噩梦，直至最终惊醒，再静静地看着天一点点亮起来。
她慢慢移下床，走到镜子前，看着镜中自己的身影，头发凌乱，眼神憔悴，随着光线的消逝渐渐变得模糊，空洞，如同她的人生。
窗外的LED屏幕闪烁着，远远地传来了歌声。
“人间毫无留恋
一切散为烟
来不及来不及
你曾笑着哭泣
来不及来不及
你颤抖的手臂
来不及来不及
生命盛开的遗迹
来不及来不及
你明明讨厌窒息…”
是啊，她明明是讨厌窒息的，又为什么，困在了这窒息的生命里？
她看着镜中的女子，那张脸，明明是她自己，如今却让她觉得无比陌生。
那个光鲜的她，那个无论如何都不会被打败的她，去哪里了？
一滴滴泪落在面前的地上，镜中的脸逐渐变得模糊，扭曲...
不...
“我是为你好...”
“如今，只有我会要你...”
不...
不！
她不要！！！
第二天上午，菁刚出门，就看到宴又站在门口。她骂了句“晦气”，正要绕开，宴走了过来。
“咱们谈谈。”
“不必。”菁正要往前走，宴拦住了她，犹豫了片刻，低下头，“昨天…是我冲动了，对不起。”
菁冷笑一声，没说话，宴又沉默了一阵，说道：“你告诉我那个教授的名字，我去找他，给你讨回公道。”
“我说过了，我的事不用你插手。”菁说完，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去。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宴在她身后喊道。
“下面播报本台刚刚收到的消息，今日，女生菁某实名举报P大教授L借职务之便，对其进行骚.扰，目前警方已介入调查…”
微博上，“P大教授性.侵”赫然挂在第一位。
“姐姐好勇敢！支持姐姐站出来！”
“我国第一高等学府，竟让这样的人渣做教授，必须严惩！”
“苍蝇不叮无缝蛋，这女的也不是什么好货吧。”
“现在的田园女.拳，造谣全凭一张嘴，让子弹飞一会儿，谁知道有没有反转。”
…
各种声音争执不休。
直播间里，主持人把话筒别在了菁衣领上。
“菁女士，你在遭受性侵后，选择举报P大教授L，请问你是怎么想的？你是否考虑过，对方的背景可能比你强得多，你的举报可能不会有结果，甚至会对你自己造成伤害？”
一条条弹幕飘过。
“这种女人以后也没人要了吧？”
“谁知道是不是她先勾引人家教授，没得到好处，现在出来反咬一口。”
“一夜几毛啊？我也尝尝女大的味道。”
…
菁对着镜头，微笑着扬起脸。
“我相信邪不压正，也相信我们国家的法律。”
“我也许永远也无法改变别人的观念，但我不会畏惧流言蜚语，更不会活在别人的眼光里。相反，如果我能用我的力量，让恶人得到惩治，也让其他的女性不会再被他伤害，我所做的，就是值得的。”
“我也想借此机会，告诉所有有相似经历的人，你的价值，绝不该由所谓的贞洁这些男权社会用来束缚你的工具来决定，所以这不是你的错，应该烂在阴沟里的，是作恶的人，而不是你。所以，请勇敢地站起来，为自己发声，也请务必尽全力向前走，终有一天，你会将恶意和流言抛在身后，奔赴前方无限的星辰大海，霁月风光。”
越来越多的弹幕出现在屏幕上。
“姐姐说得好！该被埋没在尘埃里的，是恶人，而不是受害者！”
“为姐姐的勇气和力量点赞！”
“姑娘，我替我女儿谢谢你。”
“妹妹别怕，姐姐和千千万万的前辈们，都站在你身后！”
…
菁走出直播间的那一刻，P大的L教授被警方逮捕的消息正在各大平台滚动播放。她正要往前走，却看到了宴站在路边，一言不发地凝视着她。菁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身后传来了宴颓败的声音。
“菁，你刚才的样子，真漂亮。”
菁径直走上车，没有回头。
宴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菁，是他刚刚转入这里的小学，开学典礼上，菁做为优秀学生代表，在国旗下演讲，朝阳映着她红彤彤的脸，也映着她挺拔自信的模样。
她是那么优秀，优秀得让他黯然失色。
或许是缘分吧，从小学到高中，他们都是同学，两家的家长也渐渐熟识了起来。她一直都很优秀，不管在哪里，都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她也很善良，不管是学习资料还是吃的用的都会和他分享。只是不管学习还是其它，他都永远居于她之后，不管他如何努力。
“男孩子开窍晚，等到了高中，学了理科，女孩子就没后劲了。”
家里人总是这样对他说，他于是也开始期待，有朝一日，他能超过她，坐在优秀学生的位置上。
但那一天，始终都没有到来。
青春岁月里，他曾无数次仰望，幻想着她的目光只为他一人停留，也幻想着有朝一日能牵起她的手，与她并肩而立。只是他明白，幻想终究只是幻想，她永远都是高不可攀的，甚至只要在她身边，他就会感觉到无形的压力，仿佛他永远只能活在她的阴影之下。
于是他渐渐疏远了她。
不出所料，她考上了一所他不管怎么努力都上不了的顶尖理工科大学，离开了家乡。
以后应该不会有交集了吧，他想。
直到这一次，他回到家，听到了她被人性.侵的消息。
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他震惊之余，竟暗自有些欣喜，觉得那个方方面面都一骑绝尘领先于他的人，总算要从神坛上跌落了，他也第一次有了俯视她的资格。
他承认，他不是一个高尚的人，对于完美的她，他爱得发疯，却也无法抑制地想要毁掉。
他开始了对她猛烈的追求。
可是她不为所动。
她还在清高什么呢？难道她不知道她已经失了贞洁？难道她不想找个男人护着她？
他不明白。
直到今天，他看到了网上的热搜，匆匆赶来时，只看到了她坐在直播间里的样子。
一瞬间，她的身影，和多年前每一次她站在领奖台上自信张扬的模样几乎重合。
真是荒谬，这样的事，她不以为耻，反而公之于众，看她那一脸自豪的样子，说不定骨子里就是个荡.妇呢，幸好没跟她交往…
他一遍遍地对自己说着，却发觉，早已无法说服自己。
正如多年前那句“男孩子到了高中就超过女孩子了”一般，苍白，无力，字字句句只暴露了自己的无能。
为什么，遭受了如此的灭顶之灾，她还能毫不在意地往前走？为什么，她丝毫没有女人该有的柔弱？
他仍然不明白。
但他知道，他永远，都够不到她了。
一进家门，尖锐的咆哮声就扑面而来。
“赶快把视频删了，听到没有？！这样的事拿出去说，我和你爸这么多年的教育，是教你没脸没皮的？！不孝顺的白眼狼，你让我和你爸脸往哪搁？！养出你这样的女儿，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菁平静地走进屋，拖出早已收拾好的行李箱。
“以后我会住在学校，毕业之后我会出国读书，不会再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不再理会身后的辱骂，义无反顾地走出了家门。
“姐姐…”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菁转过头，看到一个瘦小的女孩犹犹豫豫地看着她。
“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吗？”菁看着小女孩。
“我叫小雅…我…看了姐姐今天的直播…”小女孩的声音依旧犹豫，每说一句话，都仿佛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一般，“姐姐…我…也和你一样，被人…我也想要告诉自己，这不是我的错，可是…我家人都嫌我丢人，同学们也都说我脏，说我贱…”她的眼中渐渐盈满了泪，“姐姐，你…能不能…带我走？我很听话的，我保证不给姐姐添麻烦…”
菁弯下腰，将小雅紧紧抱在了怀里。
“好，我带你走。”
夕阳下，菁牵着小雅的手，一步一步地向前走去。傍晚的城市，依旧车水马龙，一瞬间，菁仿佛看到了那一天，昏暗的房间里，镜中的自己憔悴模糊的身影。然而也是那一天，她独自熬到了深夜，一点一点整理完了所有举报的证据。
彼时正值黄昏，太阳渐渐黯淡，黑夜取代了光亮。
而黄昏只是新一天来临的序曲，漫漫长夜后，太阳终将升起，从黑暗中迸发而出，更加的光彩熠熠。
菁抬起头看着前方，LED屏幕仍然闪烁着，远处传来一模一样的旋律，只是歌词，早已不同。
“人间岁岁年年
谁敢说如烟
来不及来不及
你曾笑着哭泣
来不及来不及
也要唱给你听
春日雨夏蝉鸣
明天是个好天气
秋风起雪花轻
海底看不见四季…”
海底看不见四季，所幸现在，我们走了出来。
还好，来得及。
“抱歉，差一点，就丢下你了。”
菁看着远方，仿佛对小雅，也仿佛对自己轻声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