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谢登台前便感到右脚踝处有些胀痛,忙悄悄去更衣室脱了鞋袜一看,果然见那里已是红肿一片。
“糟糕……”他从鹞子顶那棵老松上跳下来时确实摔了一跤擦伤了膝盖,没成想还扭到了脚踝。
可眼见节目就要开始,师傅已经在招呼上台了,小谢一咬牙,到底还是拿起碳笼跟了上去。他学练火壶两三年时间,这是第一回正式表演,说什么也不能扯了大家的后腿。
不过十分钟而已,自己应该能撑住吧……
起初的确尚算顺利,他们久经磨炼考验,身上又抹了特制的防火涂料,倒也不惧高温火焰的侵袭。待上了高桩之后,小谢却渐渐有些力不从心了。
寻常火壶表演多在平地上进行,自家师傅独辟蹊径,将火壶与舞狮结合起来,在高低起伏的梅花桩上腾挪辗转,观赏性自然大大提升,难度也非比一般,所以几个师兄弟都有一定的武术功底,他自个儿也是因着从小习武这点优势,才被收入门下的。
但此刻他脚踝受伤,再做那些高难度的跳跃动作便十分勉强,好几次都险些失去平衡一脚踩空,小谢咬着牙发了狠拼命支撑,硬是跟上了节奏半步没落。
好容易挨到表演快要收尾,只剩最后一圈翻转回旋便大功告成,他才想着稍松口气,早已不堪重负的脚踝骤然传来一阵剧痛,连带着整条右腿都失了力。
小谢眼瞳一缩,一声惊呼尚未出口,整个身子已仰面向后跌下,手中那几十斤的铁杆并碳笼却因为惯性脱手甩上半空,挟着熊熊火焰向挤在湖边围观的人群直飞而去。
千钧一发之时,一道修长身影倏然间从岸上飞跃而出,凌空接住了那根绑着碳笼的铁杆。他顺势一旋一舞,本已失控的火龙竟瞬间又活了过来,下一刻便身披万千鳞焰踏空而行,如闪电般撕破漆黑夜幕,昂首重现于高台之上。
跌落半空的小谢还没来得及绝望,忽然感觉胳膊一紧,天旋地转之后再睁眼,整个人已安然无恙地回到了梅花桩上,却是展昭施展出燕子飞掠过湖面跃上高台,顺势将他也拉了回来。
这番变故只在瞬息之间,湖上夜色深暝本就一片昏暗,景区又为了提升观赏效果暂时关闭了岸边路灯,因此几乎没人注意到小谢失手、展昭救人的前后经过,只看到那火龙来回穿梭格外惊险奇绝,只当是节目中事先排演的精彩一幕,不禁纷纷鼓掌轰然叫好。
但展昭毕竟不似小谢他们做了充足防护,身上羽绒衣也不是专业防火服,抵挡不住近距离接触这些四下迸射的火星和散着高温的火焰,不过一会儿功夫,他一只衣袖并下摆已燃起了几团火苗。
小谢还未缓过神来,又被眼前这情景惊到,忙不迭想去帮他扑打灭火,可展昭并不慌乱,只沉声问他,“还能站住吗?”
他下意识点头,便见展昭双腕一翻将横杆递到自己手中,又悄无声息地转到身后一跃而下,径直沉入湖水之中。
他入水的那一刻,最后一声鼓点恰好落下,这场表演总算平安结束了。
展昭自知水性不好,但想着这湖水不算深,离岸也不算远,哪怕闭了气从湖底一步一步走过去都应该没甚问题,这才果断跳了下来。
谁知甫一落水他便发现还是高估了自己,四面八方淹没而来的压迫感令他来不及闭气就呛了一口水,只觉得眼前发晕胸口发闷,手脚异常沉重,泰半力气都迅速流失在这深冬湖水的凛凛森寒里。
好在很快便有人游了过来,紧紧揽住他腰间,半抱半拽着他回到了岸边。
“咳咳……”展昭刚上岸便俯身抓着胸口猛烈咳嗽起来,湿透的长发一绺绺粘在颊侧,将他脸色衬得愈发苍白。
唐予柏接了阿节脱下的外套披在展昭身上,半跪在地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又一下下轻抚他的背脊,嘴里还要不停念叨:“没事了,没事了……”
……也不知是在安慰展昭还是安慰他自己。
展昭呛咳了好一阵子,待稍稍缓过气来,抬眼便见唐予柏亦是落汤鸡般的一身狼狈,方知适才是他下水救了自己。
“唐兄……”他哑着嗓子想与这人道声谢,谁知下一秒便身体腾空,竟直接被唐予柏打横抱起。
“唐兄!”展昭惊了一跳,他向来端方自持,除非伤重难支,意识清醒时从未这般被人抱在怀中,不由下意识挣扎了一瞬。
“别动。”唐予柏收紧了手臂止住他的动作,兀自加快了脚步向古镇外走去,语气急促坚决,还带着一丝明显的焦灼,“你身上有伤,泡了水会感染!”
“可是……”展昭仍觉不妥,尤其在对上路人纷纷投来的诡异视线时,他原本快要冻僵的脸蓦地腾起热气来,尴尬之中忙抓住唐予柏衣领磕磕巴巴道,“我、我自己可以……”
唐予柏长眉一绞,几乎按捺不住心头又急又气还后怕至极的一团乱麻,压低声音沉沉问他:“可以什么?”
展昭一抬头就对上他虎视眈眈的眼神,是从不曾展露在自己面前的迫人,还带着许多濒临崩溃的隐忍,似乎只要他再多说一句,便会……
便会怎样呢?
展昭不敢细想,索性自欺欺人地闭上眼一扭脸,全当什么都看不见。
唐予柏这才大发慈悲地点一点头:“乖。”
又回头瞥了眼身后还有些发愣的阿节:“车。”
阿节惊得一蹦,一溜烟跑去门口开车了。
业界周知,当唐总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时,唯一能保命的方式就是立即照做、马上消失。
待上了车进了浴室,充足的暖气和热水总算让唐予柏稍稍放松下来。他调好浴缸水温,又伸手要去解展昭仍湿漉漉粘在身上的衣服,这一回展昭却不肯再装鸵鸟了。
“唐兄,我自己来就好。”
唐予柏看他脖颈耳后都染上淡淡绯色,心知这人实在面薄,便没有再坚持,只是仍忍不住细细嘱咐几句:“先开淋浴,把湖水都冲掉,再去浴缸里泡一会儿暖暖身子,但不能泡久,回温了便起来,伤口处的水一定要擦干。”
展昭身上的伤在出院时已经拆了线,前几日敷料包扎的绷带也解了,应当恢复得不错,就怕适才湖水中被细菌侵入引起发炎感染。
见这人一一点头应了,唐予柏这才忧心忡忡地关了浴室门,坐到客厅沙发上沉沉叹了口气。
阿节早备好热水毛巾,红糖姜汤也煮上了,忙活半晌转头见这尊大佛仍靠在那里一动不动,不得不硬着头皮开口:“唐总,您得赶紧换衣服,不然怕是会着凉。”
唐予柏抬起眼皮子淡淡一瞥,看得阿节心头一颤,却意外地没说什么,起身默默脱了衣服擦洗起来。
阿节也不敢吭声,躲进驾驶室里琢磨半晌,还是发了个信息过去:“咋样?”
对方很快就回了:“出师不利啊!”
“老赵已经在磨刀霍霍准备宰人了……”
“这年没法过了!!”
“阿节:……小年快乐。”
他想一想,又戳开自家少爷的对话框:“唐总刚才跳湖了。”
“白云飞:!!!!”
“白云飞:什么情况???”
“白云飞:唐予柏这么快就被甩了?”
“白云飞:哈哈哈哈哈他是不是哪哪不行啊?”
阿节选择性忽略他后两条回复:“展先生好像真的会飞。”
“白云飞:????”
怎么感觉几天不见,他跟他家小保镖的脑电波就对不上了呢?
阿节才不管白大少如何惆怅,转头又去骚扰阿平:“原来不是我的问题。”
“阿平:????”
“阿节:唐总也没看住人。”
“阿平:????”
阿节吐槽完毕身心舒畅,扔了手机哼着小曲下车检查水电去了。
车厢另一端,唐予柏放下毛巾摊开手,眼神阴郁地盯着手心里那几道几乎透出血色的掐痕。
天知道他看到展昭身上燃着火焰跳进湖里时是什么样的心情……从冰冷的水中将展昭救起时他冷静镇定,抱着展昭一路行来他也稳如磐石,可当他终于停下来有余暇去回想适才种种,那双曾握过刀也举过枪的手竟颤抖得怎样都制止不住。
回想上辈子,白玉堂自认一生慷慨磊落,所行所念无不可对人言,唯有两件事耿耿于怀,其一是处心积虑将满腔爱恋伪装成挚友之情,至死也未曾袒露心迹,其二便是千方百计骗过展昭,独闯冲霄盗取盟书。
那时节暗潮涌起风云将变,开封府早与贤王、丞相等做了许多推演筹谋,务求一击必中、全功而竟。展昭知晓其中纠葛错综干系复杂,不愿白玉堂也牵扯其中,成为旋涡中心的斗争牺牲品,便暗地里先行一步赶往襄阳。
白玉堂却气他固执迂泥,对自己全不信任,又自负骁勇机敏无人能敌,索性使些手段将展昭拦在途中,自个儿一马当先去闯了冲霄。
重活一世,太多个无眠的深夜里,唐予柏也曾反复追问自己,如若回到当年,襄阳城外,他会否做出同样的选择。
本该是要后悔自己鲁莽冲动的,可想到冲霄楼中那重重机关必死绝境,他又觉得错有错着,幸好去的不是展昭。
……幸好他以性命护住了展昭。
唐予柏以此宽慰于己,像于事无补的仓皇辩白,又像自欺欺人的蹩脚骗词。
所以直到今日……直到他眼睁睁见展昭义无反顾扑向咆哮着的火焰,又被吞没于黑暗湖水之中,方才幡然醒悟,原来看着那人撇下自己孤身涉险的感觉是如此煎熬,原来无能为力这轻飘飘的四个字落到头上时竟会山崩地裂沉重如斯。
哪怕此刻明知那人已安然无恙,他犹未能从那种足以碾碎心魂的恐惧绝望中挣脱出来。
那么当年……展昭又是如何强忍着死别之痛,奔走周旋、竭心尽力,将他闯下的祸失一一弥补。
唐予柏听着浴室里隐隐传来的水声,苦笑一声闭上眼睛——猫儿,是我错了。
上辈子他欠下的债,这一世便该自己来还。
展昭曾经受的每一分苦每一毫痛,他都要剖心沥胆,细细尝过。
“唐兄,我洗好了,你……”
展昭推门出来时,正见唐予柏背对自己站在衣柜前,上身却是赤着的,露出一片极其悍劲的肌肉线条。他愣了片刻,有些尴尬地移开眼轻咳一声:“你也快去洗洗吧。”
唐予柏回过神来,随手套了件浴袍,走到跟前仔细观察他的神情:“脸怎么有点红,是不是发烧了?”
说着,他抬手想去试展昭额头的温度,却被那人轻轻挡开了。
“没有,只是水太热了些。”展昭表情稍有些不自然,唐予柏比他高了近半头,此刻面对面离得极近时便有种说不出的压迫感。可他视线一放低就看到这人松松敞开的浴袍领口,其下锁骨胸口几乎一览无余,不由更是窘迫,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
唐予柏一心记挂着展昭身体状况,倒没留意他的异样,将人拉回来按在床沿坐下:“我瞧瞧你的伤口。”
展昭见他似乎又要直接上手来扒自己的衣服,想到适才这人也是不由分说就当街把自己抱回来了,一时间气血涌上脸颊,猫儿毛都竖了起来:“都挺好的,不用看了!”
唐予柏知道这人惯会逞强硬撑,哪里肯信他的话,认定了就得眼见为实。
展昭拗不过他,最后急中生智拉起睡衣下摆,指着侧腰处那条伤口无奈一叹:“你看,真的没事了……”
唐予柏俯下身单膝跪在他身前细细检查,果然见伤处恢复尚算良好,没有任何感染的迹象,这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亲眼看到那道手术缝合后仍横亘过大半个腰身的剑伤,足以想见当时情形有多险恶,唐予柏才放下的心骤然又绞作一团,忍不住伸手轻轻覆上那处伤口,哑声问他:“何人伤你?”
他手指微凉,触到肌肤时便带来一阵近乎战栗的酥麻,展昭身子微微一抖,忙站起来将衣服拉好:“几个江湖宵小罢了。”
这人风轻云淡一语带过,唐予柏却暗暗叹了口气——从前展昭一心护卫青天,为擒凶为破案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受伤已是常事,连被冤下狱都有好几回,事后这猫总一笑了之,从未抱怨过半句。
白五爷可没有展昭这般的胸襟雅量,谁若伤了他在意的人,哪怕一句闲言碎语,也必要千倍百倍讨还回来,否则倒担不起他“玉面阎罗”的名头了。好在开封府里个个都是人精,又极护短,不然凭这人的好性子,指不定要被朝廷里那群趋炎附势的庸官们欺负成什么样子。
刚入汴京那年中秋,赵祯在宫中宴请辽国使节,展昭也奉命与包大人一同前往,独留一个白玉堂躺在开封府屋顶上,对着月亮喝完了两坛子酒。他自觉甚是无趣,便大摇大摆溜进皇城去寻那人,正撞见以庞吉老贼为首的一起小人在寻衅攻讦,指责开封府查案时冲撞辽使有失国体,逼迫展昭在天子百官前向辽人赔礼道歉。
白玉堂恨得牙痒,当下便要将袖中飞蝗石尽数打在老螃蟹脸上,却见展昭从容起身不卑不亢,将查得的人证物证一一道来当众对质,那帮辽人反一步步被他逼问到哑口无言,不得不交出了使团里那个在汴京闹市纵火斗殴的马夫。
展昭这厢三下五除二了结了案子,临了还要向庞吉微微一笑遥施一礼,倒像他是特意与开封府打了配合来诓辽人似的,把个太师气得仰倒。
白玉堂在屋顶上笑得直打跌,心道原来这猫只老实了一张脸,其实最是牙尖爪利会挠人的!
辽人吃了这般大亏哪肯干休,他们素来悍勇莽直,不会像宋人绕许多弯弯肠子,就在席间一股脑涌来同展昭拼酒,又趁着酒意要求与他比武试剑,意欲逞凶斗狠借机报复。
赵祯早知展昭武艺超群,且他供职开封府并非守疆之将,不会令辽人太过忌惮生异,皇帝有心要扬一扬大宋国威,半推半就也便允了。
许是多饮了几杯心头烫热,又许是实在被这伙人缠扰得不胜其烦,向来温文内敛的展昭面对比武台上那些不怀好意的异族时,难得显露出几分不耐:“一个一个来?也太费事了些。”
他一身红衣卓然而立,本应为血与火交织成的秾绮颜色偏被那双清澄眼眸映成了一江霞光,扬眉一笑间尽是拔剑生死的磊磊侠气。
“……不如一起上罢。”
展昭掷下此句,在辽人恼恨交加围攻而来的呼喝声中拾阶而上,一步一招,一招一人,手中巨阙未曾出鞘,却以绝对强悍的实力轻易击碎了居高临下挡在面前的一切阻碍。
待他踏上高台时,十多名契丹武士已倒下大半。剩下几人呆愣在原地,面对他如破阵之弩般锐不可当的气势,已不由自主生了怯意,被台下辽使气急败坏地跳脚大骂一番,方才硬着头皮挥舞刀剑冲了过来。
展昭也不抬头,松松一剑挥出,轻描淡写便拂开了袭向面前的两弯金刀。而后巨阙清吟出鞘,他反手在半空中划出一道长虹贯日般的银白弧光,浑厚内力与磅礴剑气一齐倾泻而出,瞬间逼退从四面八方同时袭来的数刃寒锋。
对上场中尚能站立的最后一人时,展昭却淡然收了攻势,气定神闲地一挽剑花:“你的兵器断了,再选一件来战。”
那辽国武人手中果然只剩一截断刃,他脸色铁青,也不敢托大,当即从兵器架上拿了一柄长枪。长枪本是马战利器,在平地反而不易施展,可这辽人身形极是高大,丈八长枪握在他手中竟也不觉碍事,此刻顺势一振枪头,就显出寸长寸强的优势来,直直逼向展昭面前。
相较起来,展昭手中只有一柄巨阙,面对轻易便横过半个比武台的长枪,已然落于下风。
观战的大宋君臣都不由暗骂辽人卑鄙,连辽使也禁不住老脸一红,讪讪坐了下来。台上的辽国武士却顾不得许多,他既已豁出去舍了自己的脸皮,眼下便定要将面前的宋人狠狠击倒,方能替己方挽回几分颜面。
展昭看向那闪耀着泠泠寒意又绽放出灼灼热焰的红缨枪,神色未动分毫,眸光却一寸寸冷了下来。
“这柄枪,你选错了。”
他缓缓扬手,剑锋所指之处,竟再未收敛周身散着的凛凛战意。
辽国武士双目圆瞠,心思急转处,当即便是一枪中平推出直扎展昭胸口,要抢占先机将他压制在远处,方能完全发挥长枪优势。
谁想展昭非但不躲,反而踏前几步迎将上来,在枪头刺来的一瞬闪身而过,从容不迫地避开了那抹铁色寒芒。
那辽人反应倒也不慢,当即收枪进步左右滚扎去拦他突防近身。长枪毕竟占尽一个长字,挥舞起来几乎能覆及整片场地,好几次险险将展昭逼出高台。亏得南侠轻功卓绝,千钧一发间凌空一旋一转,便轻轻巧巧落了回来。
辽人只道他这以长打短之法果然奏效,只须再快一分、再长一寸就能将那宋人挑落枪下,于是更拼了命一般全力出击只攻不守。可任凭自己使尽浑身解数,每每以为一击必中之时,枪尖却总在刺进血肉的前一刻黯然落空。
那抹红衣身影翩灵如燕,似乎始终近在咫尺,又始终遥不可及。
台下众人旁观者清,渐渐看出其中玄机,辽使额上冷汗涔涔、面露苦意,宋臣们却皆松了口气,纷纷放下悬着的心,施施然喝起茶来。
直到辽国武士终于筋疲力尽,几乎连枪杆都举不得了,展昭却依然悠逸如闲庭信步,衣角发丝都不曾乱一分儿,他方才醒悟这人不过是一直在戏耍自己而已。
契丹人本就自负血性,哪经得住被宋人如此蔑视,一时间羞怒交加,不禁赤红着眼大喝一声,猛然将手中长枪掷向展昭,人也如发狂的蛮牛般不死不休地直冲而来。
与此同时,展昭身后又传来两道破空之声,却是适才被击倒的两名辽人蓦地里一跃而上,擎着刀剑一左一右向他袭来。
这一下不比适才临阵换枪,已可算是明晃晃的偷袭了,如此卑劣行径不但令好些宋朝官员惊呼出声,就连辽使也霎时变了脸色。
展昭被前后夹攻封住所有退路,却临危不乱浑然不惧,劲韧腰身如回龙衔月般向后仰去让过枪头,修长右腿顺势踢出,足尖恰点在枪身正中受力平衡之处,顿时令长枪变了方向径往天上飞去。
他人未起身,巨阙已斜穿而过,一式雨燕归巢便生生折了身后两人袭来的刀剑。这一回展昭没再留情,剑光一闪回锋轻挑,直接废了他们执刃的腕子。
下一刻他翩然旋身直扑上前,手中宝剑挑月破风,眼见便要迎面刺入辽国武士胸口。辽国武士心头一凉,还未及反应闪避,展昭已微转手腕,清寒剑锋贴着他脖颈划过,留下细细一道血线。
展昭脚下步法未停,在与之擦身而过的瞬间微微一笑,随即潇潇洒洒收剑入鞘,反手以剑柄击在他肩头后背。这一击看似轻飘若雪,实则暗含千钧之力,直将那辽国武士压得半跪于地无力抗拒。
这一切几乎发生在眨眼之间,再抬头时,就见展昭一扬手稳稳接住了此时方才从半空落下的红缨枪。他单手持枪一挑一抖,那柄长枪便倏忽间成了腾云裂日、矫矫英姿的巨龙,挟着撕裂苍穹的桀骜和一往无前的浩气直逼自己而来,却又于最后一刻戛然而止,带着令人胆寒的耀目猩红凝固在眼前方寸之处。
“杀了我!”
辽人知道自己彻底输了,咬着牙目眦欲裂地瞪向展昭,毫不掩饰眼中的痛恨与不甘。
展昭微垂了眼,清透眸光顺着乌金枪杆缓缓滑落,神色中多了几分珍而重之的敬慕与坚决。
那是杨家世代血战不退的枪,也是护卫山河百姓安平的枪。
“红缨不曾落,大宋不可折。”
“我说过,这柄枪你选错了。”
契丹武士悚然一惊,至此方才明白展昭那句话的意味。他胸中那股本就摇摇欲坠的劲气一泄,不禁颓然坐倒在地,昏沉间再望过去,便仿佛看到了那抹红衣身后数十万镇守边疆的大宋将士,个个横枪立马,处处坚不可摧。
原来议和止戈几十年过去,他们也从未后退,亦从未忘却。
那一瞬,他终于从心底泛起了止不住的战栗。
比武至此方罢,展昭长身立于高台之上,目光望向重重庑殿间的某一处,夜风清浅如水,拂过鬓边颊侧,竟生出几分许久不曾有过的江湖快意。
“诸位,承让。”
白玉堂下意识屏住呼吸,看那人迎着皎洁月华向自己遥遥看来,嘴角似乎还含着一丝将展未展的浅笑,端是乌发红衣,潇潇风骨,清辉满地。
他向来引以为傲、多少年不动如山的心,霎那间便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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