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前，张芳扬把何光富拉进屋子里，嘭地一下把门关上。

何光富被吓了一跳，他刚从地里回来，累了一天，身上全是泥巴，不免没好气：“干什么你，动静搞这么大。”

他又忽然想起吃中饭时他爹问的那件事，对着张芳扬脱口而出：“对了，估计等会儿妈要和你说出钱的事？“

张芳扬一下子炸了：“什么钱？还想让我出什么钱？我不在的这几天你们倒是好，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没见我在的时候有好菜。”

她依旧对厨房里发现的好菜愤愤不平。

何光富有些头大：“还能是什么钱，月牙在医院里头要花钱，现在全家就只有我们家还没出呢，我是月牙大伯，不出好意思么？”

“再说了那些菜都是以青买回来的，全都放在厨房里大家一起吃的，你又刚好不在，这能怪谁？”

这几天天热起来，屋子里发闷，霉潮味扑鼻而来，何光富忍不了要开门出去。

张芳扬撇撇嘴：“再说吧。”

何光富出了门，皱了皱眉头，但也没有说话。

吃完饭后，果然周霞将张芳扬喊道厨房里有话对她说。其他人都各自散开，要么回屋，要么去院子里坐着和邻居聊天。

何瑶乖巧地坐在院子里等冯秀兰和何以青回来，两人今天出门后到现在都还没到家。

张芳扬在锅子里洗碗，周霞坐在灶门口看着火候，等会儿还要烧点热水洗澡用。

上了年纪的人各项身体器官和机能开始萎缩变小，周霞也不例外，个子比起年轻的时候矮了许多。

“今天从你妈那边过来去医院了么？”周霞问她。

张芳扬心里有气，故意把大锅子的水弄得哗啦哗啦响，都快盖过周霞的声音。

“没去呢。”

她吐出三个字，说完后就后悔了，周霞怎么说都是她婆婆，还要在她面前讨讨好，于是又解释了一遍：“今天回来的急，也不知道月牙在哪个医院，哪间病房，就想着过两天去看看她。”

听了她这个解释后周霞眉头才舒展开来。

*****

同时，另一边，何光富在外间洗完冷水澡，换好衣服到房间里，一开门，就看见儿子女儿站在木箱子前翻东西。

房间里油灯也没点上，全靠着外头的月光，两个小孩的身影像是两道影子，一高一矮。

何苗苗相对于弟弟个子稍微高点，垫着脚尖负责从箱子里拿东西，而小儿子负责把风。

他一进来，两个小孩像是忽然见到光亮的小老鼠，一动也不动地站在箱子前，两双眼睛雪亮亮的。

何光富看了觉得好笑，他是知道张芳扬经常在这里藏点小东西的。

他忽然来了兴致，要去逗逗两个小孩：“在干嘛呢，你妈又在里面藏了什么？”

小儿子何鹏说话还不利索，鼻子一吸一吸的：“糖糖，妈妈买了糖糖。”

“哦，什么糖？给爸爸看看。”

见爸爸并没有责罚他们的意思，何苗苗动作迅速，把手伸到何光富面前，抢先道：“各种小零食，有糖，还有饼干。”

何光富随口一问：“又都是从你外婆家拿来的？”

当初何光富和张芳扬结婚你的时候两家经济情况差不多，后来张芳扬哥哥脑子熟络，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强，在村里混上了小组长的职位，娘家条件才慢慢比何光富他们好。

张芳扬哥哥有了钱后，和光富谈话间不免有些炫耀显摆，看不起何光富，因此这次张芳扬回娘家，他也没去。

何光富点了油灯，屋内亮堂起来。

何苗苗说：“有些是外婆给的，还有一些是自己买的。外婆说这次舅舅家造新房，我们家出了不少钱，所以给我的零食比舅舅家小儿子还要多。”

何苗苗年纪小，什么都还不懂，一股脑地把她外婆说的原话复述了一边。

话说完，何苗苗抬头看见爸爸的脸黑了好几度。

厨房里，周霞还在问张芳扬打算出多少钱，她已经和张芳扬说了他们老两口和小儿子出了多少钱。

老两口出了50元，小儿子何光华还没有娶老婆，平时吃住都在家，出得比较多，70元。

张芳扬心里咯噔一下，她丈夫虽然还没有和兄弟几个分家，但是钱都是各管各的，平时只要上交一小部分用以吃住就行。

她在家带孩子，平时不怎么工作，张光富每个月工作的钱都上交给她，可她早就把钱给她哥造房子了。

她盯着大铁锅里的浑水，犹豫着怎么开口，都没有注意到张光富悄悄走到了厨房门口。

“我们什么情况你又不清楚，我和光富还有两个孩子要养，光富的工资又不高，我们就出个5块算了。”

“真的没有钱。”她又补上一句。

周霞心里不是滋味，那是她亲孙女，大儿媳居然只出5元钱。

虽然大儿子的钱不是她在管，可都是在村里干农活的，大队里发给每个工作岗位发多少钱她门清。

周霞气得两只鼻孔喘粗气，抓了一根木柴在手里直接折断。

“那我给你的其它钱去哪了？”何光富冷冷地问。

冷不丁地说话，将张芳扬吓了一跳，手中的铲子没抓稳掉到脏水里，溅了她一脸。

见到是何光富，张芳扬刮了他一眼：“作死啊。”

“问你话呢，钱去哪了？我每个月给你的钱就剩下5块了？”

刚进来的时候他就听见了周霞说了他们给了多少钱，轮到他们家就只给5块，何光富觉得自己面子上过不去，难看极了。

更关键的是他辛辛苦苦工作的钱都让张芳扬补贴给了娘家，说都没和她说。

见张芳扬不说话，他火气更旺，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问你话呢，哑巴了？”

如同大夏天里暴雨前的滚滚闷雷，就连坐在院子里乘凉的何瑶都吓了一跳。

她跟着许多人一样，转过头去想听听都发生了什么，都是些断断续续的话，何瑶听得并不清晰。

忽然被人拍了一下肩膀，往大门口指了指：“喏，你妈妈和你哥哥来了。”

何瑶一看果然是，马上从椅子上跳下来跑过去。

“外婆家就这么点钱，也都给我了，钱不够也没办法，先将就着吧，只能祈祷月牙能早点醒来。”冯秀兰轻轻说。

何以青皱着眉头：“之前爸爸那笔补恤金你不去问大伯家拿，我去拿。”

那天他和冯秀兰离开医院也是去借钱，以前爸爸有几个朋友住在镇上，好在他们关系铁，借了点钱，但也是杯水车薪。

补恤金是他们最后的办法。

冯秀兰正要说些什么，余光瞄见何瑶过来便不再说话。

“妈妈，你们总算回来了，吃晚饭了没有？”何瑶问。

“还没呢，我和你哥等会儿随便煮点面吃吃就好。”

冯秀兰一边说一边拉着何瑶进院子里，院子里稀稀拉拉坐了几个人，互相打了几个简单招呼。

走到厨房门口，何以青问：“瑶瑶，大伯他们人呢？在自己房间里？”

何瑶摇摇头，朝着厨房努努嘴，还没开口说话，张芳扬的声音便落入他们耳里。

“这笔钱我都拿给我哥了，我哥造新房要用，难道我这个做妹子不给么？”张芳扬脾气一向大，即便这回没理，说话也中气十足，实则心里挺虚。

拿钱补贴娘家的事情无论在哪里都不占理，更何况这件事还没知会何光富一声。

周霞噌地一下站起来，灶膛口的火光映着她身形高大：“我是管不着你们两口子的私房钱，我就问你光荣那笔补恤金呢？”

何光荣在退伍后，部队里给他谋求了一份大队里稳定的工作，人不在后，大队也根据相应的规则及时给何家办了补恤金。

当时冯秀兰在外头忙得团团转，处理何光荣的事情。

大队里的工作人员上门的时候家里只有张芳扬，工作人员对何家的情况并不了解，说了几句就把补恤金和证明给了张芳扬就走了，何家人可以凭借着证明每个月到大队里领取一定的补助，只是这补助比起补恤金来说不够看。

张芳扬拿着这些东西顺理成章地贪了下来，只和何家的说自己每个月都会拿出一部分来补贴家用，反正都是大家庭用的，谁拿着不是拿，所以当时也没人说什么。

问话问到了点子上，周霞和何光富像是愤怒的狮子，张芳扬这才有些害怕。

“都……都给我哥了，我哥说了回还我的。”她底气不足地说。

厨房外的何瑶他们一听，心里跌入谷底。

何以青气不打一处来，他当时就不同意张芳扬拿着体恤金，可奈何他年纪小，没人把他当一回事，而且冯秀兰耳根子软，她也没拒绝。

凭什么他爸的补恤金被张芳扬拿走补贴她娘家去了？

他气得朝厨房走，被冯秀兰挡住。

难道到了这份上，他母亲还要得过且过，这么懦弱么？

他简直不敢想。

冯秀兰似乎下了决心，眼神从未有过的坚定，给何以青递了个眼神：“我来，你还小，先把你妹妹带回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