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收拾,其实根本没什么好收拾的。
不过几件衣裳,还有简单的被褥。
一个小包袱就挎在了肩上,她回家将这些飞快塞进了柜子里。转身就往外头转悠,脚步霍然朝着西海海岸的方向。
她猜计蒙如果醒来,最有可能就是回归大海。
可是他塔殿坍塌,所居的孤岛也已四分五裂,他还有地方可以去吗?总不能一直泡水里吧?
秦沫如是想着。
一缕湿咸海风吹过脸颊,此刻海岸已经聚集了不少渔民,正在修缮昨日被风浪掀翻的渔船。
秦沫心念起,也寻向自己的渔船,打算出海找找看。
一名村民拍了拍她,伸手指了指,嘀咕:“这人怕是想不开要跳海,村长。我瞅他站半晌了,像个木头一样望着海水。”
秦沫抬手遮了下金黄刺眼的日光,只见一个修长伫立的男子,光脚踩在细沙之中。
他身上穿着不知何种料子的长衫,蔚蓝色粼粼有光,清透的仿佛一泓水。长直腰间的墨发,柔软如海藻,被风吹的发丝扬起渡上了一圈晕光。
“哎!”双手捂在嘴边喊了一声。
对方没反应。
秦沫走上前去,伸手向他拍了一下,忧心:“海边很危险,你光着脚小心被螃蟹夹到。”
他敛眸瞧她一眼。
秦沫在看到那双金粹剔透的眸子时愣了愣,她想了一会儿,“你不是中州人?跟商队走散了还是航海船翻了?”
他移开目光,不做答。
不会做生意航海失败想不开了吧?
秦沫手指放在唇边点了一下,她有点着急找那只计蒙,又不放心把这个小金眸一个人留在岸边,一伸手牵住他:“我看你一直海面。走吧,我带你出海溜一圈。”
她转身抓住他的手的时候。
感觉冰凉的有点儿失温。
但想想人有可能是从水里飘上岸的,倒也合理,故不做纠结将他安置在了渔船上,熟练划动橹桨。
秦沫只在刚上船时关切了他一眼,发现人没有要跳船想不开的意思,便专心的划桨眺望。
注意力全放在了找龙身上了。
黎衍躺在渔船上,闭眼听着过耳的风声,不自觉的捏了捏指骨。一夜醒来物换星移,躺在乡野民居里,他才发现自己混沌了几千年,此刻已然不知今夕何夕。
只有站在西海之前,听着依旧的涛声,这才让他找回了几分真实感。
痛苦、混沌、杀戮、野蛮。
多出来的几千年记忆折磨着他,带着罪孽的烙铁,印满了整个脑海。
而这一望无际的黑暗之中,竟然也有那么一抹鲜亮的榴红点缀。
一个被无知渔民陷害的新娘,见到他那样的凶兽却没半点诚惶诚恐,反而在他受雷劫之时,不顾一切的跑过来送死。
若不是那把骨刀,及时吸取了他身上的魔气。
恐怕当天她就会死在他的劫雷当中。
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
黎衍懒懒睁眼,苍白的肌肤殷红的唇,美得像一块剔透的水晶,嗓音却带着些沙哑。
“你叫什么名字?”几千年没有发出过人类的语言,此刻突然开嗓略有变调,却难掩一把华丽磁性。
像是故事中遥远的海妖,能叫渔人迷乱了心智。
而秦沫就像是故事里倒霉发蒙的渔夫,浑身过电,呆呆的回眸。
却被这晶莹诡丽诱惑的魂在飘。
方才只被那一双金色的眸子吸引了注意力,此刻陡然间回眸,才发现这人美的好他喵不讲道理,肌肤无瑕剔透到不像真人。
鬼使神差的,她想伸手捏一捏他的脸颊,看是不是肉做的。
只不过还没碰到,这人就歪栽着向后躲了躲。
他用那双冰凉而手,按住了她的手腕:“名字。”
秦沫咳嗽着收回手,好吧,第一见面就掐人脸颊确实不太礼貌,她老老实实答:“秦沫,泡沫的沫。”
又眨巴眼道:“我还以为你不是中州人士,听不懂这边官话呢。你叫什么这位公子?”
“黎衍。”
“哦,黎衍你好。你是从海上飘过来的吗?有没有看到一只胡须长长的,青碧色的,像龙一样的兽在海里游泳?”
黎衍眼也不抬:“你找他做什么?”
忽然间一双贼亮贼清澈的大眼珠子堵到了他眼前,瞬间拉近的距离,能够清晰看到对方挺翘鼻尖细绒绒短毛。
“你见过他是不是?”秦沫狡诈笑眯眯,“听说那只计蒙是从璇玑宫逃出来的魔兽,打遍天下厉害得很。”
黎衍卷翘的眼睫掀起,淡淡讥诮:“你想把他降伏?但想必没有人告诉过你,计蒙并不像世上灵兽,可以宰杀剖丹,除了一身无处可使的蛮力之外,百无一用。”
秦沫坐下来,“怎么会百无一用呢?至少抓鱼这点上,他还是很好用的。”
黎衍眼神幽沉。
声音凉若碎珠,“是吗?可惜我没见过他,更没机会见识一下他的……好用之处。”
最后四个字,颇有些咬在齿间。
真是不识逗?这人怎么还生气了呢。
当兽的时候就古怪,变成了个水晶做的美人更是棱角分明,一碰就竖刺儿了。
秦沫背着他,灿烂笑了笑。
若说看到一双非常相似的金粹眸子,她还不能百分百确定,说了这两句话,听他这阴阳怪气的冷冷态度,她一下就确定了十之**。
“回家喽!”
她自拍大腿,起来调转船头往岸上划桨,“坐稳了啊,黎衍。”
黎衍耷拉着金眸,懒得理会。
就听那小姑娘,背着他发出“嘎吱嘎吱”的笑声,吃了大力丸似的,船划的飞快。
靠岸后,还不忘朝他伸出手扶一把。
黎衍原本是打算把手递给她的,但伸出修长无暇的手指,迎上那一张笑的不见眼的小脸,递出去的东西,立时就变成了拂袖。
被冷落的秦沫:“……”
黎衍走出去两步,见身后一条孤零零的影子,回眸瞥见那小姑娘,抱着船桨,幽怨的踢沙子。
于是他抬起的脚步顿住了。
他这一顿住,后头那条孤零零的影子,“唰”的一下就窜到他身边来了,像个小蜜蜂一样嗡嗡嗡嗡嗡嗡:“你没地方去是不是?饿不饿?”
秦沫兴奋的眨巴眼。
黎衍:“……”
“啊,热情好客是我们渔村的淳朴美德,身为本渔村的村长,就当尽地主之谊啦。”她非常自然的又要牵他的手。
黎衍却只赏了她半个衣袖。
算了,牵什么不是牵。只要把这只龙哄回家就行,感情嘛,处处不就有了呢。
秦沫仍然欢欢喜喜攥着那半幅袖子,心中有点好奇,他这到底是什么料子的衣物?比绸缎还要光滑,摸起来还冰冰凉凉的,好舒服哇。
“喏,这就是我家。”
当秦沫非常骄傲的把新家指给黎衍看,请他进去的时候。
黎衍木着脸点头,实则生无可恋。
他这辈子就没住过这么狭窄逼仄的小房子,罢了,不就是进门还要低头,否则就会撞门墙么?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从背后目睹他憋屈进门的秦沫搔搔头,哎呀,村里应该是按她的身高建的,没考虑到家里还会多出别的成员。
“你随便坐一下,我给你做早饭。”
秦沫给他拉开新打的椅子。
黎衍很少饥饿,就算是真的饥饿,也不是人间的五谷杂粮能填饱的。所以虽然有类人的味蕾,能品到酸甜苦辣咸,但他并不重口腹之欲。
“我不饿。”他能看出来这是间新修的房子,一切东西都还没有归位,没必要折腾。
但她却根本不听他的话。
留一句,“乖乖等着。”
就风一阵的消失不见了。
黎衍按了按额角,无奈的叹了一口去,低头看了看洁白空荡的掌心。
若不是一场雷劫后暂时修为全失。
他一定扭头就走。
于是枯坐着等待了两刻钟,热气腾腾的大白馒头一筐配着一碗小菜一海盘蒸虾一海盘十斤大鱼,满满当当摆在了黎衍面前。
秦沫托腮,“有朋自远方来不要客气。”
这饭量足够十个人了。
黎衍却只吃了一碗小菜,半个馒头,就停下来了淡淡说了句:“谢谢。”
那么大一只兽?就吃这么指甲盖大点?
秦沫狐疑,觉得他一定是不好意思放开了吃,怕暴露自己的身份。
于是,她笑眯眯投喂~投喂~再投喂~
黎衍本着寄人篱下的心,只好把她夹过来的都吃掉,心中有些疲惫。
再次考虑要不还是流浪算了。
此刻对面的秦沫对于他的心思一无所知,心中充满着老母亲的满足感,久违的找回了上辈子投喂海豹的愉悦心情。
看小动物吃东西什么的,最解压了!
终于好不容易解决完眼前盘子里的一座小山,看着秦沫一脸慈爱又要递过来的汤勺,黎衍端着盘子站起来,直直往外走。
厨房里凭空一片积云,稀里哗啦把盘子给冲干净了。
他抬脚出门,又碰到了秦沫。
秦沫探头发现厨房里刷的锃亮的盘膝,忍不住竖起大拇指夸他:“太厉害啦。”
黎衍面无表情的转身往回走,不留神撞到了堂屋门墙。
本以为碎的会是墙。
但他忘了自己现在没有修为。
于是那张美得惊心动魄的脸上,表情纹丝不动,额头却鼓起了一颗大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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