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茵若只做没看见丹芷的异常,穿着里衣亵裤就抬手让丹芷服侍她更衣。
快要将斩衰穿着好的时候,元茵若又笑着问丹芷:“你会梳丧髻吗?”
斩衰之礼中,男子是须要戴丧帽,即冠绳缨,用麻绳做帽带,颜色灰暗,质地粗糙,无任何装饰。而女子须用生麻束起头发,梳成丧髻。
丹芷给她束绞带的手一顿,紧接着又要跪下了。这回元茵若离得近,眼疾手快一把给扶住:“无妨,你就站着说吧,在我这里是不必动不动就下跪的。”
丹芷只好低头又颤颤巍巍地说:“回大小姐的话……奴婢手脚粗笨,不大会梳发髻。”
元茵若也不在意,继续闲聊般问道:“家中是哪里人,可都还在京城?你这般岁数,怎么想着来侯府了?”
一般来说,人牙子做买卖,对口世家贵族的都是再年岁小一些的奴婢。这样不仅因着年纪小好调/教,也更容易代代相传产生更忠心的家生子。
丹芷看上去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这个岁数在若是在生在有点富贵权势的人家舍不得女儿的,还会将女儿再养些年岁。若是普通人家的女儿不是嫁人也定然是已经许出去的了,再不然就是放在家里能再做几年农活的。
她这个名字是家中父母取得,怎么说得是识字断文的,应当家中略有簿资才对。按照正常套路,这应当是一个家破人亡的故事。
“故事”。
元茵若猛然想到,若是真有这个遭遇发生在眼前这个小女孩身上,她已然能冷血无情,毫无触动地把它看作一个套路下的“故事”了吗?
她闭眼定了定神,只听丹芷轻声回道:“奴婢是安阳人士,本名姓陈,几年前随父进京上任,后来家逢突变,父母尚在牢中,兄长被发回原籍地做苦役,奴婢便被发卖到了安远侯府。”
安阳?元茵若看了眼丹芷,见她为自己穿戴好了斩衰,剩一个梳髻让她束手无策,便说道:“你去侯夫人房中同主母或管事的请几位手巧的妈妈婢女们过来,不若就让我自己的丫头们回来,就说我这边丧髻梳不起来,做事都没人。”
“这……”丹芷踟蹰了一下。
“无妨,”元茵若眼神温柔地看着丹芷,安抚地笑道,“我这院中无论什么时候都没这么人少过。我二叔这才袭爵,二婶这侯夫人也还未下达诰命。我再怎么势单力薄无父母双亲,那也是个朝廷亲封的乡君。品阶上还是比如今二婶的要高的,你且安心去请吧。”
“是。”丹芷对她福了福身,这才转身往外走,过了屏风要推门的时候,元茵若又叫住了她。
“陈丹芷。”
丹芷转过头,透过屏风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元茵若的身型,应当是缓步往梳妆台那边走去,只听她轻柔的说道:“几日后我便要动身去安阳封地,届时去了那边便多是由我做主。你若是实在想念故乡,便同我说一声,动身时我令人去侯夫人那要你的身契……这还是容易的,只是安阳不比京城繁华,你想清楚就是了。”
不过几句话的功夫,丹芷却已然不自觉地泪如泉涌,她慌忙地用衣袖擦拭泪水,紧接着就跪下磕头:“多谢大小姐。”
元茵若听得也有点想哭,她这人极容易被其他人的情绪感染,而此时她只能忍住那点酸涩,继续保持轻柔的口吻说:“去请嬷嬷吧,别哭给她们听见了,不然可难走了。”
丹芷胡乱应着,但又仔细地擦干了眼泪,这才推门出去。
元茵若叹了口气,又想起这两天的叹气次数,觉得自己真能叹气啊。
丹芷是个聪明的姑娘,照她刚才的说法,她先前高低也是个小姐。家逢突变尚且能打点清楚,父母双亲在牢中却没清晰罪名和服刑年限,兄长被发落苦役却是返回原籍地,前者这种情况一般最后也是发落回原籍地处理,而任何人在自己的故里总归是有些关系照应的。只有丹芷,她这种情况被发卖的卖身契定然是死契,虽说打点下被卖到至少吃穿不愁的侯府,但大概率一辈子都再无法同亲人相见。
所以丹芷自己找办法回安阳,去见她的亲人。
思及至此,元茵若又是一阵唏嘘:她先反思了一下自己怎么突然这么多愁善感(包括现在的唏嘘)然后将这份情绪的锅扣在生病上面。又感叹丹芷真是个能人,也是个狠人——不知道她转变这层身份经历了多久,但如今的她,这位曾经至少也是个阶级往上的小姐,已经是说跪就跪了。
元茵若看着铜镜中模糊的自己,面容与原来的她七/八分相像,因着忧思过重和高烧两日导致面上苍白少了血气,相较她原来自己脸颊瘦削了不少(元茵若表示一般套路不是长的一样就是大概相像然后越长越像):她又需要多久的时间来改变过往二十多年早已深入骨髓的东西呢?
她伸手将头发从发根捋到发梢,犹豫了一下,还是从系统空间中掏出她那一升容量的保温杯“咕咕”喝水——家人们谁懂啊发了一晚上汗睡醒后还一气儿讲了这么多话真的是要渴死她。
然后她又像只偷腥的小猫一样掏出个小面包窸窸窣窣地吃起来。
停灵时期有个流程是“居丧父母”,即按古礼,逝者咽气后前三日为收敛时间,子女需禁食;停殡期间可吃粥,但不能吃蔬菜、水果、醋酱,更不能饮酒吃肉;下葬后,饮食逐步改善。
虽然前安远侯逝世早已超过三日,但在流程上属于停灵第三日,若是她那位叔父死抓这说法不给她饭吃,在礼法上也是半点揪不出错。
唉,她早说封建礼教要不得吧,特别是这种尤为僵硬古板的。
元茵若在脑海中模拟了几次要回她院中婢女嬷嬷的流程,估摸着大差不差的时候,丹芷领着人回来了。
侯夫人另派了四个人来她院中,一个年长的嬷嬷和三个年轻的婢女。
几个人绕过屏风走到元茵若几步之外的位置,齐齐福身行礼:“问大小姐安。”
虽然如今主母派来的这几位行礼敷衍语调也不甚恭敬,但是看着一排人站着一同一个动作行礼问候,元茵若还是不免心里有点瘆得慌。
她面上静静地看着来人,轻声细语地问道:“我这就是缺个梳发髻的,怎么好意思让二婶婶派这么些人来?也不知我院中的人都去哪了,这般劳烦婶母问候……拿手梳髻的可是这位嬷嬷?不若就叫其他几个丫头回去吧?”
那嬷嬷一听连忙赔笑:“大小姐说笑了,这几日府中事忙您也是知道的,更是有下头的人手脚不干净要处理,昨儿您睡着,您院中的婢子们有不安分的,主母怕您再累着就没惊扰您……先行拿下了。侯夫人院中现下也实在腾不开人手,现如今这四个婢女也是紧着挑好的来侍奉姑娘,虽说人数是属实委屈了姑娘,但手巧是一个赛两个的好,万请大小姐见谅。”
好家伙,这一番说辞竟然是在假装不知道她高烧生病着,只道是怕她更加忧心,才作为长辈替她拿下“不安分的婢女”。
元茵若心中冷笑,同时故作忧思地叹了口气:“嬷嬷说的是,我这院中何时这么空旷过,竟然是没一个人手好的么?各个面子心里两层皮,都不拿我做主子……都是我的不是,御下不严,管不住自己院子里的人,可这传出去,辱了侯府一个家宅不宁的名声可是罪过了……还有我舅家忠勇侯府,我院中的妈妈嬷嬷们都是我母亲当年的陪嫁,可都是忠勇侯府教出来的人……她们这般行为更是辱没忠勇侯府的名声。”
元茵若说着说着,越发伤怀,无奈她演技没到那实在哭不出来,只能装模作样拿帕子点了点眼角。
但这番做派也够了。
在丹芷通报后能被她那位新主母婶娘派来“伺候”她的嬷嬷高低在是在主母跟前排上号的,这嬷嬷自然是与她主子同心同德的。
只听嬷嬷急急地安慰她:“大小姐切莫过多伤怀,身体为重。您院中的人手有忠勇侯府和咱们安远侯府调/教自然大多是好的,只几个有心人趁乱动作……”
“罢了,嬷嬷,”元茵若轻柔地打断,“都是我的不是,找时间我同婶娘说说,我院中的人做的孽,怎么还能劳烦婶娘处置……嬷嬷你来,帮我梳一下丧髻吧,要到时辰了。”
这嬷嬷还待说些什么,对上元茵若的视线,一下就止住了要说的话,走到梳妆镜旁伺候梳发髻。
梳丧髻要先将头发梳理通顺,然后用生麻布条在头发根部紧紧缠绕固定,把头发扎成一个高高的马尾形状;接着将马尾向上盘起,绕成一个紧实的发髻,用麻布条或发簪固定住,使发髻形状稳固;最后调整发髻的形状和松紧度,使其看起来整齐、端庄,且能保持较长时间不散落。
这梳发的流程要一段时间才能弄好。
元茵若又看向其他四个一排站的婢女:“丹芷,来替嬷嬷打个下手吧。其他三个,帮我把这屋子收拾一下可好?那盆银丝炭也该换新的了。”
“是。”几个婢女分散开来,元茵若扫了一眼她们还算规整的动作,心中盘算待会到了灵堂要做的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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