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灵堂白幡

身后的嬷嬷低头正小心地梳着丧髻,稍稍一抬头就与铜镜中直勾勾盯着她的少女对视上了,吓得浑身一激灵,拿着木梳的手不自觉地抖动。

铜镜中的映出的女孩脸上毫无血色,仍是带着憔悴的病容,衬得瞳孔越发漆黑,乌发垂下被她顺在手中,再加上一身惨白的斩衰让人见了不寒而栗。

这姑娘可是高烧两日没有人手伺候,药物照应,也不进食水却奇迹般活了下来还能立刻下地走动,嬷嬷心想,莫非真是先侯爷有灵,庇护着唯一的女儿?

唉!她早就劝夫人不要在停灵时间动手,这先侯爷还未下葬,此时动手害了其唯一的子嗣未免寓意不详,让人心中发毛……不若还是顺顺当当送走的好,一个小丫头,再怎么也掀不起风浪。

“怎么了?嬷嬷?”那女孩问她。

“没!是老奴走神了,大小姐稍等,马上就梳齐整。”嬷嬷回过神来,见铜镜中的人已经敛下眼皮不再看她。

按照妇人小姐久居内宅的相处时间,再加之原主幼年丧母,其实应该较亲近这位二婶的,孩子的心大多总是单纯的,而与之对应的这位大人却不知几分真心了。

元茵若细细又捋了一遍原主的记忆,无奈其实在过于飘渺不清,与她的大脑不太贴合。现下接收的关于原主自身的记忆中情感色彩浓厚,用蒙太奇式的画面充斥着近来的大恸大悲,连带着她如今生理机能上的“心”中倦怠,没法静心完整去回溯这十几年记忆的详情。

她找来找去,终于在记忆中认出了在给她梳丧髻的这位嬷嬷。

这位嬷嬷姓孙,她在二婶跟前见过几次,是二婶的陪嫁之一,不过她俩没讲过话,她更多的沟通是同二婶院中的另一位主事妈妈。

如此这般,她倒松了口气,方才用不认识的“这位嬷嬷”开口形容倒也不算错。虽说即使错了,一切也可推脱到精神不济上面。

活过这几日,安稳地去往安阳封地其实不难,新任安远侯这一家并非想要她死在这七日停灵内不可,只是对长兄一家嫉妒的长期不满在长兄猝然离世侄女大病不愈这个时候趁机爆发,把握机会添油加火,想将原主置于死地让兄长这一家干净“团聚”。

只她病愈了,但凡安远侯还带点脑子,不要目光短浅到无药可救。过了这热头过了想想,这无父母双亲的侄女又不是非死不可的仇敌,将她往安阳一送三载,舅家想照料也鞭长莫及。等将来就算回京师,她的婚事未来也是拿捏在安远侯府手中。而这三年乡里生活她一介女流孤木难支,是乡君又能如何呢?

只要新任安远侯夫妇想清楚这些,她再把握适量的示弱和示威,安稳去往封地并不难,再者……兄长停灵七日,棺柩未葬,可是什么都还看着呢。

嘶,她去了安阳怎么样才能赚钱发家啊?这可得好生想想……

摆弄了好一会,这一身整齐的“斩衰”才算是真穿戴好。

元茵若站起身来,看着铜镜中虚弱的自己,确认这一身形象没错,方才开口:“嬷嬷,接下来是要去灵堂了么?”

原身并不是对停灵下葬流程一无所知的,她八岁那年就走过自己生母逝世的全过程,但也不是那么清楚的,毕竟当时年岁尚小,那一场冗长的充满悲意的过程可能记不大清。

还是就作知道一星半点的好。

“不急,时辰还早,大小姐可要用些食水?”孙嬷嬷关怀地问道。

“咦?婶母竟是说可用食水的吗?当是我记叉了,以为停灵三日内儿女禁食,膳食是半分不敢用的。”元茵若疑惑的看着孙嬷嬷。

“这……规矩是停灵禁食这样么个说法,侯夫人令老奴照料好大小姐,是老奴关心则乱了。”孙嬷嬷低眉顺眼地说道。

元茵若自然也感念着回答:“无碍的嬷嬷,那我们接下来是先去灵堂还是二婶婶房中问安?”

问安么……自然是不必的,就是这么一说,那接下来就是去灵堂里。

原主是在停灵头一日便哭晕在灵堂的,昨日一整日都没在灵堂前守着。虽说是病体难支情有可原,但大家才不管这些,她的名声接下来也好不到哪去,倒是二叔一家,想必在灵堂前赚足了兄弟和睦。

但是,元茵若想,现如今的女子,好名声大多是用来嫁人的,过几年就乱世了,她也不会让二叔一家等到拿捏她婚事的时候。再者这京城也不是她准备的起点和主场,名声在这几日蹉跎了又何妨……话说原主也有十四岁这么大了,原来有啥好名声来着不?

“侯爷和侯夫人已在灵堂前守着,顺势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大小姐请随我来。”孙嬷嬷说着,走上前领路。

“有劳嬷嬷。”

元茵若在穿到古代的第二天终于走出这扇门,这个院。她还将在第六天走出这座府,这座城。

*

一般来说,做兄弟的服丧礼,在守灵期间的要求不高,主要是灵柩前的陪伴,接待前来吊唁的宾客,以及协助处理一些丧葬期间的杂事,像帮忙安排守灵现场的布置、维护现场秩序等。其余的主要都是子女用心用力。而注意灵前蜡烛、香等的更换,保证这些祭祀用品不断等这些事,有闲心的下人上,有孝心的自己上。

当然以上所有事的主力都是男子,而非女人。

要不怎么古往今来都说没了子嗣就是断了香火,没了儿子就是绝后,没人摔盆持棒哭丧,死后是要下地狱被列祖列宗怪罪的……难道还能是因为做女儿不够伤心吗?

试问古往今来有女子前去为长辈摔盆扶棺的吗?有的,但都是像元茵若这般的特例,实际特殊情况下才被准许的,事例屈指可数。

是矣,作为父死子继的嫡长子继承制度下,亦是被特许的兄终弟及的既得利益者元康柱,其作为新任安远侯其实在停灵和守灵过程中,是约定俗成要比作“兄弟”更尽一份力的。

否则按如今的封建礼法,又不是生在帝王家,在前安远侯元康桥无嫡子亦无嗣子的情况下,其作为一个不受宠的侯爵,爵位是不一定会留下来,大有可能被收回去,只凭上面的心意。

只是为着共同的利益,贵族团体齐心协力留下这个爵位罢了。

晨雾尚未散尽,丝丝缕缕地缠绕着朱漆大门,似是这深宅大院也被一层哀愁的薄纱所笼罩。灵堂的门扉半掩,从门缝中透出的惨白烛光在冷风中摇曳不定,仿佛是幽暗中伸出的一只只瘦骨嶙峋的手,挣扎着贪恋人间的最后一丝温暖,想爬出来寻找些什么。

元茵若踏入灵堂,一股寒意与悲凉扑面而来。目光首先落在中央那具乌木棺椁上,心口猛地一缩,眼泪自顾自地就流落下来,酸涩的情绪涌上喉头,一时哽咽。她只得一边掩着帕子浅浅抹泪,一边暗自看向四周。

灵堂内白幡低垂,宛如一条条无力垂下的招魂幡,在寂静中偶尔轻轻摆动。素帷随风摇曳,那苍白的颜色似被哀伤浸染,弥漫着庄严肃穆之气。堂中烛火闪烁,光影在墙壁上晃荡,仿佛是逝者徘徊不去的魂灵。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檀香气味,那香味厚重而压抑,让人几乎透不过气来。

婢女小厮们分立两旁,低垂着头,偶尔用衣袖掩面,发出几声抽噎。这些人或手捧白烛,或拿着刚刚折好的金银元宝,那昏黄的光晕映照着他们年轻而悲戚的面容,眼神中满是哀伤与惶然,不知是为主子的离去而悲戚,还是为这府中的未来而不安。但元茵若并没有从中瞥见几个眼熟的,想必都不是原安远侯院中的人手。她敏锐地捕捉到几个不擅掩饰的下人,他们面中藏着的并非纯粹的哀伤,而是一种难以言说的窃喜。

这安远侯府虽说在老夫人去世后就已经分府,但两位嫡亲兄弟却还是留在同府居住(虽然这嫡亲是假的),再加上当家主母去世六年,主君又无续弦院中人手还少,这侯府中聩只能是握在二夫人手中,下人们对二夫人马首是瞻倒也不奇怪。现如今自家主子升咖,以后讲出去就是“我家侯爷侯夫人”的排面,自然窃喜颇多了。

新任安远侯规矩地穿戴着齐衰,欲为兄长服齐衰之礼,就是不知道这料子几分真假。其神色肃穆,于宾客间周旋,言辞间满是对兄长骤然离世的惋惜,然而实在挡不住他眼中时不时的得意。侯夫人站在一旁,一身素缟却难掩其略带喜悦的心神。她的目光在灵堂内扫视,手中的帕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眼角,仿佛甚是哀恸。

已然分府别住的庶出叔叔独自站在角落里,身形单薄。他身着一袭深灰色长袍,颜色黯淡无光,如同他在这家族中的地位。他的静静地凝视着嫡长兄的棺椁,眼神哀戚少而落寞多,神色略显局促。毕竟这位嫡长兄为人宽厚,分府时待他不薄。只偶尔有人与他搭话,他才会回过神来,露出一丝谦卑的微笑,上前为自己的未来继续交际。

灵堂外,冬日早上的寒风吹过,拨动外面的白幡发出沉闷的声响。元茵若任由眼泪糊了满脸,去争取她能争取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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