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刚过,御花园的桃花便炸开了满枝,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铺了层碎雪。景元帝坐在水榭里,手里翻着奏折,眉头却微微蹙着——户部呈上的漕运账目混乱,显然是文安王赵弘在背后动了手脚,而东宫那边也不甘示弱,镇国将军借巡查之名,把江南的几个漕运码头都换成了自己人。
“陛下,皇后娘娘派人送来新制的桃花酥。”李德全轻手轻脚地走进来,手里捧着个描金漆盒。
景元帝放下奏折,捏了块桃花酥放进嘴里,甜而不腻,带着淡淡的花香。“皇后最近在忙什么?”他随口问道。
“回陛下,皇后娘娘除了照看太子殿下,便是在佛堂为陛下和太子祈福。”李德全垂着眼,“昨日还说,御花园的桃花开得好,想请陛下今晚去坤宁宫赏桃。”
景元帝不置可否,目光落在远处含苞待放的玉兰上。他不是不知道皇后的心思,借着祈福的名义拉拢朝臣,借着探望太子的由头培植势力,可他如今需要镇国将军的兵权制衡文安王,只能对东宫的小动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对了,”李德全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皇后娘娘说,她娘家有个远房侄女,名叫苏婉,不仅容貌出众,还做得一手好琵琶,性子也温顺,想请陛下恩准,让她进宫给陛下解闷。”
景元帝抬了抬眉。皇后这是想给他进献美人了?是为了讨好他,还是想安插眼线?他沉吟片刻,笑道:“既然是皇后的心意,便宣她进来吧。”
苏婉进宫的那天,穿着件月白色的襦裙,未施粉黛,却自带一股清雅之气。她给景元帝请安时,姿态娴静,声音柔而不媚,尤其是那双眼睛,像含着秋水,带着几分怯生生的纯澈,与后宫那些争奇斗艳的女子截然不同。
“你会弹琵琶?”景元帝指了指案上的琵琶。
苏婉点点头,抱着琵琶坐下,指尖轻挑,一串清越的音符便流淌出来。她弹的不是靡靡之音,而是一首《春江花月夜》,旋律悠扬,意境开阔,竟让听惯了艳曲的景元帝生出几分耳目一新之感。
“好。”一曲终了,景元帝抚掌笑道,“既有才,又不张扬,难怪皇后会举荐你。”他看向李德全,“传旨,封苏婉为婉嫔,赐居瑶光殿。”
苏婉叩首谢恩,依旧是那副温婉的样子,没有丝毫得意忘形。
消息传到各宫,像投入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淑妃正在给赵奕整理衣襟,听到消息时,手里的丝带顿了顿:“皇后倒是会做人,知道陛下最近心烦,送个解闷的来。”
“娘娘,这苏婉看着温顺,怕是……”身边的素心有些担忧。
“温顺?”淑妃笑了,“能被皇后选中送进宫的,哪有真正温顺的?不过是想借着陛下的宠,给东宫添助力罢了。”她摸了摸赵奕的头,“奕儿,往后在宫里见到这位婉嫔,客气些便是,不必深交。”
赵奕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母妃放心,我只跟宋云安玩。”
而坤宁宫里,皇后听着太监的回报,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苏婉是她精挑细选的人,看似柔弱,实则心思缜密,又懂分寸,定能讨得景元帝的欢心。只要苏婉能得宠,便能在景元帝耳边吹吹“枕边风”,替太子说些好话,也好让那些摇摆不定的朝臣看看,东宫的根基还稳着。
“告诉苏婉,好好伺候陛下,不必急着做什么,先稳住脚跟。”皇后对身边的嬷嬷说。
“是,娘娘。”
婉嫔苏婉果然没让皇后失望。她不争风吃醋,每日只是给景元帝弹弹琵琶,讲讲江南的趣事,或是陪着他在御花园散步。景元帝处理完繁杂的政务,回到瑶光殿,总能感受到一份难得的清净,对她愈发宠爱,不仅赏赐了无数珍宝,还常常在她宫里留宿。
后宫的风向渐渐变了。以前众星捧月的淑妃,如今失了几分恩宠;一向低调的贤妃,也借着探望婉嫔的由头,多了几分露脸的机会;而那些依附东宫的嫔妃,则更是频繁地往瑶光殿跑,想借着苏婉的关系攀附圣恩。
白云桃是从小柳氏口中听说这些事的。那日小柳氏来定国公府送新做的婴儿鞋,说起京中传闻,唏嘘道:“听说那位婉嫔娘娘宠冠六宫,连淑妃娘娘的份例都被陛下挪了些给她。皇后娘娘这步棋,走得真是妙。”
白云桃正在给宋云阳换尿布,闻言笑了笑:“宠冠六宫,未必是福。你没听说过‘盛极而衰’的道理?”
柳氏愣了愣:“表嫂是说……她会失宠?”
“失不失宠不好说,但她夹在皇后和陛下中间,日子怕是不好过。”白云桃把云阳交给乳母,“皇后想让她为东宫说话,陛下又岂会不知?不过是借她的手,平衡后宫罢了。”
正说着,宋云安从学宫回来,脸上带着几分郁色。
“怎么了?”白云桃问道。
“今日在学宫,听到几个内侍说,婉嫔娘娘在陛下面前提了太子殿下,说太子身子好些了,想请陛下多去东宫看看。”宋云安皱着眉,“陛下当时没说话,可我看太傅的脸色,不太好。”
白云桃心里咯噔一下。苏婉还是急了。景元帝最忌讳后宫干政,尤其是涉及储位之争,她这番话,怕是要引火烧身。
“安安,往后再听到这些事,装作没听见。”白云桃叮嘱道,“后宫的纷争,比朝堂更凶险,咱们惹不起,躲得起。”
宋云安点点头:“我知道了。七皇子也让我别多嘴,他说他母妃说了,宫里的事,少听少问。”
白云桃放下心来。淑妃能这么想,说明她还保持着清醒,没有被眼前的宠辱迷了眼。
果然,没过几日,宫里就传出消息,说婉嫔因为“失言”,被陛下禁足在瑶光殿,虽未废位,却失了往日的恩宠。皇后去求过情,被景元帝几句话怼了回来,灰头土脸地回了坤宁宫。
“陛下说,‘后宫不得干政,婉嫔失仪,禁足三月自省’。”李德全把消息传到各宫时,语气里带着几分警醒,“陛下还说,往后谁再敢议论前朝之事,休怪他无情。”
一时间,后宫噤若寒蝉,再没人敢提东宫或诸王的事。
淑妃听到消息时,正在给赵奕剥橘子,闻言笑道:“我说什么来着?急功近利,没有好下场。”她把橘子递给赵奕,“记住了,不管是宫里还是宫外,都要学会‘藏’,藏起你的心思,藏起你的锋芒,才能活得长久。”
赵奕似懂非懂,却把这话记在了心里。
皇后在坤宁宫摔了个茶杯,碎片溅了一地。“没用的东西!”她气得发抖,“我千叮咛万嘱咐,让她稳住,她偏要急着出头!现在好了,偷鸡不成蚀把米,还连累我被陛下敲打!”
身边的嬷嬷劝道:“娘娘息怒,好在只是禁足,没废位,还有转圜的余地。”
“转圜?”皇后冷笑,“陛下这是在敲打我!敲打东宫!他就是不想让太子翻身!”她深吸一口气,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看来,光靠后宫是没用的,得让镇国将军在北疆动点手脚了。”
嬷嬷脸色一变:“娘娘,那可是军国大事,若是被陛下知道……”
“知道了又如何?”皇后打断她,“难道眼睁睁看着太子被人踩在脚下?我不能输,太子也不能输!”
消息传到定国公府时,宋彦博正在看北疆的军报。他看完后,脸色凝重地对白云桃说:“镇国将军以‘防备蛮族异动’为由,调了五千精兵驻守雁门关,离定北王的驻地只有百里。这是要逼定北王表态啊。”
白云桃的心沉了下去:“皇后这是要把战火引到北疆?”
“怕是不止。”宋彦博揉了揉眉心,“定北王是陛下的长子,手握兵权,若是他与镇国将军起了冲突,受益的是谁?”
白云桃瞬间明白了:“文安王!”
“没错。”宋彦博点头,“文安王巴不得他们内讧,他好坐收渔翁之利。”他看向白云桃,“看来这个春天,不会太平了。”
白云桃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那我们怎么办?要不要提醒定北王?”
“提醒了又如何?”宋彦博苦笑,“定北王性子刚直,镇国将军又受皇后指使,怕是避不开。我们能做的,只有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让孩子们卷入其中。”
他顿了顿,又道:“明日我去趟军营,把边防再加固些,以防不测。安安那边,你再多叮嘱,学宫若是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回来告诉我。”
“我知道。”白云桃点点头,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她看着窗外抽芽的柳树,嫩绿的枝条在风中摇曳,看似生机勃勃,却藏着无尽的风雨。
婉嫔被禁足后,瑶光殿渐渐冷清下来。苏婉坐在窗前,看着院里凋零的桃花,轻轻拨弄着琵琶,旋律里满是落寞。她终于明白,皇后让她进宫,从来不是为了让她得宠,而是把她当成了一枚棋子,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而景元帝站在城楼上,望着北疆的方向,眉头紧锁。他以为分封诸王能制衡各方势力,却没想到皇后会如此激进,竟想借北疆的兵权逼迫他立太子。看来,这场储位之争,是时候加些“料”了。
“李德全,”景元帝开口,声音冷冽,“传旨,让宋彦博即刻启程,前往北疆巡查边防。”
李德全心里一惊,连忙应道:“奴才遵旨。”他知道,陛下这是要让定国府这颗“定海神针”去北疆,给那边的人提个醒——谁也别想兴风作浪。
定国公府接到圣旨时,白云桃正在给宋彦博收拾行装。听到要去北疆,她的手顿了顿,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把一件厚实的披风叠好放进箱子。
“我会尽快回来。”宋彦博握住她的手,“家里就交给你了。”
“放心去吧。”白云桃笑了笑,“安安懂事,瑶瑶听话,云阳也乖,我会照顾好他们。你在那边,也要保重自己。”
宋云安站在一旁,仰着头说:“爹,你要小心些,我会帮娘照顾弟弟妹妹的。”
宋彦博摸了摸他的头,眼中满是欣慰。
送宋彦博出门时,春风正暖,吹得人心里却沉甸甸的。白云桃知道,宋彦博这一去,不仅是巡查边防,更是要去趟北疆的浑水,平衡定北王与镇国将军的势力。前路凶险,可他别无选择。
她抱着宋云阳,看着丈夫的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在心里暗暗祈祷:“一定要平安回来。”
宋云瑶似懂非懂地拉着她的衣角,宋云安则紧紧握着拳头,小小的脸上满是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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