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陈家药铺外再一次排起了长队。
要说这富安县其实颇有几家药铺医馆,最大的一家叫回春堂,里面有八个坐堂大夫,二十来个学徒,药童杂工无数,是本县首屈一指的大医馆,然而论起生意,竟比不上只有父女两人坐镇的陈家药铺。
究其原因,还是在于陈家药铺的女郎中。
陈桂芝正在给一个腹痛的小姑娘把脉。
这小姑娘是太平巷张娘子的女儿,不知道是吃错了东西还是什么原因,从昨晚就闹起了肚子,折腾了大半宿,今儿一早她娘就把她带到药铺里来看病。
摸着小姑娘的脉,又仔细问了几个问题,陈桂芝心里很快就有了结论:“右上腹疼痛,口苦,大便干燥,舌质红,苔微黄而腻,脉弦滑数,应该是湿热内蕴。”
她扭头对张娘子说:“我开一副四逆散合黄芩汤,你拿回去煎了给她吃,吃了要是还痛再来找我。”
话是这么说,其实她开的药几乎是百吃百灵,没有哪一回是吃了不管用的。
张娘子拿了药,付了药钱,也就二三十文,比起别的医馆药铺动不动二三两银子,这点药钱跟做慈善差不多。
因为陈家药铺的女郎中开的药灵验,药钱又便宜,渐渐的百姓们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认准了她,竟使得别的医馆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眼看药铺生意红火,陈掌柜非但不喜,反而发起愁来。
他在心里寻思:我只生了这么一个女儿,指望她支撑门户,传承香火,所以把一身医术都传给了她。她也是个伶俐的,无论教她什么一教就会,如今更是把我这个当爹的都比下去了。只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她医术这样出众未必是件好事。
光是医术出众,显然不足以抢走别人那么多生意,更要紧的是女儿性情有几分清高,不肯赚黑心银子。
别的医馆,只要人来了,先把贵价药开上,这几乎是一条不成文的潜规则。
你嫌我家的药贵?
那不好意思,出去转一圈,谁家的药不是这个价?
陈桂芝却是能开便宜的尽量开便宜的,遇到格外贫寒的,开个土方儿,叫人家自己去山上找草药,也不收人家的诊金。
两相对比,百姓们又不傻,自然知道该往哪家去。
陈掌柜叹口气,眼看着日头到晌午了,去隔壁孙记叫了一碟炒豆芽,一碟煎豆腐,一罐鱼头汤,两碗饭,走到铺子里来叫女儿:“桂芝,你先去后头吃饭,铺子里爹来看着。”
陈桂芝正忙得脚后跟打后脑勺儿,总算能喘一口气,写完了手上的方子,去后头厢房里吃饭去了。
陈掌柜接了手,问一个等了许久的老汉:“老伯,你看的是什么病?”
老汉瞅了他一眼,没吭声。
陈掌柜心想:这老人家怕是年纪大了,耳背。
又拔高了声音询问对方:“你是不是来看病的?”
老汉听陈掌柜声音大,以为他不耐烦,没好气回了一嘴:“我不是来看病的,难不成专门走了几十里地,来这里坐着耍的?”
陈掌柜问:“那我刚才问你,你怎么不说话?”
老汉冒出一句:“我不要你给我看,我要那个女郎中给我看。”
陈掌柜纳闷:“为何不要我看?”
老汉脸上明明白白写着“本来不想说出来打击你,既然你非要刨根问底,那我也只好勉为其难告诉你”:“我舅子叫我到了药铺里只认准了那个年纪小的郎中,不要找那个老的,那个老的没有那个小的高明。”
陈掌柜哭笑不得:“我这个老郎中是那个小郎中的亲爹。”
老汉把他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遍,虽然没说话,眼中却分明透露出:世上怎么有亲爹比不上亲闺女的,白活这么大岁数。
陈掌柜宽宏大量,叫老汉:“你来,我先给你把个脉。”
老汉越发没好气:“不是说了不要你看。”
陈掌柜解释道:“不给你看,只给你把个脉,写个脉案,方子还是我女儿来开。”
老汉不放心:“你把的脉准不准?”
陈掌柜:“……”
陈掌柜说:“自然是准的。”
老汉又问:“那你把脉多不多收钱?”
陈掌柜:“……不多收你一文钱。”
老汉这才肯给他摸脉。
陈掌柜心里又郁闷,又高兴,郁闷的是自己行了一辈子的医,到头来竟被人如此小看,高兴的是女儿医术胜过自己,他陈家一代更比一代强。
其实陈掌柜也不是什么庸医,只不过有个药到病除的女儿比着,就显得他本事不济了
到了半下午,铺子里没人了,父女两个聚在一起闲磕牙,陈掌柜说起老汉的事,口气中有些失落:“桂芝,你如今愈发有本事了,倒衬得你爹不中用了。”
陈桂芝懂事又孝顺,就说:“爹,既然你不中用了,不如就卸下担子,回家去洗衣做饭。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把饭烧得糊了,我可要把你好一顿好骂,菜里放多了盐,少不得一顿好打,衣裳洗得不干净了,老大耳刮子扇脸上,要是样样都做得不好,就把你撵出去睡大街!”
陈掌柜被闺女孝死了,气得举起手来捶了她一下,瞪着眼说:“早知道你这么孝顺,就该把你打死。”
陈桂芝叹道:“现在才想把我打死,晚了。”
“哪里晚了?”陈掌柜又气又好笑,“就今天把你打死也不晚。”
陈桂芝一本正经胡说八道:“我翅膀硬了,你打不过我。”
陈掌柜乐了:“你等着,等我招个厉害女婿回来管你。”
说来陈桂芝如今都19岁了,别人家的姑娘这个岁数哪个不是当了娘,她的婚事还没着落。
陈掌柜只养了一个女儿,当然不肯把她嫁出去,一心要招个上门女婿。
可他招女婿要求还挺多。
不要个子太高大的,怕将来挨女婿打,也怕个子高大的爹弄出个子高大的种子,将来女儿不好生产。
也不能太矮,太矮的显得猥琐,把陈家的种都传坏了,万一他百年之后看到一溜的矮冬瓜在坟前上香,死了也得气活过来。
不能太俊,太俊的容易沾花惹草,不能太丑,太丑了配不上他女儿。
不能有奸心,面相要干净、老实、本分,毕竟他们陈家一个老头子,一个弱女子,要是招个虎狼之辈上门,岂不是把一家子的命都搭进去了?
这么挑挑拣拣的,陈掌柜竟然一个女婿都没挑中,愿意做上门女婿的他嫌弃人家,他看得上的人家又不肯做上门女婿。
前阵子回春堂的高老爷倒是遣了媒人上门来替小儿子提亲,陈掌柜又不傻,自家药铺抢了回春堂的生意,都结下仇了,他怎么会把女儿送给人家摆布?就以要留女儿招赘为由拒绝了。
高老爷后来又媒人来纠缠了几次,陈掌柜死活没松口。
正为女儿的婚事发愁,忽然听见一阵喜乐,街角处转过来一支迎亲的队伍,抬着一顶喜轿,吹吹打打,热热闹闹,新郎官脸上搽着粉,鬓边戴着花,骑着高头大马,满脸的欢喜得意。
陈桂芝看了好几眼,才从那张糊满粉的脸上辨认出新郎官的身份,竟然是本地有名的闲汉李狗儿。
这李狗儿长到二十多岁了,依旧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成天从爹妈那里搜刮了银钱去吃酒赌钱,模样又生得丑陋猥琐,连山上的猴子都比他多几分含人量,不管是疼女儿的人家还是不疼女儿的人家,都看不上他这样一个不着四六的人。
陈桂芝纳闷道:“谁家肯把女儿嫁给他,岂不是把女儿推进了火坑?”
正纳闷间,却见那顶喜轿竟然在药铺前面停下了,李狗儿抱着马脖子,吭哧吭哧从马背上爬下来,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走进陈家药铺。
李狗儿拱手冲陈掌柜一拜喜气洋洋叫道:“老丈人,小婿来接亲了。”
见药铺里冷冷清清,他作出个惊讶的模样:“咦,喜轿都到了,嫁妆哩?亲戚哩?宾客哩?我这娘子怎么还不梳妆打扮?这副妆扮怎么好拜堂成亲?罢了,我是个大度的人,不挑你家的礼数,快快将我娘子妆扮起来,好上喜轿去成亲。”
陈掌柜脸色黢黑,大怒道:“什么拜堂!什么成亲!我女儿人才品貌样样出众,怎么会嫁给你这种货色?快滚,快滚,不要来讨打!”
四周的街坊邻里听到动静,个个都跑过来看热闹,听到这番话,禁不住连声附和:“李狗儿,你要想讨个娘子,正经去说门亲事,不要来攀扯陈掌柜,谁不知道陈掌柜的独女是要留在家中招赘的。”
孙记的孙娘子手上拿着个大勺子,勺子上还沾着油和葱花,显然是刚从灶房里钻出来,她也跟着帮腔:“你说你要来迎亲,我们这些街坊却不见你提过亲,也不见你过三书,也不见你过六礼,你迎的哪门子的亲?”
李狗儿大声嚷道:“你们这些外人知道什么,我倒是想过三书六礼,只是陈娘子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种,怕她将来肚子大了不好看,这才给她家做脸,急急忙忙来迎她过门,不然我何苦花费这许多银子,办喜事不要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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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药王娘娘(微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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