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嚯！”
饶是盼着张来财受苦受罪，可亲眼见到他在粪坑中打滚，众人依旧免不了瞠目结舌。
民间百姓发生争执时，常诅咒仇家来世投到畜道，当牛做马以赎今生罪孽，这样的诅咒已算得上十分刻毒，遇到气性大的，甚至因此打得头破血流。
哪里想得到，原来投成牛马畜生还不算毒辣，真正毒辣的是叫你投成粪坑里的蛆。
“爷爷啊，原来阴曹地府罚起人来也不轻。”
“这……这……这张来财还把孟婆汤倒了。”
“怪道孟婆婆不把他戳穿，原来是知道他来世要去做蛆，可笑他自以为得计，殊不知世上哪有那么好占的便宜。”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竟对张来财生出些许同情：“他要是老老实实把汤喝了，恐怕日子还好过些，结果弄巧成拙，弄成个蛆的身子，人的脑子。”
“我若是他啊，恐怕生不如死。”设想自己变作一条蛆，泡在大粪里以粪便为食，说话的人连呕三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见到那条蛆翻滚挣扎的模样，百姓们既感到好笑，又觉得恶心。
说是恶心，却又忍不住一看再看。
看得多了，就有人觉得茅房眼熟：“咦，那茅房似乎在哪里见过。”
此话一出，便引来无数附和声：“我也觉得眼熟，一时间却想不起来。”
“应当是宿州城里的哪处茅房。”
在州学膳房里帮厨的厨娘一拍手，笑道：“这不就是州学里的茅房？”
众人恍然大悟，纷纷说道：“正是州学里的茅房！”
“这等说，学子们在上头出恭，张来财就在下头等着？”
“你们懂什么，州学里的学子都是秀才公，想必五谷轮回之物也带有文气，张来财吃了这带有文气的五谷轮回之物，多少也能学点礼义廉耻，再有来世，或许就能做个好人。”
百姓们都忍不住笑。
唯有州学的学子以袖掩面，喃喃道：“真是有辱斯文。”
一想到自己上茅房时有条人变的蛆在坑里望着，学子们情不自禁夹紧了屁股，心中暗自发誓：从今往后，憋死也不去学里的茅房如厕。
好在张来财受不得耻辱，硬是一口大粪没吃，十分有骨气地把自己饿死了。
百姓们本以为张来财受的罪到此为止，心里还有些嫌这份罪受得太短的意思。
没想到那鬼差依旧要把张来财送去当蛆，还说“赚了多少不义之财，就要吃多少等重的大粪”。
回想起他曾经占过多少摊贩的便宜，吃过多少摊贩的白食，再看他如今顿顿大粪，叫人不由生出“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之感。
张来财灌下孟婆汤，跳下轮回池，天幕渐渐消散。
百姓中起了一阵阵骚动：“天幕怎么不见了？”
有人猜道：“应当是放完了，能瞧见阴曹地府，窥得轮回之理，已是我等三生有幸，终不然一年四季都放给我们看？”
众人怅然若失：“我还想看看张来财投到哪家哪户的茅坑哩，万一投到我家的茅房里……”
自此以后，宿州民风为之一变，莫说城里的赌坊花楼关门大吉，就是有些爱贪小便宜，偷偷摸摸拔邻居菜园子里小葱的人，都改了小偷小摸的习惯，不敢再占邻居便宜。
得了不义之财，要变作吃粪的蝇蛆，谁敢再干那样的事？
有些靠不义之财发家的，忍着肉痛把家产捐给酆都庙，生怕慢了一步，来世就要去做粪坑里的蛆。
捐到酆都庙里的钱无人敢贪，众人请来城中德高望重的长者与官府一同管理账目，把钱用作修缮庙宇，抚养孤儿——孟婆婆曾经接济过的叫花子，如今都在庙里过活，还有些无家可归的孤儿也都被送到酆都庙，给他们饭吃，给他们衣穿，叫他们平平安安长大成人，此乃后话。
与此同时，京中尚书府，吏部尚书王怀义见到了老家来人。
早在出现鬼门关那一日，王府的管家便急急忙忙收拾起包袱，撇下疯疯癫癫的王礼，一路奔往了京师。
这一路日夜兼程，马不停蹄，不敢有片刻停息。
尚书府的门子见到来客，还以为是落难的灾民，从腰间摸出几个铜板，不耐烦地打发道：“去去去，不要来这里讨饭，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管家一把扯住门子衣袖，叫道：“小哥，我不是讨饭的，我是宿州老家的管家何兴旺，有一桩天大的祸事要报知大老爷！”
门子一惊，把他上下打量几眼：破的是衣，烂的是鞋，乱蓬蓬的鸡窝头，乌糟糟的煤炭脸，背着个脏兮兮的包袱，十分落魄模样。
在尚书府做门子的岂能没有眼色，见状也不问是什么祸事，先把他请进去，叫他在茶水房等着，再去外书房给他通报。
管家坐在茶水房中，手里捧着一盏茶，哪里咽得下去。
直至此刻，他心中依旧恍恍惚惚：自家小官人欺男霸女的事也干得不少，怎么偏这一次踢到了铁板？怎么这世间真有鬼神？这世间既然真有鬼神，怎么从前不见显灵？
不多时，便有小厮来叫他：“何管家，老爷叫你去书房见面。”
管家由小厮领着穿过两道月亮门，再过了一条穿山游廊，进入书房中。
一见到王尚书，他扑通一声跪下，抹着泪嚎啕道：“大老爷，天大的祸事，小官人闯下泼天大祸，竟惹到了地府里的阴神！”
听他没头没脑说了这么一番话，王尚书眉头紧锁，道：“何管家想是发了癔症，满口的疯话。”
管家嘭嘭磕头，抹泪道：“大老爷，不是我疯，小人对天发誓，说的句句都是实话。”
他把王礼怎么看上小娘子美色，怎么抢了人又把人弄死，怎么得罪了宿州判官，没想到那被他害死的小娘子，以及小娘子的阿婆，还有那宿州判官都是地府鬼神等等都说了。
哭道：“鬼门关现世，百鬼夜行，宿州百姓个个亲眼所见，做不得假。见小官人疯疯癫癫，小人便知大事不妙，立刻赶来京中报知老爷。”
王尚书只觉得荒谬：“胡说，若世间真有鬼神，朝堂上衮衮诸公早已天打雷劈，岂有一人幸免？”
王尚书不是不知侄儿干的好事，然而跟朝堂上的衣冠禽兽相比，他这个侄儿也算得上是仁人君子了。
官儿做得越大，便越不信世上有什么鬼神，否则自己怎么没遭报应？
毕竟没有亲眼见过，王尚书打死不信，甚至于怀疑起管家的用心，命人把管家关起来，再派人去宿州打听消息。
然而打听来的消息却十分不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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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孟婆、崔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