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州种种异象，几十万百姓亲眼所见，什么“鬼门关”，“天幕”，“孟婆”，“判官”，“六道轮回”，哪怕是骗子编谎，也不敢编造如此离奇的谎言。

王尚书听了消息，仿佛置身梦中。

好半天，他才回过神来，自言自语道：“不好，我原本只当何管家发疯，不想他口中所说竟然不假，小畜生弄出这些事，给我惹来多少麻烦。”

王尚书急忙吩咐小厮：“去把你们二老爷请来。”

王尚书的胞弟王怀信是王礼的亲爹，十分不成器，背靠着做尚书的亲哥哥，依旧只是个七品小官。

从兄长口中听了种种神迹，王怀信还当他在说笑，道：“大哥，你莫作弄我，鬼神之说只好哄骗无知百姓，世上要真有因果报应啊，我们兄弟哪个能幸免？”

王尚书骂道：“还当我跟你开玩笑，你养出的下流种子，惹祸惹到神仙头上，早知如此，不如生下来就打杀了！”

听他如此疾言厉色，王怀信终于晓得不是玩笑话，不由震惊失色：“大哥，果真有神灵？”

王尚书把他喷得狗血淋头：“你儿子敢抢神仙做妾，你问我有无神灵？怎么不去十八层地狱里问你亲儿子去？我听说他在刀锯地狱挨刀锯，你不去陪一陪他？”

王怀信只觉天旋地转，口中叫苦不迭：“先人啊，我活了半辈子，何曾见过神仙显灵？”

正因为没见过神仙显灵，所以他对于神灵的态度就如大多数人一样：用得着就信，用不着则忘。

祈求神仙保佑自己升官发财时，他在庙里长跪不起，信得格外虔诚。

论起善恶因果时，神仙是个什么东西？

如今发现神仙当真显灵了，王怀信慌得六神无主：“大哥，那小畜生找死，惹怒了神灵，他自己在十八层地狱里受苦受罪也就罢了，万一牵累到我这个亲爹身上……”

王尚书倒不担心：“要是神仙真想怪罪你这个亲爹，你早死了，还能等到今日？”

他私心里以为：即便真有神灵存在，也绝非如传说中那般嫉恶如仇，不然从前怎么不见神灵惩治恶人？可见即便是神灵，也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除非冒犯到祂头上，祂才肯显露神迹。

听说怪罪不到自己头上，王怀信抹了把冷汗，悄悄松了口气。

王尚书又道：“宿州异象，几十万双眼睛亲眼所见，几十万张嘴口口相传，哪里隐瞒得住，待明日早朝，势必有人要参我一本。”

王怀信刚放下的心又提起来，焦急道：“这可如何是好！小畜生惹来天谴，天子听闻，岂有不降罪之理？”

王尚书忧心的倒不是天子：“圣天子垂拱而治，不见得为难我，怕只怕魏党中人不依不饶。”

当今天子并非先帝所出，先帝精明强干，颇有改革之心，不料身染重疾，不治身亡，未曾留下一男半女。

天不可无日，国不可无主，因此众臣从旁支小宗为先帝过继了嗣子，便是当今天子，因年号景元，称之为景元帝。

景元帝即位之后，奉行无为而治，有庄、老之风，至今御极十余载，平安顺遂，无病无灾。

王尚书说天子垂拱而治，其实只是场面话，认真说起来，无非：党派林立，君主失权而已。

如今朝中文臣有朱、魏二党，朱党为士绅撑腰，魏党为豪商张目，士绅圈占土地，豪商把控盐、粮、茶、马，如此一来，国库日渐空虚，百官唯朱阁老、魏阁老二人马首是瞻，竟视天子如无物。

先帝有心改革弊端，立即重病身亡，景元帝庸碌无能，登基之后将朝政尽数托付臣子，方才平安活到了今日。

因此王尚书丝毫不忧心天子降罪，只怕魏党中人趁势拉他下马。

思虑片刻，王尚书长叹道：“为今之计，只有弃车保帅。”

他如此这般与兄弟商议一番。

十月二十八日五更三点，天子坐金銮殿，受百官朝见。

净鞭三响，殿头唱奏。

只见左都御史张相如出班奏道：“臣参吏部尚书王怀义纵容家人，藐视国法，其侄王礼在宿州强抢民女，致人身亡，以至于惊动上苍，降下天谴，若不加以严惩，恐怕上天降罪。”

景元帝道：“此事朕亦有所耳闻，王卿家可有话说？”

王尚书跪地请罪：“臣失察，臣有罪。”

张御史道：“王尚书约束家人不力，请陛下罢免他的官职。”

大理寺卿田守拙争辩道：“养不教，父之过，侄儿违法，与隔房的大伯有什么关系？要论罪，也该论生父的罪。”

景元帝附和道：“田爱卿说的有理。”

张御史怒道：“王礼生父仅是一介七品小官，难道他强抢民女，杀人犯法，仗的是做七品官的亲爹的势，不是做尚书的大伯的势？”

景元帝面露难色：“这……张爱卿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田寺卿冷笑连连：“既然如此，想必张御史族亲犯事，也要论张御史的罪？我怎么听说你族中有人杀了人，他敢杀人，难道不是仗了你这个御史的罪？照这个道理，张御史也该偿命才是。”

朝臣唇枪舌剑，魏党一心要拉王尚书下马，朱党则铁了心要保他，唯独天子插不上嘴。

景元帝在御座上打起了盹儿。

待朱党与魏党吵出了结果，景元帝如梦初醒，顺着朝臣意思发落：王礼生父罢官免职，大伯王尚书罚俸三月。

他这个天子做得窝囊，只剩下个天子的名头，一言一行要看臣子脸色，与提线木偶无二。

而那些朝臣纵然知道宿州显现了偌大神迹，仍不惧因果报应，一门心思争权夺利。

不过，到底心中存有几分对“鬼神”的敬畏，钦天监监正奏请天子设坛祭天，以慰神灵。

景元帝开口应允，令钦天监监正择黄道吉日祭天。

钦天监监正不敢懈怠，连日夜观天象，推算吉日，算得十一月中旬风和日丽，正宜祭祀敬神。

到那一日，景元帝率文武百官，于京郊设坛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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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孟婆、崔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