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婆子是厨司的管事,管的就是厨司的备菜丫头、伙夫、水夫这些杂役。
至于身份像样些的铛头儿和厨子,她是管不了的,因此只能在这些杂役身上立威。
见到梁琪两人从前院的方向回来,果不其然,这婆子立刻就横眉冷对起来。
“你们两个活儿干完了吗?工钱不想要了?前院是你们该去的地方吗?”
采荷被马婆子骂惯了,慌忙垂下头。
却见梁琪不躲不闪,温声说:“回马婆婆,食材都备好了,想来这会儿铛头儿已经在烹饪了,至于为何去前院……”
她看了眼一旁得意洋洋的翠竹:“当然是去寻翠竹了,这丫头一刻钟前就出了厨房,刚在前院碰上,没说上两句话就跑了,原来是去恶人先告状了。”
翠竹震惊地看着梁琪,她可从不知道,梁琪什么时候长了一条巧舌,两句话就反将一军。
采荷也很诧异,从前她和梁琪两人就是厨司的受气包,梁琪今儿怎么这么大胆了?
翠竹还想反驳什么,却被梁琪抢了话头:“有没有备完菜,一道去厨房看了就知。”
马婆子虽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也知道轻重。
主家花重金聘请四司六局来筹办宴席,厨司是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主家的面子,若真是耽误了上菜的时辰,不是她一个管事能担待得起的。
眼下不是骂人的时候,得先看备菜进度。
“都跟我去厨房!”
翠竹狗腿似的跟上,得意地看了眼梁琪,仿佛已经胜券在握。
厨房里飘出阵阵炊烟,还没进门,就已经闻到飘散出的饭菜香气,铛头儿和厨子已经在里面开始忙活了。
见马婆子和几个备菜丫头来,铛头儿在烟火中露出一个笑容,声音盖过滋啦滋啦的热油声,大声说:“今儿的菜备的真不错!切丝均匀,肉馅儿和蜜豆沙细得很,可见下足了功夫,我说马婆子,你合该奖赏她们。”
铛头儿这么满意,可见备菜是没任何问题的。
只是马婆子个吝啬鬼才不会拿钱赏人,敷衍一句“好说”,带着梁琪等人来到外头。
翠竹的神色已经不自在了,她怎么也没想到,梁琪和采荷的备菜速度会这么快,三个人的活儿两个人干,还能省出时间去前院。
她是花钱打点了马婆子,那也只是干活的时候松快些,可不代表这婆子会偏心她到这种程度。
果然,马婆子瞪了翠竹一眼:“再敢生出什么幺蛾子,厨司可就容不下你了。”
翠竹瑟缩一下肩膀,低声说“是”。
马婆子一走,采荷就拉着梁琪的胳膊笑起来:“真解气!”
厨司的分工很精细,备菜丫头只干备菜的活计,余下烹饪的活计是铛头儿和厨子的。
至于上菜,那是台盘司的事,他们还要负责清洗撤下的杯盏碗碟。
梁琪和采荷暂时没什么活儿了,看日头也到了吃饭时间,便围着灶台吃锅边饭。
汴京的贵族讲究吃□□致,起码也要摆个盘出来,这就使得做好的吃食有很多富裕,梁琪她们吃的就是这些多出来的食物。
虽说是剩余,却也是新鲜出锅的,不比摆盘的差。
最先出锅的是“子孙饽饽”,其实就是后世的饺子,李府有添丁之喜,这倒子孙饽饽是必不可少的。
饺子盛在盘中,像极了胖乎乎的奶娃娃,采荷尝了一个,睁大了惊喜的双眼。
羊肉香蕈和菘菜的肉馅儿口感紧致爽弹,紧紧包裹成团,像肉圆子一样紧致,却不柴,水灵灵的几乎冒汁。
“真好吃,怎么感觉比先前做的好吃?”她诧异地问,“梁琪,是不是你今日馅儿剁得好?”
肉馅儿剁到这个程度,口感的确会好上不少,铛头儿张大厨在这儿,她也不能居功,只说玩笑地说:“怕是张铛头儿的厨艺又精进了。”
好听话谁不乐意听,张铛头儿笑了笑,往梁琪碗里多盛几个饺子。
其实梁琪吃着只能算一般,她自己就是大厨,这些年舌头都被养刁了,这肉馅儿剁得虽说不错,味儿调的差些事,面皮也不够薄、不够筋道。
正在心里品评着,突然听到采荷好吃的叫出声:“你快尝尝这豆沙糕,我从没吃过这么可口的豆沙。”
豆沙糕中有充盈的蜜豆沙馅儿,占据了糕点的大部分味道,饶是张铛头儿厨艺不是上佳,也挡不住的美味。
听到采荷这么热情地夸赞,张铛头儿也忍不住尝了一口,柔软的表皮底下就是甜糯可口的豆沙,豆沙细腻到舌头一抿就化开了。
他动作一愣,显然觉得好吃的出乎意料。
可这不是他的水平啊,且那豆沙是梁琪压出来的,要说这糕好在哪,就好在馅儿上面。
张铛头儿深深看了眼梁琪,觉得行行出状元这话一点都不假,一个备菜丫头也能整出花活儿来。
他有预感,这道豆沙糕前院的人一定会喜欢。
果不其然,豆沙糕上菜没多久,就有李府的人来后厨了,说是厨司的菜做的好,李老爷有赏。
主家打赏四司六局的人虽不是什么稀罕事,却也不是那么地稀疏平常。
因此打赏官一来,好些人都围上来瞧热闹了,连同马婆子和翠竹。
打赏厨司诶,可得赶紧凑上前去,谁还不是厨司的人啊?
打赏官手里拎着沉甸甸的一贯同钱,朗声说:“今日的三十九道菜中,有两道宾客吃着最好,我家老爷高兴,特别打赏这两道菜的厨子和备菜丫头。”
打赏的是厨子和备菜丫头,首先把马婆子排除,这婆子一脸幽怨,嘴里嘟嘟囔囔地走开了。
翠竹还是一脸期待,有备菜丫头,她也是备菜丫头,可她却忘了自己压根没干什么活儿。
打赏官继续说:“老爷要赏的是红豆糕和子孙饽饽。”
张铛头儿眼睛一亮,这两道菜都是他做的,他忙上前道谢:“谢主家赏。”
他从打赏官手里接过三百钱,笑得合不拢嘴。
其他白席人羡慕不已,不愧是掌勺啊,做的菜就是让人心服口服。
打赏官问:“这两道菜的备菜丫头是哪个?”
张铛头儿得了谁的济心里清楚,连忙把梁琪推出来:“豆沙馅儿是她做的,子孙饽饽是……”
梁琪一指采荷:“子孙饽饽的馅儿是采荷剁的。”
采荷挥着菜刀剁了那么久呢,膀子都累酸了,她可不能什么便宜都占。
打赏官干脆利落道:“各赏两百钱。”
采荷接过沉甸甸的铜板时,还觉得像在做梦,作为最底层的备菜丫头,她还从没被主家打赏过,即便是主家赏,多半也是赏局长和司长,再不就是铛头儿和厨子。
她怔怔地对梁琪说:“这本应该是你的。”
梁琪举举手里的钱:“我有,你娘不是还病着,正是用钱的时候,再说那肉馅儿确实是你剁得多。”
采荷心里一暖,从前听谁说同僚不能做朋友来着?现在她就是要把梁琪当最好的朋友,怎么着吧!
厨司三个备菜丫头,两个都领了赏钱,只有翠竹一根毛都没有,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刚才挤得多靠前,现在就有多丢脸。
当下,汴京城达官贵人最是讲究排场,像李府这种喜宴一般来说至少要持续三日。
这三日,四司六局这些白席人吃住便都在后院,万一主家有临时吩咐,不至于没人支应。
尤其是油烛局,还要供应夜晚的灯烛火。
梁琪在李府准备的屋子里好好睡了一晚,第二天一早起床,还要继续干备菜的活计。
天不亮,四司六局就如同打开电源键的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行起来。
先是菜蔬局采买来新鲜的食材,水灵灵的蔬菜和新宰肉类,各色大料以及蛋奶等。
再是水夫担满水缸,柴夫挑来劈柴,台盘司送来厨具碗盏。
最后便是铛头儿把今日菜单往门上一贴,就等备菜丫头来打料批切,也即备菜。
梁琪一晚好睡,只觉得精神抖擞,来到厨房洗手挽袖,正要干活儿,忽然听翠竹说:“今个咱把要备的菜码分一分,省的你们觉得我占便宜。”
梁琪和采荷对视一眼,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略一想,就明白端由了,昨个儿李老爷打赏厨司,定是翠竹看出来那李老爷是个大方之人,有油水可捞,所以今日才主动包揽起活计来。
又担心将来领赏时别人埋没了自己的功劳,所以连菜码都要分分清楚。
她只当昨日的打赏功劳全是张铛头儿的,梁琪和采荷只是走了狗屎运,所以今日自己也来沾沾张铛头儿的光。
既然有人主动揽活儿,梁琪可是来者不拒。
“那感情好。”她问,“你想怎么个分法?”
翠竹站在菜单前绞尽脑汁,挑出最容易出彩的菜式,又担心打赏的概率不够高,竟选了超过三分之一的数量。
越是容易出彩的菜式备起菜来越繁琐,采荷听得嘴角直抽抽,这可真是自己给自己挖坑,为了点赏钱,不怕苦也不怕累。
连梁琪都不知道该夸这人是精明过头,还是傻了。
“没问题。”她听完翠竹报的菜名,拿起笔,在点到的菜名后面做上标记,代表这是翠竹备的菜,剩下的就是她和采荷的。
分好任务,三人便开始各自忙碌起来。
梁琪看了眼自己要备的菜,切丝、切片,这些都容易,照旧放进刮削机里即可。
只有一道枣泥的制作略微繁琐些。
若是没有智能厨房,要做枣泥就得先洗、再蒸、蒸好的枣子去核去皮,捣碎成泥,然后在平底锅上文火翻炒,一刻不停的翻炒,稍不留神就会粘锅或是炒糊。
但梁琪有智能厨房呀。
洗菜机中加入面粉搓洗红枣,洗的那叫一个干净,洗好的枣放进破壁机,别说枣皮,连枣核都能碎。
但她为了枣泥的口感,还是手动把枣核给去了,电器已经省了这么多事,剩这点小活儿不在话下。
最后枣泥放入不粘锅,燃气调到最小,边加味道更好的橄榄油,边翻炒。
不一会儿,厨房中便有了浓浓的枣香。
等所有备菜的活儿干完,也不过才半个时辰。
采荷还在忙碌着。
菜单中有一道豆浆鲫鱼比较麻烦,需要把大豆磨出浆来,石碾子却是又笨重出活儿又慢。
刚才分菜时翠竹就避开了这道菜,采荷估计想还梁琪的人情,故意把这道难搞的菜要走了。
其实只要把大豆放进豆浆机里,打出浆不过十五分钟,哪里还需要人拉着石磨一遍一遍得磨。
梁琪故技重施:“采荷,我这有块豚肉不新鲜,你能帮我跟菜蔬局的人说一声,重新买一块来吗?我来帮你磨豆子。”
“好。”采荷擦了手就要去,笑说,“不过你不爱与生人说话的性子可得改改,否则离了我,谁替你传话去。”
梁琪笑着应了声。
听说今儿李老爷请了国子监的监生来作字画为宴席助兴,眼瞅这边齐活了,她可得去前院瞧瞧当代监生的风采。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