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采荷亲自带着新鲜的豚肉回来时,梁琪已经把黄豆磨成豆浆了。
奶黄色的浆子盛在罐中,质地醇厚、细腻,散发出豆类独有的醇香。
“你都帮我磨完啦?”采荷惊讶极了,“手腕还好吗?定是酸极了吧?”
梁琪的手才不酸,豆子在豆浆机中飞速打磨时,她还听冰箱的智能语音系统讲了个笑话。
“还好还好,幸而今日要备的菜不是很多。”
采荷自告奋勇:“那这块豚肉[1]我帮你腌。”
梁琪点头答应了,腌制豚肉不是很繁琐的活,因豚肉腥味中,以此为食材前必定要用大料腌足时辰,才能去腥味。
不多时,那豚肉就腌上了,接下来只需要等大料慢慢深入肌理即可。
梁琪和采荷这边已经完事了,再看翠竹,还在吭哧吭哧剁羊蝎子,往常都是翠竹最清闲,今儿倒是让她体会了一把备菜人的不易。
翠竹也不知道为何,那两人的备菜速度怎么会那么快,一个没留神,梁琪盆中的菜已经切完了,再一个不留神,难搞的枣泥和豆浆都做出来了……
看得她简直怀疑人生,难不成因为自己偷懒,备菜的技艺都下降了?
采荷望着整整齐齐的备菜,舒了口气说:“梁琪,咱的备菜速度越来越快了。”
梁琪点头:“既然时辰还早,不如再去前院瞧瞧,听说今日前院有字画评比。”
采荷眼睛一亮,那岂不是会有许多文人墨客,可以一饱眼福了:“那还等什么,走。”
两人正要走,却听翠竹抱怨地问:“活儿还没干完,你们就这么走了?好歹都是备菜丫头,不能相互帮一把吗?”
采荷不客气地回敬:“活儿不是一早就分来了吗?往常你不种善因,现在还想要善果?”
说完,拉着梁琪就走。
前院果然在评比字画。
宋朝皇帝重文,不止朝中多文臣,民间也极为推崇文人风气,精于琴棋书画者甚多,虽说朝廷武力值弱了些,但文化却是盛极一时。
院中摆着一大排字画架,不少字画已经完成并悬挂于架子上,供人赏析品评。
梁琪其实对字画不是很懂,她也不是来看字画的,而是来欣赏美男滴:“都说东京士子多风流,果然不假,瞧他们那鬓上,都还插着花。”
这年间,男子也流行戴花,代表这人是名人雅士,不是个大老粗。
采荷连连点头:“是呢,真好看。”
戴花的人多了,反倒都一个模样了,梁琪注意到院中那些男子中,只有一人未曾戴花,只着一身朴素青袍,却显得气质卓然,有出尘脱俗之清爽。
“那青衫官人是谁?”
旁人采荷不知,唯有那人她却知道:“是国子监的监生,刘子今,因样貌才学出众,被汴京城好些小娘子惦记,你竟不知道?”
梁琪还真不知道,只是诧异:“只是监生身份,就能来赴李府喜宴,这位刘监生怕是出身也高?”
采荷摇摇头:“那就不得而知了。”
两个姑娘正闲聊着,那边的字画似乎已经评选出最佳了。
李老爷高举着一副书写“寿”字的题字,宣布此字当得魁首。
梁琪眯起眼睛去看字上的篆章和落款,是为“子今私印”和“刘子今书”。
魁首竟是那监生。
众人纷纷向青杉官人道贺,刘子今敛面向人们回礼,神色淡然自若,倒是个淡泊之人。
相比于刘监生的淡然,李老爷则是满面喜色,魁首怎么能没有彩头,当即让人取出金帛赠予魁首。
梁琪抱着胳膊看得津津有味:“李老爷光想着拿钱充排场,却不知道那刘子今一看就不喜金银,即便喜欢,这样的场合也没法收啊。”
果然,金帛一来,刘子今就连连推拒,怎么都不肯收。
李老爷此刻才觉出味儿来了,拿金帛打赏读书人,堪称羞辱。
他一面道歉,一面另选彩头。
最终在众人的商议下,彩头改为由刘监生挑一位四司六局的白席人打赏,即从今日所有排办中挑出最出彩的地方,赏赐给置办该处的白席人。
这个主意好,即消了李老爷没彩头给魁首的尴尬,又让人家觉得李府体谅工商阶层,还顾全了刘监生魁首的名头。
魁首觉得好的东西,自然不俗。
梁琪和采荷一听今儿又要打赏四司六局的人,耳朵都竖起来了,可又听说是让刘子今来挑,又都失望起来。
那刘子今一看就是个不重口腹之欲的,旁人边吃边喝边聊天,只有刘子今的眼睛从头到尾就没看茶点一眼。
“这赏赐八成落不到厨司头上。”梁琪啧啧说道。
采荷也赞同:“毕竟是文人书生嘛,多半会觉得某个字画古玩好,再不就是哪个香炉造型奇特,哪味焚香气味好,帐设司的人今儿有福了。”
左右结果一时半会揭秘不了,梁琪两人就先回了后院,
厨房里,翠竹的活儿总算干完了,累得满头大汗,瘫坐在木墩子上揉手腕。
采荷对此可生不起同情的心思,以前的处境可都是调换过来呢,那个时候翠竹当甩手掌柜,谁来同情她们去?
前院发生的事很快传到后院来,一听说今儿还有赏赐,翠竹顿时觉得所有的辛苦都没白费。
她已经拿钱打点过马婆子,本来可以少干点活的,这么主动揽活儿,还不是为了能拿赏钱。
要知道昨儿赏赐的两百钱,抵得上这三日在李府的工钱了。
很快,张铛头儿并着两个厨子来做菜。
张铛头儿因着有昨儿的赏赐,故而今日精神抖擞的,摩拳擦掌要大展身手,企图再得一次主家的赏赐。
可很快他就发现,今日备下的食材很多不如昨日的精致,质量参差不齐。
好比那枣泥做的就很好,豆浆也十分细腻,可那羊蝎子剁却大小不一,鹿肉片得也不均匀。
偏偏质量不好的这几道备菜又都是他的拿手菜,这不是拖后腿吗?
他进门时就看到门上张贴的菜单,上面都做了标记,只要是那翠竹备的厨菜,质量就不好。
张铛头儿心里存着气,故意跟梁琪说话让翠竹听着:“梁小娘子,你和采荷在四司六局做工多年,手艺是练出来的,可也该提点一下马管事,给其他人也多练练,否则出来的活儿不行,那不是辱没咱们厨司的名声吗?”
屋里三个丫头并着两个厨子,谁不知道这话在点谁?
翠竹脸色不好看,却也不敢顶撞铛头儿,只吊着脸,闷闷地不说话。
梁琪玩笑说:“我们可不敢去说,只管精进自己的手艺就是,还得劳烦张铛头儿去说道说道。”
张铛头儿可不客气:“改天有机会我一定跟马婆子说说。”
接着照旧是做菜、上菜,前院宾客尽欢,后院忙忙碌碌,一排墙屋隔开前后院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
直到傍晚,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前院传来消息,说刘监生觉得好的东西选出来了。
四司六局的人聚在一起打听消息。
“选出来的是什么物件?字画?屏风?还是碗盏?”
“究竟花落谁家了?快说啊,真是急死人了。”
梁琪都没往前凑,觉得今日厨司获赏的概率不高。
瞧那刘官人风光霁月那样,选一文玩才符合他的身份,若真选了吃食,难道不怕有**份?
翠竹倒是凑到最前面,她可是花了大气力的,备了那么多道菜,获赏的几率应当很高。
正议论着,角门开了,来的仍旧是昨日那打赏官,手里照旧拎着半贯钱。
他走到人群中间朗声宣布:“刘官人今日评选出的好物是,厨司所做……”
众人一片哗然,哎呀,又是厨司,还以为那刘监生不喜吃食呢,厨司连着两天获赏,当真是福气满满啊。
梁琪微微诧异了下,没想到那刘官人还真选了吃食,倒是个表里如一的人,不是那种为了名声假清高的伪君子。
翠竹睁大双眼,觉得打赏官手里的钱离自己又近了一步。
打赏官继续说:“是厨司所做枣花酥……”
翠竹失望了,换张铛头儿瞪大眼睛,枣花酥是他做的。
“……的馅儿。”打赏官一句话大喘气好几回,终于说完了。
枣花酥的馅儿?
张铛头儿恍然,不是他,馅儿是梁琪做的。
他虽然遗憾不是自己所做,却也不会占人小姑娘的便宜,何况备菜丫头获赏,他作为铛头儿也有指点的功劳,不丢人。
因此他立刻把梁琪推了出来:“是她,枣花酥的馅儿是梁小娘子做的。”
梁琪手里被塞进沉甸甸的四百钱时,还有些愣神,她怎么都不会想到那刘子今会选了枣花酥……的馅儿。
那刘监生可真有意思,把东西拆开揉碎了来选,怎么看都是个较真儿的人。
她反应过来,温声说:“妾身多谢李相公赏,多谢刘官人赏。”
同为白席人,梁琪两天被赏了两次,实在让人羡慕不已,众人纷纷道贺。
采荷更是为好友高兴,神采飞扬的,只有翠竹脸都气黑了。
第三日,这是李府宴席的最后一日。
再劳累一日,白席人就能结算工钱放假归家了,直到下次再有生意,这些人会在把头儿的召集下重新聚起来,为新东家筹划宴席。
第二天一早,梁琪和采荷照旧在厨房处理食材。
可左等右等,竟迟迟不见翠竹来。
往常这翠竹倒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仗着打点了马婆子,直接把活儿全扔给梁琪两人,自己找地方躲清闲。
这回怕是因为昨日收了累,又没获赏,还眼睁睁地看着同为备菜丫头的梁琪领赏,心里不平衡,干脆连面都不露了。
采荷问:“怎么办,咱们总不能又替她干了吧?”
梁琪想了想:“她的活儿给她留着,耽误了铛头儿做菜,事情闹大也和咱们没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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