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上午10点,三人终于到地。
严紊周给三轮车付了车费,朝等在门口的两位走去。
四叔领着他们直接上到二楼。
进门之前严紊周看了眼,令他有些意外的是,这里竟然是所学校。
也是村里唯一的希望小学。
刚才一路颠来,严紊周听四叔讲,附近几个相邻村的适龄儿童都会来这里上学。
住得近还好,像最远的那个村庄,光步行就得将近一个半小时。
这些事,严紊周平时看电视节目,或是刷新闻也都有所耳闻,只是如今就这么近距离的呈现在他面前……
离得近了,反而觉得不真实。
门开。
女人看起来年近半百,头发白了一半,银丝夹在黑发间,脸上皱纹横生,笑得时候更甚。
后来经了解,严紊周才知,周校长不过才40岁出头。
中年女人把三人让进屋,来之前,四叔跟她已经通过电话。
几人简单介绍了下。
严紊周笑着接过茶,就听严父问道:
“李老师还好吗?”
李老师,李若矜,这是严紊周第一次听到这个人名。
周校长默了下,把暖水瓶稳稳地放回原位,
“你们还不知道李老师她……”
话没再继续说下去。
周校长垂下目光,等再抬起时,瞅了眼四叔。
四叔一叹,“我昨儿没跟他说。”
什么意思?
严紊周跟严父两人对看一眼。
这才听周校长讲起李老师往事。
大概半个月前,李老师去临县领优秀教师职称,在回程的大巴车上过世了。
事发突然,人走得很快,到地后,等人陆陆续续走完,售票员见李老师还坐在座位上,头靠车窗,以为人睡着了,笑着过去推了下。
人顺着力道一偏,灰败的脸色露出来那刹,售票员愣了下,这才知道出大事了。
后续经过很慌乱,村里之前从没发生过这种情况,谁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几人先是把李老师抬了下来,后来还是村长来了,才报的警。
警方最后给的结论是排除他杀。
突发脑淤血,这是后来周校长了解到的,到这,她才知,早几年李老师体检完,把检查结果瞒了所有人。
“我帮着收拾的遗物,”周校长叹一声,“东西不多,收拾过程中,”她看向严父,
“那信就夹在李老师书桌底下,还是她带的一个学生发现的。”
尽管信封没封口,但信的内容大家都没看,后来那学生自个跑到县里的快递站点,问了一圈,找了个最快送达的寄了出去。
24元,是那个学生半个月的生活费。
乡村学校陈设简单,老师宿舍更是如此,跟着周校长简单看了圈,除了几张写有李老师名字的奖状和文件外,没有更多的私人物品。
这人在这里工作了近20年,可等真的走了,才发现留下的痕迹少得可怜。
往山头走的路比来时更为艰难,期间有好几次,严紊周都不免担忧地看过去。
不是没想过劝严父要不算了。
人死如灯灭,再去看一抔黄土,不过徒增悲凉。
但想开的口,总是没找到机会说出来。
又过了2个多小时,四人终于上到山头。
村里墓地不同于城里的陵园,没有专门划拨出来的埋葬地点,多数人家的亲人死后都会埋在自家地中。
一路上来,严紊周看到了很多坟头。
村里人攀比心重,严紊周知道有些老人在还没过世前,都会省吃俭用为自己攒笔身后钱。
除了棺材要买好的,坟头还会垒高些。
一路走来,严紊周见了挺多这样的坟头,有些还插着新柳,撒满黄纸钱,像是不久才祭拜过。
只是……
听这一路,严紊周大概了解到李老师不是本村人,具体是哪里人,周校长跟四叔他们也都说不清,只知道李老师户籍所在地是肃津。
肃津市人,却跑这来当乡村教师。
原以为会稍显简朴的坟,等真正见到,倒是令严紊周心中覆过一股暖流。
村里坟头多是不立碑的,严紊周见周校长近前,把坟头新长出的杂草拔掉。
女人抹了下鬓角,并不见有什么眼泪落下来。
但严紊周知道,在那些沟壑横生的纹路中,早覆过了一层又一层的咸涩。
简单上完香,做完祭拜,严紊周跟两位退到稍远点的地方。
至今严紊周还不知道他父亲跟这位李老师间有何渊源,但从一路上严父缄默的神情来看。
两人应该相识良久。
既然是故人,却不见联系,严紊周暂时按下心中疑惑,只从旁等待。
大约半小时后,严父起身,看着身前最后一点火星燃尽,招呼他们回去。
回时比来时气氛更为凝重,谁都没再说话,一路走到三岔路口。
周校长还要回校,跟他们做了道别。
临走,周校长看着欲言又止,她没出声,但下意识招了下手。
严紊周看见了,拉了下严父。
老人近前,周校长叹了声,脸上竟是挣扎神色。
最后严紊周只听她说,
“你们要是有时间了,多来看看她。”
“这么些年,她都是一个人……”周校长默了下,重重叹息,“李老师过得苦啊。”
一个人?
这么说,李老师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单身。
严紊周着实愣了下,刚才在校长办公室他看过李老师的照片,虽不说多老,但差不多也是叔婶辈的。
好像只比周校长小两岁。
静默中,严紊周听见他父亲沉声回了句,“好。”
很郑重,他爸面上的表情是严紊周记忆中少有的凝重。
等三人重回四叔家,已时近傍晚。
下午那会飘了点雨夹雪,不大,但一直没停,密密麻麻地下着,地上湿了一层。
从村口小卖部买了点牛奶鸡蛋,小孩零食之类的,严紊周重回四叔家,把东西都搁在了堂屋的桌上。
见他提了那么多东西,老人家紧着从厨房走出来,边走边叫他别买那么多,吃不了,让他拿着退回去。
严紊周见四叔手上沾了红,看着像血,他探头往里瞅了眼。
烫完毛捋到一半的大公鸡吊着脑袋脖子豁个大血口歪在铝盆一侧,周身近是呼呼往外冒的白气。
严紊周笑笑,把人重又往回推,
“要不要我帮您?”
四叔看一眼,忙说,“脏得很,不沾你的手,快上屋里歇着去,饭马上好。”
“我爸,”严紊周朝二楼看了眼,“没下来过?”
四叔默了下,朝他摇摇头。
上了岁数的人,事理明得多,经得也多,按理应该看得更淡,但实际情况多半不是如此。
尤其是村里的老人,要遇着挨得近的人突然离世,附近老人多半会小病一场。
更甚的,也有直接小病转大病,跟着走的。
瞧出他的担忧,四叔紧着让他先上楼。
严紊周没再客气,朝楼上走去。
……
饭后,严父看着精神头明显比下午刚回来那会要强些。
严紊周正想着跟严父聊聊,不想,突然停电了。
在他看来十分不可思议的事,一旁两个正在拆零食袋的小孩倒是挺稀松平常地看了眼头上吊灯。
把严父安顿好,严紊周摸出手机,准备跟两个小孩下楼。
他电筒还没点开,两个小孩推搡笑着就往楼下跑,严紊周生怕俩崽子磕了碰了,紧着叫住他们。
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下来,见俩崽子好好地歪在楼下沙发上,嘴里咔嚓咔嚓嚼着薯片,晶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看着他。
……
某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感觉自己才是那个需要别人担心的废物。
四叔不在屋,不知道去哪了,严紊周只好摸黑走到门外。
走了不远,周遭渐渐热闹起来。
村里人说话带点口音,吐字又快,乱哄哄中严紊周听得不是很清。
连听带猜的,说的好像是哪根线又断了,正联系供电队来修,大家自发组织起来先找找断的线在哪。
黑夜中,不知谁推了他一把,耳边响起个粗哑的声音,
“诶,去那边看看。”
严紊周愣了下,见周遭几人有拿手电的,还有跟他一样拿手机照明的,都自发往周边扩去。
顺着男人推的力道,严紊周往偏走了走。
他从没做过这些事,一时间毫无头绪,只能努力辨认学着周边人的动作,往深处探。
意外发生得很快,严紊周栽倒前一秒,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发生了什么。
只觉脚踝一阵剧痛,人已经随惯性栽了下去。
‘咚!’
转瞬栽倒后,连他自己都能听到很沉闷的一声,就是一瞬间,意识开始恍惚。
视线模糊前的最后一帧影像,是感觉有双急匆匆的脚步正朝自己这边奔来,俯身……
再后面的举动,严紊周就一概不知了。
白天才听过李老师死得那么突然的消息,某人后怕地想,自己不会也……
-
接到任沿彬电话时,成虞心中是有一丝不耐闪过的。
他刚下课,任沿彬知道他课表,也知道他在学校的其他活动安排。
显然说‘自己待会有事’这种理由,纯属是不给对方台阶下了。
因为姜意的事,这人已私下明里暗里找过他几次。
不管开篇是什么,到最后都汇总到千篇一律的‘她是真心喜欢你’上,成虞很烦。
等他到了约定的地,见到来人那刻,成虞心里已经不是烦了。
临阵没有退缩的道理,再说成虞从来不是怕事的人。
少年木着脸走近,站在安全的社交距离处,看着来人。
女生眼尾有些小红,不知道是不是才哭过,
“我给你打电话你为什么不接!发短信为什么不回!申请好友为什么到现在还没通过!”
句句质问,只是音中带着哽咽,让这些尖锐的问题听来不免带点悲情底色,反而没那么咄咄逼人了。
姜意盯着面前人,少有的心中充满委屈。
自小到大,还从没有谁敢这么晾着她。
“说话!”
女生近前几步,逼视成虞。
少年冷淡地一掀眼皮,不咸不淡地瞅了眼,又把目光垂下,说出的话毫无感情,
“说什么?”
“……”
姜意这几天简直要被这种冷暴力磨疯了!
举止一向优雅的人难得吼道:
“说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不……”
“我以为我回答得已经够明显了。”
姜意一滞,到口的话没再继续喊出来。
“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女生后退几步,满脸的不可思议。
从前19年的岁月中,她都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这使得她根本不相信这世上还会有不喜欢她的人。
不是向来只有她拒绝别人吗?
“我从来没有说过讨厌你。”
“既然不讨厌,那为什么不接受我?”
少年忽然很轻地笑了下,“不讨厌就该喜欢吗?”
成虞摇摇头,“放弃吧,别在我身上白费功夫了,咱俩永远没可能。”
女生胸膛上下起伏很久,突然问道:
“你有喜欢的人?”
就是很突然的,姜意心间闪过这个念头。
少年错身,走出几步远后站定,没再回身,只偏着头应了声,“是,我有喜欢的人。”
大概从没人这样问过自己,这句一出,几乎是下意识的,成虞顺嘴接道:
“那个人,我喜欢了很多年。”
“她是谁!”姜意声音一瞬尖锐。
几步上前,女生扯着他袖口,再次厉声质问:
“是不是我们学校的?!”
成虞俯视——
两人目光接触中,心底那个名字,呼之欲出。
他忍了这么久,这么久,真想说出来叫所有人都知道!
墙角。
刚找过来的严紊周骤然撞见这一幕,在少年行将脱口前,心里莫名一悸,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手中拎的那件黑色冲锋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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