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剧本围读之前，张长远亲自到酒店房间来找宋黎，意外发现许琛也在，他朗声笑道：“太好了！正想送完这边再过去找你呢，倒省了我多跑一趟。”

许琛在别人房里也像在自己的地盘上一样，大喇喇上来招呼：“怎么了？张导亲自过来一趟，有什么重要指示？”

张长远抬手轻轻弹了弹手里颇有分量的两本印刷品，朝宋黎道：“我来送两位主角专用的剧本。”

许琛挑了挑眉，未置可否，宋黎则有些惊讶：“剧本不是已经给过我了吗？”

张长远道：“你是用电子版自己打印的吧？那个只能算草稿，我手里这个才是最终版，里面有些内容是重新修改过的，你们得以这个版本为准。”

看出宋黎有几分紧张，许琛心下了然，微笑着从旁插话：“放心，改动不会太大，你背过的台词还有用。”

张长远也笑了：“对。宋黎应该不知道，谷老师这人有个特殊习惯，每部电影里主角用的剧本，必须由他本人亲自修改审定，再由他本人亲自盯着设计、打印、装订。以我个人的理解，这可能是他的某种执念，或者说洋气点，也叫做仪式感吧！”

听了这话，宋黎缓缓接过张长远手里的剧本，心里莫名多了几分郑重和敬意。

手里这本印刷品，装帧设计极为精美，封面用了铜版纸，内页是一种泛着淡淡米色的粗纹纸张，摸上去手感极佳。

许琛接过自己那本，轻笑道：“这么些年了，他这习惯倒是一直都没改啊？”

张长远笑道：“是啊，所以你们可要好好对待自己的这份专属剧本。从明天剧本围读开始，就都换成这本新的吧。要不然，让谷编看到你们置他的心血于不顾，怕是要不高兴了。”

宋黎忙郑重点头答应。

张长远又问许琛：“我记得你家就在京城吧？怎么也愿意过来住酒店了？”

许琛下意识摸了摸鼻子，笑道：“家有点远，每天来回跑太累了，不如住酒店方便。”

“唔，那倒也是。住酒店好，方便我随时压榨你，哈哈哈哈。”

等张长远走了，两人又就着剧本聊了一会儿。到了宋黎平常的就寝时间，许琛才回了自己房间。

宋黎作为影片男二号，住宿待遇比在《青玉案》剧组时提升了不少，有专属单人套房，李哲也有另外的助理房间。

许琛的房间就在宋黎隔壁，也是普通套房，跟宋黎这套格局完全一样。

本来剧组给他安排了楼上的高级套房，但他自己主动要求住男二号隔壁，说是为了对戏和商量事情方便。

对他这种不求享受、认真敬业的态度，剧组当然是非常的喜闻乐见。宋黎知道了，也对他越发敬佩。

第二天一早，宋黎早早到达会议室，发现许琛居然比他来得还早。一进门，对方就冲这边露出温柔和煦的微笑，招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去。

短短一段路，宋黎在心里斗争了几个来回。

每次跟许琛挨太近，他总免不了心跳失序，紧张无措。今天是这份重要工作开工第一天，他怕自己挨着许琛，表现会大打折扣。

可是，看着许琛那迷人又温和的笑脸，他又实在不忍心也不舍得拒绝。最终，只好乖乖走过去挨着人坐下了。

张长远这人不爱说那些空话套话，等所有人到齐，二话不说便直奔主题。

轮到宋黎的台词，他一张口，许琛便意识到情况不对。

宋黎语速很慢，声音也有些发虚发飘，听上去明显中气不足。

对面有几个配角演员忍不住抬头朝宋黎看了几眼，又悄悄偏头去看张长远，心里大概都在暗暗诧异，张导这选角的眼光和水准到底怎么回事。

瞿浩坐在人堆后面，唇角不自觉轻轻翘了起来。

张长远面沉如水，只微微掀起眼皮扫了宋黎一眼，并没有叫停，也没有发问。负责画外音串词的演员便继续往下读。

许琛心乱如麻，他很想偏头看看宋黎到底怎么了，但终归还是强行忍住了。

他怕宋黎尴尬。

将心比心，在表现不如人意的情况下，谁都希望注意自己的人越少越好。

在场所有人里边，他是最熟悉宋黎，也是最清楚对方台词功底的。

宋黎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他天生音色清亮，领悟力又强。拍《青玉案》那会儿，宋黎对台词的把控，无论从语音还是从情绪方面来说，都非常到位。

刚刚那几句，实在不像他的正常水平。

几段之后，对话又轮到宋黎。

这次，他的表现比刚才还要糟糕，声音甚至是滞涩喑哑的。台词不流畅，语气不连贯，至于代入角色情绪这样的要求，那更是丝毫都谈不上了。

这次，许琛终于忍不住了。

他偏头往身旁看过去，就见宋黎手指紧紧攥住剧本边缘，指节因用力过度变成了青白色。

再往上看，宋黎的脸色也极度苍白，额头上有星星点点的亮光在闪耀，竟是在这短短几句话之间，出了一头冷汗。

许琛当机立断打断了对方：“你不舒服？”

宋黎缓缓抬眼，喉结一滚，轻轻点了点头。

张长远也着急了：“到底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救护车？你这孩子，不舒服了就早说，干吗硬撑着？”

宋黎扯扯嘴角，挤出一丝笑意：“头很疼，心口也很憋闷，像喘不过气来。不用叫救护车，休息一下应该就能好吧。”

“身体的事不能大意！你怎么知道休息一下就能好？”许琛蹙眉表示不赞同。

宋黎的声音听上去已经比刚刚读剧本时好多了：“昨晚犯过一次，休息了一会儿就好了。”

张长远转身朝自己的助理交代：“那谁，先赶紧打电话叫他助理过来接人，把人送回房间休息。如果仍然不舒服，要及早就医。”

许琛起身道：“叫助理过来还要耽搁时间，他就住我隔壁，还是我送他回去吧！”

张长远沉默一瞬，点头同意了。离场的时候，宋黎无意中瞥到缩在角落的谷千原，对方脸色看上去十分阴沉不快。

也难怪，第一次剧本围读，男一号男二号就同时提早离场，开篇的重要台词都要由画外音来代替完成。如此潦草儿戏，作为编剧，任谁也高兴不起来吧。

宋黎赶紧移开视线，心里颇有些不安。

作为新人，第二部作品就是知名导演的大电影，还是男二号这样的重要角色，这样的好运，让不知多少人都在暗处盯着他的表现。

第一天出工就出了这种纰漏，实在是令亲者失望，令仇者痛快。

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许琛一边半搂着他往电梯走，一边低声安抚：“不用担心，谁都有身体不舒服的时候，大家能理解。只要养好了身体，后面，你会用你的表现让所有人都心服口服的。”

宋黎偏头感激地笑了笑。

其实，他并不很在意别人对他到底服还是不服，他只是不想让关心自己的刘总、李哲、郑秋……现在可能还要再加上一个许琛，失望和担心而已。

“你刚刚说，昨晚就不舒服，当时是在什么情况下发病的？”许琛刷开房门，把宋黎送到床边，忍不住开始刨根问底。

宋黎仔细回想了一下，眉头不由微微蹙起：“……有点奇怪……”

“怎么奇怪？”

“昨晚，也是读剧本的时候开始感觉不舒服。当时快要睡觉了，我想着今天要围读剧本，提前熟悉一下比较好。刚读了几句，就开始头痛心悸。我以为是白天没休息好的缘故，便早早躺下了，随后症状很快就消失了，没想到今天……”

“把你的剧本给我看看。”

宋黎拿过随身挎包，把许琛刚刚帮他收进去的剧本又重新拿出来递过去。

这剧本的封面和装帧设计跟许琛自己那本完全一样。他将纸页“哗啦啦”快速翻了几遍，又提着书脊冲下抖了抖，没发现任何异常。

翻开纸页凑到鼻子边闻了闻，除了淡淡的油墨香，没有任何异味。

许琛将剧本翻到宋黎刚刚读过的部分，自己轻轻出声读了一遍宋黎的台词，语音流畅清晰，没有任何磕绊。

听着自己无比熟悉的台词从许琛口中念出来，宋黎下意识捻了捻指尖，心里有种异样的悸动和温暖悄悄流过。

许琛读了好几段宋黎的台词，始终没出现任何问题。

最后，他只好合上剧本，对宋黎轻叹一声道：“你大概是太累或者太紧张了，先好好休息，不要给自己那么大压力，嗯？”

“嗯。”宋黎点头答应着，缓缓垂下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阴影，瞧着有股莫名的乖巧和神秘。

许琛喉结轻轻一滚，还想说什么，忽听房门“嘀”地一声，被人从外面刷开了。

从外面进来的，是闻讯及时赶来照顾病人的李哲。人家的生活助理已经就位，许琛没理由继续停留，只好殷殷嘱咐几句，慢吞吞离开了。

不多会儿，宋黎彻底恢复正常，头痛心悸的症状全都消失了。

李哲掰着他的肩膀上下左右看了半天，蹙眉发愁：“要不咱们还是上医院好好检查检查？你说你年纪轻轻的，该不会有什么隐疾吧？”

宋黎立刻摇头反对。

医院是他来这个世界接触的第一个场景，那地方委实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

每天被各种奇奇怪怪的仪器轮番检查，从早到晚被针扎着往身体里输入大量液体，还有那些无穷无尽的叹息、惆怅和哭泣……想想都令人头皮发麻。

李哲也突然想起这茬儿，右手摸着下巴沉吟：“你说……你这种情况，会不会是之前生那什么病留下的后遗症？”

宋黎心里十分清楚，自己根本没生过病。他摇头道：“之前也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啊！”

“那倒也是。到底怎么回事呢？你自己能不能找出点规律？”

只犯过两次病，要谈规律，似乎为时尚早。

宋黎默默拿过剧本，犹豫道：“要不，我再试试？”

李哲鼓励地冲他点点头。

虽然“一读书就头痛”是很多学渣的口头禅，但这毕竟只是一种比喻，当真会在阅读时出现身体不适的人，少之又少。

李哲实在无法相信，宋黎头痛跟读剧本，这二者之间，当真会有什么联系。

但是，令人无法相信的事还是出现了。只读了短短几句，宋黎再次脸色惨白、额头直冒冷汗，捂着胸口跌落在枕头间，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这次，因为待在私密空间里，无需强忍着，所以，他的反应看上去比之前还要大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