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深深蹙眉，表情比宋黎本人还要痛苦。他坚持要送宋黎去医院，被强行拦住了。最终，只能手忙脚乱帮人揉胸搓背，不停喂水。
半晌，宋黎脸色稍缓，摆摆手道：“小哲，你别紧张。其实只要拿开剧本，休息一下就能好。”
看着宋黎逐渐由苍白转为粉白的脸色，李哲长吁一口气，闭了闭眼，忍不住感慨：“我可算知道了，为啥西子捧心能成个典故。长得好看的人生起病来，还真是比一般人招人疼。”
宋黎忍不住喷笑出声：“小哲，你这么直冒酸气，你妈知道么？”不得不说，宋黎的语言天分是很突出的，这些现代俗梗，他现在张口就来。
李哲哈哈笑起来：“别说我妈不知道，我自己也没想到啊！不过你刚刚那个样子，真是能把人的魂儿都吓飞了。”
顿了顿，他将宋黎的剧本接过来，想要试着出声朗读，突然想起什么，蹙眉问：“你在旁边听着应该没事吧？”
宋黎缓缓摇头：“没事。刚刚琛哥也读过，我听了没任何反应。”
“哦……许老师最近对你倒是够好的哈。”李哲不过随口一说，宋黎心里却泛起丝丝缕缕异样的甜。
这种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比单单自己心里想还要美妙动听许多。
李哲读了好一会儿，挠挠头一脸懵：“没问题啊！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就觉得这台词写得还挺吸引人的，我一个门外汉，情绪似乎都被带动起来了。”
宋黎咬了咬唇角，怔忪道：“那……可能还是我自己身体出了问题？可是，最近都要围读剧本，该怎么办呢？”
李哲眼珠转了一圈，笑道：“你记忆力不是挺好吗？干脆背下来得了。”
“嗯？读都不能读，怎么背？”
“既然你听着没问题，那就我读给你听呗！你跟着我把台词记下来，围读剧本的时候，你直接背不就得了？反正这台词迟早也都得背不是？”
“嗯，倒是个好办法，只是要辛苦你了。”
“嗨，辛苦啥？碰上你这么个主儿，我这助理已经当得够省心的了。”
宋黎感激地笑笑：“其实，之前拿到旧剧本以后，大部分台词我都背下来了。张导送新本子过来，说里边有一些改动，所以我才开始重新读。想来，同一部戏，就算有改动，也不会太多，背起来应该挺容易的。”
“好嘞！那咱们就这么干呗！”
下一次剧本围读，宋黎不仅恢复正常，而且表现优异。
所有演员都在照着剧本念，宋黎不想显得太过高调和炫耀，所以，他虽然是在背台词，但剧本是照常翻开的，目光也往下垂着，只不过没有真正聚焦在纸面上而已。
因为对台词已经很熟悉，他用不着盯着文字看，反而有余裕在里边投入更多情绪，所以表现越发亮眼。
许琛坐在旁边，听宋黎声情并茂用声音演绎角色，心里美滋滋暖洋洋的，骄傲地像宋黎是他什么人一样。
张长远和谷千原看上去也都像松了一口气。脸色本来就明朗的张导看上去越发明朗，日常缩在角落不爱出声的那位，脸色也从阴郁重新转回面无表情。
他们的心情，许琛和宋黎都能理解。男二号这么重要的角色，一旦选角失误，可谓事关重大。
而临时毁约换演员这种事，是任何剧组都不愿轻易尝试的，其中牵扯到方方面面的关系和问题，比初次选角耗费的心神要多得多。
不过，这件事顺利解决，也有让许琛不如意的地方。
李哲要帮宋黎背台词，收工后便长时间待在宋黎房间不走，惹得某些访客不便随时登门，心里气闷又无计可施。
对此，宋、李二人毫无所觉，他们俩之间的关系倒是越发亲密了。
李哲性子原本就跳脱活泼，最近，他比从前更爱开玩笑，动不动金句频出，对帮着宋黎读剧本这事儿也格外上心。
这晚，听李哲念完台词，宋黎忍不住感慨：“我怎么觉得，你其实是个被助理耽误了的演员呢？听你念这些台词，感觉情绪挺饱满挺投入的，我都有点自愧不如了。”
李哲挑眉笑道：“是吗？没准小爷我本来就有这方面天赋呢？可惜了，以前没好好发掘发掘，白给耽误了呢。”
宋黎瞧着他挑起眉毛笑着的样子，叹道：“你别说，还真有可能。我最近觉得，你跟戏里的小少爷越来越像了，不光说话像，连表情和某些小动作都有点像，你该不会不知不觉已经入戏了吧？”
李哲下意识勾勾唇角：“像富二代小少爷么？那敢情好啊。谁要是能当真给我落实一下，那就更好了。”
宋黎想了想，正色道：“其实，你要真对演戏有兴趣又有感觉，现在入行也不晚呀，你现在还很年轻，还谈不上耽误吧？”
说了半天闲话，李哲因为读剧本而悬浮在半空中的情绪开始缓缓落地，他憨笑道：
“嗐，算了吧！本人别的优点没有，自知之明还是有那么一点。就咱这张脸，混演艺圈实在有点不够看的。”
“你也挺帅啊，长相很周正了。”
“光周正怎么够？”
宋黎笑了笑，没再多说。
李哲并非刻意谦虚，他说的其实是实话。当演员，要么颜值足够突出，要么就得长得有特色有辨识度。
李哲长相虽然不差，但只是中规中矩的路人脸，在荧幕上很难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这样的人，不见得一定不能出头，但在帅哥如云、淘金者如过江之鲫的演艺圈，难度的确有点大，至少比那两种人要难很多。
为期半个月的剧本围读结束之后，《游戏人生》正式开机拍摄。
片场，许琛穿着一身城乡结合部穿搭独自坐在台阶上，抬头望天，眼神迷茫而空洞。
瞿浩拿了瓶纯净水缓缓靠过去，微笑着拧开瓶盖递向许琛：“许老师，您先歇会儿喝口水吧。布景还没搭好，您就早早入戏了，我们这些人在旁边瞧着，都觉得着实有些心惊。”
这个马屁拍得实在危险。万一许琛好不容易入戏，被人这么一打搅，不得当场发飙？
不过，瞿浩是做足了功课才来的。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许琛是天赋型演员，入戏很快，很少提前酝酿情绪，拍完戏也能及时抽离。所以瞿浩刚刚那句，纯粹就是无意义地拍马屁套近乎罢了。
许琛缓缓将眼珠子从天空移到瞿浩脸上，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人是谁。
看着瞿浩这张脸，进而联想到跟这人有关的另一个人，许琛才像突然回过神一般，眼神逐渐变得清明。
他迅速扫视全场，视线终于锁定穿着一身名牌跟李哲躲在角落里对台词的宋黎。
许琛轻轻左右晃了晃脑袋，像晃开什么虚无的情绪。他远远盯着宋黎看了好一会儿，心神仍有些恍惚。
如果没记错，他跟宋黎已经有好几天不曾私下接触了。为什么呢？
就算工余李哲总是待在宋黎房间里，也并非全无空隙。想要找个相处的机会，总能找到吧？为什么自己居然忘了去找他呢？
他缓缓起身，径直朝宋黎的方向走去，徒留举着水瓶的瞿浩呆在原地，半天回不过神来。
待看清许琛走过去的方向，瞿浩眯了眯眼，眼底闪过一抹不甘和愤恨。
许琛慢慢靠过来，不知是谁提醒了谁，宋黎和李哲齐齐转头冲他微笑。
一个穿着昂贵的戏装，另一个只穿着普通的牛仔裤针织衫，但这两人脸上的表情竟出奇相似，都活脱脱像戏里那个明朗单纯的富二代小少爷。
接过宋黎递来的饮料，许琛一声不吭挨着他坐下，心里的空茫和不安似乎减少了一些。
宋黎笑道：“琛哥，最近是不是很忙啊？”
许琛好几天没私下找过自己了，若说宋黎心里一点都不惦记，那肯定是假话。但他也深知，这才是他们两人之间该有的正常状态。对方不来，他自然不敢主动贴过去。
许琛苦笑一下，闷声道：“忙什么啊？还不都是瞎忙。忙来忙去，最终不过一场空。”
宋黎微微一愣。这说话的腔调和语气……实在不像许琛……
许琛一向是骄傲耀眼的，也是积极进取的，在他眼中，凡事皆有可为，消极抑郁这种情绪，从来都与他无关。
宋黎小心翼翼问：“怎么了，琛哥？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许琛垂下眼皮低声道：“没什么不开心的事。”不待宋黎舒出一口气，他又叹息道，“但也没什么值得开心的事啊。”
“呃……”宋黎顿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
许琛抬头冲他笑了一下，笑容有些牵强：“你别在意，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反正你这样的小少爷，永远都不会懂的。”
小少爷……宋黎心脏猛地一跳！许琛为什么说他是小少爷？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呆愣半晌，宋黎才缓缓意识到，许琛指的，应该是他在戏里的角色。
宋黎不禁哑然失笑。笑自己神经过敏，也笑许琛吓人不浅。
难道对方是入戏太深了？仔细回想，许琛刚刚说的那些话，跟这部戏里男主的某些台词何其相似！
宋黎以前听人说过，有些演员入戏太深，一时走不出来，就会暂时分不清现实和演戏。没想到，我们不可一世的许大影帝居然也会这样么？
宋黎心里感到诧异，也莫名有些担心。
从来没在现实中看到过如此脆弱消极的许琛，他这样子，莫名惹人心疼，令人忍不住想要安抚和怜惜。
但宋黎不敢有多余的动作，只敢觑着对方脸色漫无目的找些不相干的话题转移注意力。他只希望，不拍戏的时候，许琛永远都是骄傲明媚的。
在宋黎身边待了一会儿，听对方温言细语东拉西扯，许琛心底那种空茫无所依的状态好了许多，心情逐渐明朗起来。
临走之前，他终于露出今天，也可能是最近几天唯一一个真实的笑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