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收工前，剧组通知明天休息一天。宋黎和李哲决定晚上多熬会儿夜，趁着休息日把下周要拍的台词趁早解决掉。

晚上十二点多，李哲还待在宋黎房间。

眼见他泪眼朦胧打了个哈欠，一开始的豪情万丈已经萎靡下去，宋黎抿嘴笑了笑，从小冰箱里拿了罐冰咖啡出来，非常体贴地帮人把拉环拉开，摆在李哲手边的茶几上。

李哲头都没抬，双眼仍盯着剧本。突然，他激动地从沙发上一跃而起：“他在京城！他居然在京城！这个IP地址是京城的！”

与此同时，“哐当”一声，宋黎刚刚打开的咖啡在李哲手边翻倒，褐色液体全数泼向那本装帧设计异常精美的剧本……

片刻的静默之后，两人面面相觑，同时陷入呆滞。

宋黎知道李哲是在念台词，可这……未免也太过投入了吧……

“龙吟九天……他人就在京城……”喃喃说完这句，李哲才像突然回过神一般，盯着一片狼藉的剧本和茶几，终于说出一句回归现实的话，“完了，这剧本……咋办啊？”

宋黎十分无语。

如果是普通剧本，再打印一份就好了，没什么好震惊好可惜的。

可是，这份剧本，据说承载了谷千原的某种执念，是由他亲自审定、亲自监工装帧打印的，如果随便替换成别的打印本拿出去，不小心被这位强迫症编剧看到了，还真有点不好解释。

李哲用纸巾把茶几上的液体慢慢清理干净的时候，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十分成熟大胆的计划：

“照我看，这剧本虽然做得挺精致，但也不算什么独家工艺，谷编既然能找人做，咱也能做。找个像样点的图文工作室，让人照猫画虎仿照着做一本，他又不可能特意上你跟前来仔细检查，肯定能蒙混过关的。”

宋黎想想，这倒是真的。

谷千原这人，似乎特别不喜欢跟人近距离接触。虽然宋黎经常能感觉到，他的目光总在自己身上来回打转，但人却从来没有走近过分毫。

剧本只要装帧设计大差不差，就那么远远看过来，肯定看不出差别。而且，宋黎的台词已经背下来大半，到了后期，就是不拿剧本也完全说得过去。

第二天的休息日算是彻底泡汤了。

为保险起见，宋黎和李哲特意起了个大早，打车跑到影视城外面的市区找了家图文打印店。

因为是急件，又有各种特殊要求，所有文字还要重新手打录入，他们花了比正常印制多十倍的价钱才将这份麻烦的剧本搞定。

新印出来的剧本其实并没能做到十分还原。跟原本的主要差别，是内页用纸不太一样。

那家打印店没有完全一样的纸，只好找了颜色和厚度差不多的纸张替代，视觉效果近似，但触摸时的手感略微有些差异。

除了这点瑕疵之外，至少从视觉上看，新旧剧本之间的差别微乎其微，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对着两本外观几乎一模一样的剧本，李哲很为自己的机智自鸣得意，中午特意找了家川菜馆小小庆贺了一番。

宋黎却对打字小妹的手动录入能力不太放心，一回到酒店，先找了几段自己已经背熟的台词检查打字质量。翻了好几处都没发现错误，这才慢慢把心放回肚子里。

两人长舒一口气，懒洋洋向后倒进沙发靠背里。这大半天真可谓累身累心，谁都懒得再多说一个字。

过了好久，李哲不确定的声音才幽幽响起：“刚刚……你检查那剧本，应该读了里面的台词吧？你的身体……没事了？”

“好像……没事？”宋黎缓缓坐直身体，将新打印的剧本捞过来，先翻到当初让他犯了两次病的那一段，出声朗读了一遍，什么事都没发生。

两人默默对视一眼，李哲踌躇道：“会不会是因为你已经背熟了，所以就……没影响了？”

宋黎又翻到后面还没来得及背的部分，照样大声朗读一遍。李哲紧紧盯住宋黎脸色，做好了随时准备救护病人的姿态，但是，依旧什么都没发生。

愣了半晌，李哲喜道：“太好了！咱这也算因祸得福啊！这下我可算彻底解放了，再也不用帮你读剧本了，哈哈哈哈。”

宋黎混乱的大脑被李哲带偏了那么一瞬：“我看你平时不读得挺投入挺高兴的么？原来早就不想干了啊？”

“嗨，谁还爱没事儿主动揽活儿呀？没办法的情况下，咱肯定愿意帮你，绝无二话！要是不用帮了，那不也乐得落个轻松嘛！”

宋黎垂眼静默片刻，要笑不笑地看向李哲：“那我要是说，我已经习惯了让你帮忙，就非想让你读给我听呢？”

李哲先是一愣，接着便大笑起来：“不是吧？你这么离不开我啊？哎呀阿黎，你这个样子，人家都有点害羞了呢！”

宋黎却正色道：“小哲，说真的，我感觉自己真的还需要再适应一下。就今晚吧，你再最后帮我一次，明天开始，我就自己看，好不好？”

宋黎心底，隐隐有一丝焦躁和不安，但他现在还没法确定这些情绪的确切来源，他必须先搞清楚一些事情。

李哲当然痛快答应了。宋黎是个很少提要求的人，但凡他能提出来，李哲哪有不满足的？

宋黎缓缓靠回沙发，盯着茶几上一脏一净两本剧本的封面看了一会儿，心底蓦然一惊：两本！

同样装帧设计的剧本，最开始就有两本！被谷千原特意送过专属剧本的人，有两个！

“……琛哥……”宋黎喃喃低唤一声，立刻扭头转向李哲，“小哲，不等晚上了，就现在，你再陪我练一次！”

“啊？呃……好啊，没问题啊。你别一惊一乍的，吓我一跳！”

李哲伸手就要去拿脏了的那本，却被宋黎拦住了：“用新的这本！”

“咱要不要省着点用啊？新的留给你拿去糊弄谷编呗，我又没洁癖啥的，旧的照样能看，字儿都清楚着呢。”

“……你没有我有啊……旧的太脏了，看着不舒服，还是收起来吧。”宋黎二话不说，将那本沾满咖啡残渣的剧本收进床头柜里。

李哲耸耸肩道：“行吧，我反正无所谓啦，那我这次小心点，别又给你弄脏了。”

李哲继续他们昨晚读到的部分，富二代小少爷楚瑜通过网络定位技术，发现他一直崇拜的游戏大神“龙吟九天”居然就在京城，跟自己处在同一片蓝天下，激动到不能自已。

宋黎悄悄盯着李哲的表情和肢体动作，发现对方不仅没像昨晚那样激动地蹦起来，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几分波动，语气更是平铺直叙不带一丝起伏。

不一样了，李哲的状态跟之前完全不一样……宋黎默默想。

当然，或许……还有一种可能，这段剧情李哲昨晚已经读过，事先知道了结果，不觉得激动也很正常。那……就另外找一段他不熟悉的剧情试试。

宋黎努力压下胸腔里越来越多的心悸，若无其事道：“这段我已经会背了。你再帮我读一下后面一场重头戏，今天咱们就可以结束了。”

“好啊，读哪段？”

“我来找给你。”

之前看过旧剧本，宋黎对剧情非常熟悉。而李哲只在帮他的时候才第一次接触剧本，一遍都还没读完，所以，他并不知道这个故事的后续情节。

宋黎找到整部影片中男二号小少爷楚瑜的高光时刻。那段剧情，讲得是他带领的战队在世界大赛上，经过异常艰苦卓绝的拼搏，终于拿到了冠军。

李哲斜斜靠在沙发上，表情平静自然，就像读中学课文一样，将决赛两天跌宕起伏的12局比赛的台词轻轻巧巧就念了出来。

直到最后，他才睁大眼睛，情绪有了一些明显起伏：“哎呦，阿黎，我可被你坑死了！我最讨厌剧透了！”

至此，宋黎的心彻底跌入谷底。

谷千原给他们的剧本有问题！

李哲之前的投入和共情，李哲时常表现出来的某些男二号的特质，并非他天生具备演戏天赋，而是在读那本古怪的剧本时，被无意识带动出来的。

一旦脱离那剧本，李哲就跟任何一个普通人的阅读状态是一样的，会关心情节，会共情主角，但绝不会让自己从语言风格到动作习惯，都像主角。

还有许琛……许琛最近的消极颓废，恍然失神，只怕也是在读剧本时被无意识带出来的，他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已悄然变成了剧中人物……

宋黎后背骤然渗出一缕寒意，从尾骨一直升到头顶。

而他自己，每次读那剧本，都会头痛心悸，身体上的痛苦大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完全没办法顺利读下去，更谈不上投入感情、产生共鸣……

所以，其实不是身体出了问题，而是身体在提示他，那剧本有问题……

这一切反常，或许，跟他来路不正、魂魄并非原装有关……

现在，他发现了问题，却无法将这猜测说给李哲或者其他任何一个人听。别人听了，只会觉得匪夷所思，难以置信。

毕竟，这是一个只讲科学，不讲怪力乱神的时代。生活中的大多数事情，都有因有果，用科学原理足以解释清楚。

可是，宋黎从前所处的时代，却是一个巫师和巫女依旧活跃、巫术依然在某些方面大行其道的时代。甚至他本人能出现在这里，也是托巫术之福。

所以，他才能在第一时间意识到剧本的反常，并合理推断出其中可能有巫术作怪的成分。

可是，这样的认知，他能说给谁听？又有谁会相信他？

他要如何解释这番推测的依据和来源？如何解释他跟其他人面对剧本时截然不同的反应？

但是，他也绝对无法做到置身事外，独善其身。毕竟，除了他自己，另一个拿到这诡异剧本的，是这个世界上，在他心里眼里都最最重要的许琛。

他必须解救许琛，必须在造成更大更坏的影响之前，尽快将许琛手里的剧本及早替换掉。然而，他既没法找人帮忙，也不能把真相告诉许琛本人，到底该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