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黎垂眼半晌不语，为付红和李思越的遭遇极度难过，也能理解付红的那些痛苦和虐心。

如果原本对灾难一无所知，无从防备，也无可避免，当痛苦真正来临时，总还有些借口聊以自我安慰。

可是，像他们这样，明明有机会防范，有可能避免，却不听劝阻，硬生生推着最爱的人踏入深渊的感觉，事后无论回想多少遍，都无法令人释怀。

许久，宋黎深吸一口气，轻声问：“所以，对那位高人，您除了玉钟山和青袍道士这两个特点，就没有更多线索了，对吗？”

“对……你刚刚说，那个编剧叫谷千原，是哪几个字？怎么写？”付红眼中隐隐闪烁起一簇狂热的火苗。

“……阿姨，谷千原跟张长远不一样，他能做到那些事，说明他不是普通人。您……最好不要再想着莽撞行事。下一次，可能就不会那么容易了。”

“我知道。不是还有你么？我等着你的结果。如果你解决不了，那只能等我出去……”

出去干什么，不言而喻。

宋黎顿了顿，并没有多劝，只将谷千原的名字打在手机上拿给付红看。

一个失独母亲的心，不难理解。她的下半生，或许都要在痛悔和仇恨中度过了。给她一点复仇的念想，总比什么都没有强。

跟宋黎聊了这么一场，付红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彻底变了。她的眼里，重新燃起了一丝希冀。

临走，宋黎终究没忍住，试探着问：“阿姨，您一开始，为什么对许老师是那种态度？”

付红眸色瞬间冷了下来：“他也是个害人精！思越的死，跟他也脱不了干系！”

“……为什么？”许琛莫名其妙被扣上这么大一顶罪名，宋黎从里到外都觉得很不舒服。

“思越就是因为特别崇拜这个许琛，才会挖空心思跑去张长远的剧组试戏，说什么要循着许琛走过的步伐前进……如果不是因为他喜欢许琛……他也就不会……”付红的声音又带上了哭腔。

“……可是，阿姨，这事也不能怪许老师。喜欢他的人那么多，他也的确是很优秀的演员啊……其实，他本人也是受害者，也受了剧本的不良影响。而且，如果思越在天之灵知道您在迁怒他最喜欢的前辈，恐怕也会于心不安吧？”

付红听到最后，缓缓抬头，一时陷入怔忪，不知该如何接口。

宋黎浅浅笑了笑，又说：“今天的探监，还有后续查找真相的进一步安排，都是许老师在计划。他也很想还您和思越一个公道啊。”

付红愣了愣，神色逐渐恢复平静，她表情莫测地看着宋黎，说了今天唯一一句题外话：“年轻人，你很维护他啊！在你心里，他恐怕比你自己还重要吧？”

宋黎瞪大眼睛，侃侃而谈的唇舌第一次失去声音。姜还是老的辣，这句话果然很有些道理啊。

宋黎走出探监室，一眼看到许琛站在门边，唇角微微翘着。见他出来，目光马上追过来，眼底还带着盈盈笑意，一点不像一个被人赶出房间的人。

宋黎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探监室，突然反应过来，许琛可能从始至终都站在门口，听到了自己为他辩白。

他垂下眼，脸颊微微一红。许琛会不会觉得他很心机啊，一有机会就卖乖示好。可是天地良心，他是真不知道许琛会在门口听了全程。

隔着房门和里头那层玻璃，许琛其实只能听到宋黎这边的声音。所以车子开起来之后，宋黎把他跟付红的对话细细跟许琛讲了一遍。

许琛沉默了一会儿，低声感慨：“没想到除你之外，居然还有其他人事先洞悉了剧本的秘密。看来，这个世界上未知未解的领域还有很多，我以前太狭隘太自以为是了。”

“不会啊！这种事本来就毫无道理和逻辑可言，除非亲自遇到、亲身经历，否则谁又能相信呢？”

听到宋黎下意识便忙着为自己辩白，许琛轻轻笑了一声：“嗯。那接下来，那位道士就非常关键了，没准他知道更多，甚至能解决我们目前面临的问题呢？咱们应该尽快找到他。”

“玉钟山好像还有点远，咱们现在正拍着戏，什么时候去合适呢？”

“春节吧。春节期间剧组一般会放十天左右的假，你方便吗？还是说过年必须得一直待家里？”

“我方便的。最多除夕和大年初一、初二跟父母团聚一下，其他时间都可以。琛哥你呢？不用一直陪着家人吗？”

“我跟你差不多。那咱们就先说定了，大年初三一起去玉钟山。”

宋黎垂眼捏了捏手机：“李思越已经基本确定是受了剧本影响，那……其他演过张长远和谷千原电影的人，情况恐怕也不容乐观，咱们需不需要再多确认一下？”

许琛蹙着眉用指尖敲了敲方向盘，点头赞同：“确实，张长远和谷千原到目前为止合作了六部电影，即便只算主角，也牵涉了不少人。特别是封雪，她跟李思越的表现正好相反，这实在很诡异。不知道其他演员又是什么情况。”

“那咱们回去就着手查一查，看看封老师这种情况是特例，还是说还有其他人也跟她一样。”

“嗯。回去以后你先安心拍戏，这事儿交给我来办吧。毕竟我在圈子里认识的人比你多，查起来更方便。”

“好。”宋黎抿了抿唇，没有争先恐后。跟封雪有关的部分，的确是由许琛介入才更合适吧。

车子从西北方向驶入京城的时候，天色已大暗，路上的街灯全部点亮了。

许琛摩挲着方向盘缓声开口：“好久没回家了，我想回去拿点东西。你看，我是先送你回剧组之后再过来，还是麻烦你跟我顺路去一趟我家？”

“……”宋黎一时无语。

剧组租的拍摄基地和酒店在东南方向，许琛家在正北方向……这种问题，也不知道许琛是怎么想出来的。

他忍笑小声道：“如果方便的话，就先去你家吧。你开回剧组再回家拿东西，等于要将这段路重复走三遍啊。”

许琛轻笑一声，愉快地打灯并线：“那就麻烦宋老师陪我跑一趟啦！”

许琛家所在的别墅区，宋黎以前其实来过。许琛在这片区域有两套房子，一套自主，另一套当作工作室的办公地点，两套房子之间离得不远。

宋黎跟《青玉案》剧组签约时，去过他工作室。

想起当初宋黎怀里抱着他的大脸抱枕对人笑的样子，许琛忍不住轻笑一声，心底又忍不住有些遗憾。当时怎么就那么有眼无珠呢？

宋黎不知道许琛笑什么，好奇地偏过头去看他。

许琛微微垂眼，嗓音低沉好听：“当初我工作室前台小姑娘送你的抱枕，还在么？”

宋黎想起被他藏在衣柜、每晚搂着睡觉的抱枕，脸色瞬间变成一块红布：“……在……在的啊，怎么了？”

“没什么，没扔就好。”

“……”

其实宋黎不懂，许琛是真的很担心。当初说过那么恶劣的话、有过那么深的误解和成见，但凡是个有脾气的，扔个抱枕都是轻的。

所以宋黎拒绝自己、表现出疏离和不信任，他全都能理解。恶劣的影响，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消除的。许琛觉得，自己需要努力的地方还很多。

车子开进别墅区大门，宋黎犹豫着开口：“不先在外面吃个饭吗？”

中午饭是在H县的监狱外面随便凑合的。无名小餐厅环境一般不说，味道更是奇差，两人都只随便对付了几口。他这会儿已经有点饿了，许琛体格高大，一路开车往返，只怕比他更饿。

许琛脸上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回家做饭给你吃。”

“你会做饭啊？”宋黎大感惊讶，饶有兴味地看向许琛的侧脸。无论怎么看，许大影帝都不像会做饭的人啊。

许琛抿了抿唇：“稍微会一点儿，两个人的晚餐应该不成问题。”

去外面的餐厅有被围观的风险。好不容易得来的二人世界，他不想浪费在跟路人和媒体你追我躲的游戏上。

另外，他还听人说过，做饭给对方吃，是快速博取好感、拉近距离的好办法。

他在事先安排今天的行程时，已经嘱咐朱筱婷往冰箱里塞满了东西。

进了门，玄关处整整齐齐摆着两双一模一样的藏蓝色男士毛绒拖鞋，一大一小，簇新干净。

宋黎换上小的那双，大小正合适。他觉得简直像是特意为他准备的。

不过想想也知道不可能。他们是刚才在外环路口才决定一起来许琛家的，主人根本没时间准备这些。

许琛家的房子大而空旷，家具很少，简洁明快又一尘不染，不像是长久没人住的样子。

房间的主色调是原木色和米白色，灯光是暖黄色。所以尽管房子很大，却丝毫不显冷清。在这冬日的夜晚，看上去格外温暖宜人。

宋黎看看处处透出温馨细节的房间，笑着说：“没想到琛哥的家是这样的啊，这么暖。”

许琛挑了挑眉：“那你想象中我家应该是什么样？”

“嗯……应该会有点酷，或者很清冷，比如灰白黑那种风格的。因为你人就比较酷啊。”

许琛淡淡笑了笑：“酷，翻译成中文就是冷。既然我人都那么冷了，家里自然要暖一点，不然显得我多凄惨。”

温暖的家里，还需要有温暖的人。许琛默默想。

宋黎略有些拘谨地坐进沙发，许琛笑说：“我去厨房准备吃的，你在家里随便转转，想进哪个房间都可以，不用拘束。”

宋黎有点兴奋起来：“所有房间都可以参观吗？”

“当然，楼上楼下，卧室、书房、影音室……所有房间你想进都可以进，就当是在自己家一样。”

宋黎不客气地起身。这可是许琛的私人空间啊！无论作为粉丝，还是作为爱慕者，他都不可能不好奇。

这样的机会，可能也就这一次了，错过了就很难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