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南看出我生无可恋，一心求死，质问我难道不想为父亲和家人鸣冤昭雪、报仇雪恨么。我当然想啊！可是，就凭我，身无所长，一无所有，怎么可能？”宋黎苦笑道。

许琛紧了紧手指。的确，在当时那样的条件下，躲起来不被人发现、不被人抓到，还能顺利生存下去，对宋黎来说已经是千难万难，哪里还有鸣冤报仇的机会？

“紫南告诉我，每个人的灵体都可以在世间转世投胎，在不同的时空生成不同的魂魄和身体，但这些魂魄归根结底出自同一个灵体，他们的本源是相同的。而她会一种换魂之术，可以让同一灵体的不同魂魄彼此之间交换身体。”

许琛心头剧震：“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的原身，跟真正的宋黎，其实是同一个灵体在不同时空的转世？”

“是。紫南说，同一个灵体之间的魂魄互换，成功率才足够高，也足够稳定，不容易跟身体产生排异反应。”

“所以，她让你通过互换魂魄的方式逃到这里来？”许琛问。

“不止。如果只是为了逃跑，那我岂不是等于白白害了原主，让他替我去送死？我又怎能答应？”宋黎略带埋怨地瞄了许琛一眼，为他对自己的误解。

“紫南当时告诉我，可以在我的来生和前世中，找一个最强大的魂魄，比我自己要强很多很多……她帮我跟那个魂魄订立契约，交换身体后，由那个最强大的魂魄帮我实现鸣冤昭雪、报仇雪恨的目标，然后，等对方完成任务，契约兑现，我们就可以重新换回来。”

“换回来？！什么意思？你的意思难道是……如果原主的魂魄在那边完成了沉冤昭雪的任务，你……你们，又会各自回到原来的身体、原来的位置？”许琛目光变得犀利，声音却隐隐有些颤抖。

宋黎垂眼陷入沉默，这正是他此刻最不愿面对的事实。但，事实终归是事实，他轻轻抬眼正视许琛，沉声道：“是的。”

许琛一下子慌了手脚，他的指尖无意识掐住掌心，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换回来，意味着身边这个不会弹筝、只会骑马的小少爷宋黎就要消失了？这怎么可以？他不能接受！可是，不换回来，说明任务失败了，就这样让对方的父亲、对方的家族一直蒙受不白之冤吗？也不可以啊！

许琛心里一时矛盾到了极致。静默了许久许久，他才慢慢想起宋黎之前的某个措辞，低低试探道：“你刚刚说，她骗了你……是什么意思？”

宋黎自嘲似的轻笑一声：“当紫南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我觉得，既然是我自己的转世，跟我本人是一样的，帮我父母家人报仇雪冤无可厚非。而且，既然是最强魂魄，那对方一定能够做到。所以，我答应了。”

许琛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觉得……他其实没那么强？”

“对。换过来之后，我才发现，原主虽然很优秀，但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强大。他的天赋和才华，都只限于音乐领域，跟平反冤案、报仇雪恨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是在一场重大演奏比赛临上场之前，突然失去了意识、完成了交换。这说明，他当时根本毫无准备……很可能，他其实不是自愿的……不像我，早早知道一切，也做好了万全准备。”

许琛眼皮微微一跳，抬眼问：“具体呢？你做了什么准备？”

“以原本的小少爷身份，努力活下去，然后等待魂魄交换。”宋黎声音淡淡的，像在说什么无足轻重的事。

但许琛却记得，小少爷全家都被判了死罪关在牢狱中，作为将军的亲生儿子，他自然不能幸免。所以，他问：“你如何做到努力活下去？”

“卑躬屈膝，认贼作父，抱着冤枉我父亲的仇人的大腿苦苦哀泣，百般求饶，甚至不惜当众跟父亲划清界限……”

宋黎的神情像在发笑，嘲笑他自己，可他的声音又哑又抖：

“对我的这些表现，仇人非常满意。因为，全家上下受尽酷刑，没有一个人肯认罪、肯低头，他拿不到一份像样的供词，拿不出半张认罪书。而我，是唯一的例外。所以，为了奖励我，也为了体现他的大度，他免了我的死罪，改判鞭刑二十，流放三千里。”

“鞭刑……二十……”许琛狠狠闭了闭眼，他想起拍戏时被火鞭抽打的墨玉，他当时，怎么会……怎么会真的以为，那是宋黎的演技！

又过了许久，许琛轻声问：“那你觉得，他能完成那个任务么？”

“我不知道。他应该比我强，比我厉害。可再厉害，他也只是个21岁的音乐生，他一过去，面临的便是受过鞭刑的虚弱身体、三千里流放，以及……一个很坏很坏的名声……”宋黎闭了闭眼，哑声道，“我很后悔，是我害了他。”

许琛终于明白，为什么宋黎在“父母”面前那样乖巧，为什么他要忍着误解和屈辱在娱乐圈努力赚钱……这一切，都归咎于他内心深处的愧疚和懊悔。

“那个紫南，她为什么要骗你？”

“大约……只是为了救我吧。如果她不那样说，我不会答应这场换魂闹剧，那我便不会去努力求生，只会乖乖跟着我的家人一起受刑、死去。她应该是不想我死的。”

许琛微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当初他就隐约觉得，宋黎和他口中提到的那位会巫术、会算命的人关系非同寻常，如今看来，这位紫南似乎的确对宋黎用心至深。

“而且，换过来之后，在这个身体里呆得越久，我就越明白，在那么多前世来生之中，紫南为什么选了宋黎。”

“为什么？”

“她曾经提过，换魂可能会让身体产生排异反应。而我在这具身体里，呆得很舒服很自如，没有任何不适。所以，她应该不是选了最强的魂魄，而是选了最适合我的身体。她其实对翻案、对雪冤并没有太多信心，她只是想让我继续活下去。”

许琛缓缓点了点头：“的确，她为你考虑得很周全。她为你换了这具最适合你的身体，如果原主宋黎没有完成沉冤昭雪的任务，你在这边可以好好活下去；如果他有幸完成了任务，那你们顺利换回去，你就能继续回去当你的小少爷。”

“是……可是，她不知道，她这样安排，我并不会开心，这对原主太不公平。而我，作为窃取了别人人生的小偷，又怎么能够安心享受这一切？”

许琛试图安慰宋黎：“既然，他是你灵体的转生，也或许……你不用那么见外？”

“不。真正换过来之后，我才明白，就算是同一个灵体，但既然已经生成了不同的魂魄和身体，那他就是另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便没有资格再去占据他的人生。可是，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

“这是紫南的安排，也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你也不必太过自责……”

“……我没法怪紫南，她是为了帮我、救我。要怪，就怪我自己没有信心没有能力去雪冤、复仇，也怪我当时没能想清楚一切前因后果……”

许琛沉默片刻，攥紧手指，问出了在他心底盘旋徘徊、最令他抓心挠肺的那个问题：“那……如果原主果真在那边完成了任务，你怎么能知道？你们又如何完成交换？”

宋黎静了一瞬，缓缓从衣领下摸出了那块护身符。这是许琛第一次近距离仔仔细细看这块护身符。

这是一块拇指大小的鲸鱼形状吊坠，黑色，通体泛着莹润的光泽，看不出具体材质。

宋黎低声道：“这是魂契，它有一对，一黑一白，我原来的身体上戴的是白色，这边戴的是黑色。它其实不是什么护身符，而是换魂的法器。别人伤害我，它并不会自动保护我。但除我以外的人如果试图抢夺它，它会发挥自我保护功能。”

“换魂的法器？这就是谷千原一直想要它的原因？”

“是。所以，我才会猜到他跟我是同一种情况。只不过，谷千原显然没有魂契，他应该是用了其他方法实现了穿越。而他现在试图抢我的魂契，不知是想穿越回去，还是想怎样。”

“先继续说，你跟原主……你们怎么实现交换？”

“紫南告诉我，如果那边完成了任务，可以由原主用魂契配合符咒，启动程序，实现魂魄互换。而我只要被动等待就可以。”

许琛深深蹙眉，声音不自觉高了起来：“被动等待？那岂不是意味着，你连自己在什么时间回去都不知道？回不回去也不由你来控制？你岂不是……岂不是随时都有被换回去的可能？”

宋黎无奈地笑了笑：“是啊。这件事，原本就是原主吃了大亏，什么时候回来，本来就该由他说了算啊。”

“那……如果原主翻案成功，他就是将军府唯一的嫡系传人，过上了你从前过的那种锦衣玉食、大富大贵的生活，万一他想一直占着那个位置，不想回来呢？”许琛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内心隐隐觉得，这其实是个不错的结局。

宋黎笑了笑：“有那块白色魂契在，紫南也可以催动符咒来完成互换。她毕竟是巫女，也是这场换魂事件的制造者。”

“那如果原主把魂契扔了、毁了呢？”许琛追问。模模糊糊的，他觉得自己不是在追寻一个答案，而是想迫切推导出某种可能性。

宋黎收了笑容，沉默片刻，低声道：“其实，两块魂契法力并不相等，我这块黑色的，才是主法器。紫南当初，的确对我存了很多偏心。”

停下思考了一会儿，他接着说：“你问的这种情况，她也考虑到了。她告诉我，如果白色那块魂契被毁了，黑色这边会有感应，会出现异常的发热发光来提示我。那么，这便说明，原主不仅完成了任务，还毁了法器，试图占据我原本的身体和位置。到那种时候，我这边可以用黑色魂契配合符咒，来主动催动互换……”

许琛暗暗咬了咬牙。这个紫南，何止是偏心？她的私心之重，隔着上千年的时空，都能令人清楚感受到。

那边完不成任务，小少爷就在这边平静无忧地活下去；如果完成了任务，她就想方设法让小少爷回去跟她团聚，重新过上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她唯独没有管过原主的死活。

宋黎仿佛猜到许琛在想什么，他抬头勉强笑了一下：“不过，应该走不到那一步的……这边这么好，还有他的父母，有他热爱的古筝，他肯定愿意回来的……”

许琛垂首无语。你不也一样么？你也很想回归原位吧？那边有原本就属于你的世界，还有你那位什么“哥哥”……

想到身边这个人，可能会在随便一个什么时间、地点，毫无预兆地消失，突然之间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许琛只觉得胸口闷窒，难以呼吸。

他原本以为，他还有很多时间，很多耐心，他可以慢慢去打动宋黎，慢慢令对方彻底靠近自己……岂不知……所有一切，原来都不过是一场镜花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