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已经打开，眼看着人就要迈入走廊，钱申忍不住叫了一声：“宋黎，你等一下！”

宋黎捏着门把手微微转身：“还有什么事，钱总？”

钱申以拳抵口轻咳一声道：“那个……你知道么？潜规则之所以叫潜规则，是因为它是一种潜藏在表层规则之下、不能宣之于口的东西，下次……若再有人跟你提起此类话题，你不要那么直白地说出来，好吗？”

宋黎微微一愣，迅速领会了钱申的好意，忍不住笑了一声：“好的，我知道了，谢谢钱总教我。”

钱申也笑了，他随意地挥挥手，放人走了。虽然最初的目的没能达成，莫名地，心情竟意外有些愉悦。

宋黎带上房门之后转身，登时愣在原地。隔壁房间门口，许琛手握房卡，正以一种充满审视意味的目光盯着自己。

一愣之后，宋黎脸上已换上不掺一丝杂质的纯挚笑容：“许老师，没想到您也住这儿！”声音里，是藏不住的雀跃和欣喜。

许琛要笑不笑，目光却冰冷，他缓声道：“嗯。我也没想到，你一个刚出道的新人，消息倒挺灵通。”

连他这个联合投资人，也只是隐约知道钱申好男风，没想到宋黎一个刚进组没几天的新人，竟已大晚上跑来跟人开诚布公聊起了“潜规则”。

“什么……消息灵通？”宋黎没听懂。

“没什么。这样……以后，你在外面别到处逢人就说你是我粉丝，我丢不起那个人。”

面无表情淡淡抛下这么一句，许琛刷开房门进了屋，留宋黎一个人在楼道里风中凌乱。

他耸耸肩，又咧了咧嘴，表情像哭又像笑。

不知道什么缘故，他总能惹许琛生气或者生厌，每次，他还压根儿搞不懂自己到底错在哪里。也许，这便是所谓的上天注定，没有理由，也不需要原因。

又过了一个星期，终于轮到宋黎的戏份。

化妆师小菲一边往宋黎脸上涂美黑粉底液，一边低声抱怨：“孙导选角一向稳准狠，怎么到你这儿就不灵了？除了正常造型，我还得多给你加一道丑化工序。”

宋黎安抚似地笑了笑，随口问：“化丑对你来说应该很容易吧？”

小菲笑了：“倒也不难，只是……总觉得有点儿可惜……”

她在宋黎鼻梁最高处加了阴影，鼻翼两侧打了高光，面颊添了几处斑点，又将眉毛剪乱、眼泡画肿、唇色改淡，盯着人端详了半天，才犹犹豫豫勉强收手。

这场戏中，许琛扮演的青珝公子只是个认真写字、懒得理人的背景板，主要冲突发生在墨玉和洛棋之间。

洛棋不知从哪儿弄来一块古墨，编了一套来历，又细数出十八般好处，非常狗腿谄媚地表示要送给青珝。却被墨玉提前拦下，轻轻松松三言两语便戳破对方一番粉饰，从墨的颜色、质地、纹理、香气和叩击声一一辩驳，令洛棋哑口无言、落荒而逃。

对话过程中，墨玉要表现出一种轻松自如、举重若轻的戏谑感和松弛感，他只就事论事、信口而谈，并非故意刁难洛棋、令对方出丑，所以不能显得咄咄逼人。

嘲讽、取笑洛棋，痛打落水狗的任务，要由学堂里的其他甲乙丙丁学员来完成。

而洛棋则需要演出一种满口谎言、甘做狗腿的猥琐状，从一开始的心怀侥幸到后来的死不认账，再到最后找借口溜之大吉，是一副典型的跳梁小丑嘴脸。

演员走位之后正式拍了三遍，全部NG。看着显示器里的回播画面，孙伟的眉头越皱越紧。

钱申今儿不知怎么也来了片场，老神在在坐在导演身边憋着笑看热闹。

这场的主要问题基本都出在宋黎身上。

平心而论，他的表现跟试镜时相比，已经有了很大改善，那种戏剧腔基本没有了，但表演痕迹还是太重。

镜头里，洛棋的猥琐感明显是演出来的，那种感觉，就像一个稚子硬要学大人说话，拿腔拿调，极度违和。

孙伟努力维持着好脾气，把宋黎拉到一边单独讲了半天戏，送回去再拍，感觉还是不对，又NG了两次，简直让人无奈了。

演墨玉的李子扬看孙伟脸色越来越差，赶紧拎了瓶水过来递给导演，狗腿道：“孙导您别累着了，先喝口水歇歇嗓子，让我们俩先自己对对戏呗。”

孙伟接过水猛灌一口，伸手指着李子扬道：

“对对对，你先给他好好讲讲，你们年轻人之间好交流，我老人家真是有点说不动了。对了，我记得你是电影学院毕业的吧？他这都是基础问题，你给他好好讲讲。实在不行，你干脆给他示范一遍？”

李子扬一听就乐了，他想要立的，正是科班出身演技派人设，就是要演什么像什么，什么角色都能轻松驾驭。正愁没机会表现呢，没想到遇上宋黎这么个大草包。

李子扬示范洛棋，宋黎自然调换成墨玉给他搭戏，反正墨玉的台词他是一早就背熟了的。

孙伟让摄影师把机器打开，打算把这段录下来让宋黎下来之后好好参详参详。

一声“action”之后，演员各自进入角色，孙伟紧盯着显示器，钱申也不自觉凑了过来。

随着画面推进，李子扬示范的内容已经远远超出了刚才那一镜的范围，导演却迟迟没有喊“卡”。最终，因为李子扬实在不记得洛棋后面的台词了，才不得不强行终止。

孙伟盯着显示器张了张嘴，不知该说点什么。钱申忍不住轻笑一声，好意提醒他，演员们还等着他发话呢。

孙伟随意挥挥手，让演员们原地休息，他和钱申又对着显示器重看了一遍回放。两人头对头窃窃私语半天，终于把早已等不耐烦的许琛给招过来了。

他蹙眉问孙伟：“你们俩这副表情，到底怎么了？”

孙伟摸摸鼻子，声音放低，脸色略有些尴尬：“我在想，该怎么做工作，才能让李子扬同意把他俩的角色调换一下……”

“……”许琛沉默片刻，抬眼问钱申，“是钱总提议的吧？”

“对啊！怎么，你也看出来？我虽然不干你们这行，作为一个资深投资人，眼光还是蛮精准的吧？”

其实，刚刚许琛自己在旁边做背景板搭戏，也已经看出点端倪。钱申趁势提出这种要求，看上去合情合理，他无话可说。

三个人对着显示器又研究了一番，不得不承认，演洛棋毫无章法可言的宋黎，演墨玉简直浑然天成，比之前李子扬演得要好很多。

在这段场景中，李子扬演墨玉时，多少还是带出了一丝秀优越感的痕迹。但宋黎信手拈来、侃侃而谈，真就像一个贵公子随口闲聊几句自己早已熟知的常识，那种自然而然、恬淡自若的态度，就如同这样的聊天，他已经进行过成千上百次。

而李子扬演得洛棋，也称得上无懈可击，无论眼神、动作、语气，都拿捏得相当到位。

远远望着剧组三巨头之间诡异的气氛，李子扬心下有点忐忑，不知自己刚才的表演到底有没有秀到。

他心里还隐隐升腾起一丝不安。刚刚那场戏，衔接得太过丝滑了，似乎远远超出了宋黎之前的水准……

宋黎内心也是忐忑的。第一场戏就吃了无数NG，他真怕剧组把自己退回去，这样一来，他就既挣不到钱，也见不到许琛了。

最终，这场戏被临时叫停，导演重新安排了拍摄计划，饰演墨玉的李子扬被投资人叫去单独谈话。

宋黎一脸茫然，顶着洛棋乱糟糟的妆容，在片场彻底找不着北。

两天后，换角风波终于落定。

据说，为了让李子扬顺利接受新的安排，钱申不光没降他的片酬，还给提高了一些。另外，编剧那边也答应给洛棋这个角色增加一些戏份，使之更有存在感。

饶是如此，也没让李子扬好受多少。若非他只是个初出茅庐的新人，能挤进许琛的剧组实属不易，他肯定撂挑子不干了。

很快，剧组内部的小圈子里就开始流传出宋黎和钱申关系非同一般的流言。以往对宋黎不太看得上眼的那些人，有的越发不屑，有的则明显开始带上了讨好之色。

面对同僚的取笑，有个小配角压着嗓子嬉笑：“开玩笑，我敢不讨好他么？人家背后可是本剧出品人、最大投资方，谁得罪得起？万一不小心一个枕头风吹过去，咱这种小蝼蚁还不得吃不了兜着走？”

对片场诡异的氛围变化，宋黎感受并不明显。

在他看来，跟以往其实也没差太多。有些人自始至终，无论内里和表面对他都很不屑，另有一些人，对他则是虚假客气和应付。如今，只是某些人虚假客套得越发厉害了而已。

对于能演墨玉，宋黎当然非常高兴。

一方面戏份重了，片酬涨了，能挣更多钱；另一方面，演墨玉对他来说非常轻松，台词早就记熟了。

那天跟李子扬互换之后他才知道，只要照着自己从前的样子说话做事，就是墨玉该有的模样。

而最最重要的是，戏中的墨玉是青珝的好朋友，他会跟许琛有很多对手戏。

至于这个角色在演员表上排位如何、人设是否讨喜，倒不在他考虑的范畴之内。

对这件事反应最大的人是李哲。

晚上通电话一说这事儿，他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可以啊，阿黎！几天不见，你挺长进啊？快说说，你是怎么用你的无敌魅力征服了导演和投资人的？”

宋黎把临时换角色讲戏弄假成真的事儿说了，李哲笑得停不下来：“那个叫李什么的，肯定气死了吧？想趁机显摆嘚瑟一下，没想到把自个儿彻底赔进去了！”

“他叫李子扬。”宋黎只淡淡笑了笑，没对李哲这话做出评判。他也能看得出李子扬当时试图在导演面前自我表现的心思，事情弄成这样，确实令人啼笑皆非。

李哲笑完之后，突然严肃起来：“那李子扬，他没怀恨在心、偷偷给你使绊子吧？”

宋黎无奈地笑了一声：“你都说了是偷偷，到底有没有，我哪儿能知道？”

沉默片刻，李哲说，“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事儿，咱不能大意，我得好好给你想个辙儿。”

钱申：“反正大家都这么认为，我也不想白担了虚名，宋黎你看，什么时候能给咱正式落实一下？”

宋黎：“钱总，我新学了拼音，您给听听对不对？鸽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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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敢不讨好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