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之后,我妈补偿似地连着请了我吃了好几顿肯麦塔,那段时间我第一次对肯麦塔——我曾经最挚爱的食物产生了抵触恶心的感觉。
“好吃吗?洲洲你小时候最爱哭着缠着我买了。”
“哭得跟个小泥人一样。”
我妈又开始打笑我小时候的糗事了,笑容满面。
其实我早就不怎么爱吃了,因为一吃这种油炸,我脸上就冒痘,正值青春期少年心绪懵懂时的我还挺自己的外在形象,希望自己能跟少女漫画里的校园女男主一般清清爽爽的,不得以戒掉了。
可我妈做完噩梦之后就好像忘了,明明她得知我不爱吃这种垃圾食品的时候最开心了,夸我成长有进步,还拉着我去商场买了一堆漂亮玩意奖励我。
做完噩梦之后,会刺激人在心里建立一道防线,选择遗忘一些事情来保护自己么?
后来我对我妈常常复发的暂时性失忆很是着急,去百度上面一搜,不搜不知道,一搜吓一跳,哭得稀里哗啦地要带着我妈去大医院瞧。
我妈说没事,说她年级上来了,明明当时她也就四十岁的样子。
“好吃啊。”
我并没有扫她的兴,笑着一连吃了好几个鸡块,心底祈祷着别再爆痘了。
我妈望着我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看起来露出欣慰的笑容,可是眼中的红血丝却让我耿耿于怀。
我半开玩笑似地问她是不是老板欺负压榨她了。
我妈说没有,说老板她人很好,过段时间给休年假,还会给她升职加薪的机会。
她继续问我想去哪儿旅游?
我回答都可以,说和你去哪玩都开心。
她嗔笑我嘴贫,说要带我去看大海,看海豚鲨鱼,带我去赶海。
虽然当时的我是个爱撒谎的孩子,但当时我说的都是大实话,我妈是个很不错的旅游搭子,就是不允许我吃当地的地摊小吃,也不允许我喝除了果汁矿泉水之外的东西。
后来偶尔当牛马上班上累了,就想着回老家找我妈去旅游。
“那你答应我要跟我一起捡贝壳做条最漂亮的项链。”
就像梦里那般,在太阳底下散发出琉璃般的光彩。
“当然可以啊,到时候再买几件漂亮的泳衣和帽子。”
“我们多拍几张漂亮的照片,挂在你卧室的照片墙。”
我房间里有面墙,上边贴满了我和我妈的一堆照片,密密麻麻的,我妈就是个爱拍照片记录生活的人,她美其名曰记录美好生活。
那几天我妈对我实在是太好了些,准我吃垃圾食品,允许我拖延几天房间卫生,我有些怀揣不安。
我闷闷地开口问你怎么这段时间对我这么好。
我戳着圣代里的巧克力薄脆,总觉得我妈有什么天大的秘密瞒着我。
我就着我最不愿相信的猜想问她: “妈妈你生病了吗?自从你做完噩梦之后,我总觉得你这几天怪怪的。”
“很严重的病么?”
我妈表情愣了一下,一时没说出口。
见她不吭声,我的声音一下子带上了哭腔,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你要是不跟我说明白,敢骗我,我就在大街上大哭大闹,说你不要我了。”
“我要跟姥姥姥爷她们控诉,你不爱我了。”
我好像又变回了小时候扑在我妈腿上,哭着缠着我妈给我买垃圾食品的幼稚鬼了。
我直愣愣地盯着她那张略显疲惫的脸,赌气似的,心底却无比希望我妈能诚实地说出个令我放心的答案。
“你咒我啊。”
“你妈我身体好着呢,没生病。”
“真的么?”
“你希望我生病啊?”
“我才不信啊!”
我大声反驳她,惹得周围其他客人纷纷看着我们两。
她详装生气回怼我的模样,原先那股活力劲终于冒出来了,我在心底稍微松了口气,但我知道她还是有些事情在瞒着我。
“那妈妈你得给我看你的年检报告。”
“这次考试考到年级前三我就给洲洲看。”
“......”
还是我熟悉的江舒晴,最爱用成绩换奖励的方式鸡我的江舒晴。
“好吧,一言为定。”
我勾住我妈的小拇指,用力地晃动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骗人是猪八戒。”
我妈饶有兴味地朝我笑着,浓得像墨一般的眉毛高高扬起:“你不是一直说我是唐僧么?”
我妈开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笑,她一点都不适合开玩笑。
我吃着圣代不说话了,冰冷甜腻的味道刺激着我的神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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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我求着次次考第一名的邹清熠给我放了把水。
贿赂给了她几本言情小说让她给我补课,甚至还陪着她去隔壁市追了她最喜欢的那个作者的读书会。
这个丫头,看书比我还疯,电脑游戏比班上所有人玩得还溜些,考试成绩却甩我们一条大街。
果然是玩又玩不过,考又考不过。
学神就在我身边。
每次听我妈念叨我学习成绩的时候,强调邹清漪成绩多优秀时,我很想考试的时候把邹清漪的脑子借过来,这样我的考试成绩就能更好看些了,我妈的唠叨就能少一些。
这次常年徘徊于年级前五守门员的我破天荒地考了年纪第一,我妈乐滋滋地拿着我的成绩单,给我看了她前段时间做的全身检查报告,我看不太懂,发到网上问热心肠的网友,她们说我的妈妈很健康,不要太担心,好好学习。
江舒晴她没骗我。
压在我心口的那块石头终于稍微往上抬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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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整个夏天我妈都要我陪着睡,像个小孩子一样。
她怕我笑话,骗我说她卧室里的空调坏了,要蹭我的空调,其实我知道她就是怕做噩梦,怕我像噩梦中那般遭遇不测。
每次都爱挽着我的手肘,戳着我的眉心,说我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大了。
我皱眉努力夹住她的指尖:“我是慢慢长大的,没那么快。”
“对啊,你是慢慢从一个不哭不闹的小肉球长成一个让我伤透脑筋的大姑娘,。”
她又损我,我有些无语,就开始挠她咯吱窝。
我妈毫无形象地笑着,让快我停下,我突然轻声问她这几天还做噩梦吗?
她的笑声戛然而止,呆滞了一瞬。
这句话好像打开了她的泪腺,她愣在原地,哽咽着说没有了,没有了。
我妈再次向我展现出了她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告诉着我她同样也需要我。
我紧紧抱住她,把头埋在她心口处,听那颗心脏在蹦跳。
“妈妈你以后都跟我睡,这样你就永远不会做噩梦的。”
“妈妈,有我在呢。”
我妈哭得更凶了,脸上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
我那时候才初三,思想还是有些稚气,说出来的话也中二,现在想想都要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但少年人的真诚最容易慰藉我妈那颗敏感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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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还变得非常封建迷信,曾经的她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觉得是人类内心脆弱,心绪飘无定所,才会向那些虚构的神明寻求慰藉与精神寄托。
她开始信神信佛信那群庙里的光头和尚,甚至还信路边那些卖假货的算命先生,给我系了好多根红绳,为我抛了很多个开光铜钱,还替我跪在佛祖面前好久好久,为我求了很多次神明,烧了很多香火,花了很多很多的钱。
她的眼泪依旧。
她如此反常,害得我以为是我自己得了绝症,我偷偷哭着求我姥姥姥爷陪我跑去省里口碑最好的三甲医院做了次全身检查。
当时坐在我姥姥轿车里,我的浑身都在颤抖,我姥爷在一旁宽慰我说我肯定没事的,肯定健健康康的。
医院的消毒水味道真臭啊,我躺在医护床上,听着检查的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希望这辈子都不用进医院。
我姥姥姥爷两个花甲老人家在医院里满是褶子的手抹开眼泪,哽咽着问医生我的情况,医生还没开口呢就差点哭晕在医院里。
要是我妈知道我这么折腾我姥姥姥爷,她得念叨我七七四十九天,从不间断。
结果担惊受怕好几天全部检查报告一出发现什么都没有,跟我妈一样,我也健康得狠,可以到处蹦蹦跳跳。
姥姥姥爷松了口气,说我是个傻孩子,让我以后别想那么多,少看点没营养的狗血剧。
我点头答应了,我不没再看狗血家常伦理剧,跑去看狗血的玛丽苏剧了。
*
我妈开始一到周末就带我去各种各样的寺庙,次次都得爬那老高的山,我感觉我那段时间黑了不少,小腿肌肉可以顶翻整个沙包。
看我妈有些走火入魔的样子,我经常笑话她人傻钱多,我妈虔诚地说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没有计较我的挪揄,也没有念经了,越来越像个和尚,不再像我记忆里的那个唐僧了。
后来有天她带我去了个听说很灵验的古山,荒山野岭,草都长得老高,没什么人,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倒是特别多。
那山路陡峭,我们爬了老半天,后背湿了大半边,又在庙门口跪了很久很久,那个胖胖的老和尚才愿意开门见我们,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小屁孩,有点像西游记里的红孩儿,脸颊红扑扑的,扎着两个小羊角,打扮还像电视剧里的小书童。
他捏着他那长白胡子,笑看远方,说我命里有几个贵人,要好好珍惜眼前人。
大师还莫名给我算了个姻缘卦,说我桃花有点多,要注意辨别对方是否为良人,烂桃花一缠上就难摆脱了。
当时拒绝初恋纯情男复合请求并下定决心封心锁爱好好学习的我觉得他在胡说八道。
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说话还没步行街街口装神弄鬼的大爷有水准,肯定是骗我妈钱的。
“这位小施主小心遇人不淑,阿弥陀佛。”
我妈弯腰,虔诚地向他拜了三下,还拉扯着我照做。
就当我觉得他要拿出vx收款码宰我们一大笔时,他却我们给了免费的香烛,还无偿让那两小童给们盛了两碗香喷喷的禅饭。
待我们上完香就让我们趁着天色尚早之前走了,那老旧的红木金色波点的大门发出轰隆的声响。
我回头看那藏匿在竹林中的寺庙,问我妈,他算得真的很准吗?
“妈妈你信么?”
我妈拍了一下我的头,让我别想太多,末了又加了句阿弥陀佛。
我瞬间有些无语,我妈已经成了c城佛子了。
等我长大后才发现,那大师算命还真蛮准,果然这世界还是玄乎,不太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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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多年过去了,我依旧庆幸我妈的基因很强势,我脑袋瓜子也还算得灵光,高考成绩很漂亮。
我瞒着所有人填了个门槛蛮高比较远的学校,大学毕完业就跑到这间接性地替我挡掉了我那些年的“烂桃花”。
只不过高中大学同学聚会的时候就比较尴尬,前男友见面会么,我会被邹清熠笑话的,非必要时候我选择无视不参加。
大师说的对,我的桃花确实蛮多,都长得水灵灵的很好看,但也都是烂桃花,死缠烂打的那种,泛滥成灾,颇令我有些烦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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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清熠说我是个大色迷。
我点头,大胆地承认我就是个肤浅的颜控,加纯情小男生控,最爱和那种没谈过恋爱的白净男孩谈场脸红的恋爱,毕竟纯情小子火辣辣。
但男朋友要是过于黏人了些,想抢走我的学习时间跟我腻歪,我就柔声提分手换下一个,重新开启一段若即若离的青涩青春恋爱。
毕竟比起恋爱男朋友,学习在我这里还是更重要些。
我被我妈洗脑了十多年,她成功了,我不能让恋爱影响到我的成绩。
偶尔,我会觉得自己渣渣的,我妈说不合适分手很正常,女孩子多谈些恋爱又没错,我也是怎么觉得,意志又变得坚定起来,我又没脚踏两条船,我不是渣女。
我也庆幸当初给那些前男友讲题的时候,没真的给他们智商提上去,还收了不少补课费——我妈不让多吃的小蛋糕和巧克力。
他们要是跟我考上同个大学,那些烂桃花怕是会给我缠成一个臃肿的虫茧,我怕是得窒息而亡。
然后我发现大学的蜘蛛精也不少,果然拥有正常思维的漂亮男人还是稀缺物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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