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前我很就没见过我妈做噩梦,相反我小学那段时间常常做噩梦,梦醒了还一直抱着我妈的大腿哭,趁机缠着要我妈请我吃汉堡包,请我去吃肯麦塔。
我妈追问我梦到什么了,我闭口不谈,只是闹着要出门买汉堡包,要吃她不允许吃的垃圾食品。
我妈对此苦笑不得,一边慰藉我说梦都是相反的,说明过几天会有好事发生,又一边识破我的诡计,像唐僧念叨说吃垃圾食品长不高。
我其实梦见的一直是我的小学班主任,梦见他变成一只长相滑稽,带着古板眼镜的霸王龙,他那短手上还着把比钢筋还厚的戒尺,追在我身后跑,骂我是有爹生没爹养的坏孩子。
我在前方拼了命跑,还嘴里哭喊着我是妈妈生的,不是爸爸生的,泪花和鼻涕糊了一张脸,我妈要是看到我梦中的样子又要念叨我邋遢了。
在梦里我总是会不小心摔一跤,然后尖叫着被他吞进肚子里,然后对上我妈紧张又疑惑的眼神——你又梦见啥了。
现实里我那个小学班主任是个又凶又古板的男老师,比霸王龙还恐怖几百倍。
他可能到了绝精期,动不动就骂人,暴躁的样子像邹清熠爱玩的植物大战僵尸里边的火爆辣椒,对此我很反感邹清熠玩这个游戏。
他活像个老古董,处理男女生矛盾时偏袒男生那边,说都是女孩不听话,故意逗弄男孩,男孩这才会动手的。
他真的特别爱夸男孩,即使对方闯了不少祸,活脱脱就是个魔童,他依旧会笑着说对方机灵,将来会有大出息,可能他每天都有夸男童的任务指标,不夸上帝就电击他。
小女孩文静些他就骂她木讷,稍微活泼点的小女孩他就骂没教养,手心手背被打得红彤彤。
骂来骂去总是会总结上一句:“你未来肯定没出息,到时候哪个男人肯娶你?”
原来长了根就能有出息么,这世界上的男的都出息了,我总爱和那个跟我一样性子活泼的同桌吐槽,她附和我,翻着比鸡蛋蛋清还白的白眼。
他针对班上每一个女学生,对我,更是“照顾有加”。
即使我已经表现得比在家里乖上几百倍了,他还是百般刁难我,排挤我,错在我没在我妈肚子里手搓一根。
我那时候没有跟我妈说,怕她担心我然后又念叨我,我就安慰自己,肯定是我太优秀了,成绩常常拿年纪第一,抢走了他儿子的第一名,所以他忮忌我,憎恶我。
噩梦没有持续太久,记不起是几年级,他霸凌女学生,师风不端正的事情被家长捅到了教育局,革职吊销资格证,永远不准踏入教师行业。
他还在我们那片出了名,如他所愿,他也是正值壮年“出息了”,成了他口中赞美的那类人。
我抱着我同桌欢呼了很久,我同桌也没继续翻白眼了。
这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我也把他写进了我的日记本里。
如果我还能找回那个日记本的话,我还可以给我那个爱翻白眼的小同桌看看我在那天日记边上画的恐龙坐牢画像,想必她笑得会比我更开心。
最好笑的是那个被他夸有出息的男孩,刚成年就因为犯了事被判了无期徒刑。
出息到牢狱里了,看到新闻时我幸灾乐祸了一把。
他走之后,新来的女老师虽然有些严厉,但她人挺好,思想比之前老古董老师先明多了,还公私分明,从不会偏袒错的那一方。
至此至后,我那滑稽的噩梦才真正结束,我也没理由哭着缠我妈带我吃汉堡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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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班主任前脚刚被开除,后脚我就遇见了个顶棘手的事情。
我妈当时责问我为什么不跟她讲,她生气了,幽怨地控诉我没有向她倾诉,没有寻求她帮助,反复念叨着遇到任何的欺负都要跟她讲。
我当时点头,乖巧地答应她了,她就带我去吃了我久违的汉堡包。
我咬下一大口汉堡包,心里幼稚地想着:原来乖乖的,就能吃到汉堡包。
但是后面我失约了,我可能有天生一身反骨,遇到什么事情总是羞于跟我妈开口说,或许是我怕我妈听了生气难过,怕我妈念叨我念念叨个不停,怕她那张脸露出不漂亮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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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每次回想起我妈第一次做噩梦梦醒后的模样,我的心脏就突突地跳个不停,像是裂开了极大的口子,被人往里面倒硫酸,灼烧着我的心肉,好疼。
那天半夜我是被我妈的拍门声吓醒的。
急促的拍门声,我妈她恐慌地呼叫着我的名字,浓厚的哭腔让人难以忽视。
我害怕我妈出了什么事,连忙跑到门口打开门,还没看清我妈的脸,就被我妈抱进怀里,死死捆着,像是要把我揉回她的身体里,我的鼻尖是熟悉的安神薰衣草香,我真的快要窒息。
“莲洲,莲洲......你还在,你还在,你没有走。”
“你还没有离开妈妈。”
“妈妈我在这里,我在这呢。”
她的眼泪迅速打湿了我的衣肩,我讶异我妈居然也会因噩梦而哭泣。
“妈妈对不起你......”
“莲洲.....莲洲.......幸好你还在,我的好孩子。”
我感受到我妈的身体在抖个不停,连声音听起来都好脆弱。
我猜我妈应该是梦见我出啥事了反复地道歉,确定我的存在。
我学着小时候她安抚噩梦醒后的自己,拍打着她的背,缓慢说着梦都是相反的,都是假的。
我的心脏跳得好快,眼眶酸涩。
我不像我妈,我老爱哭了,眼泪还是冷冰冰的。
我抓起她的手戳我的脸,强调我人好好的,没有事。
但我妈还是在哭,止不住眼泪,看来那个梦境过于逼真,梦里的我死得很悲惨。
至此以后,我就相信梦都是相反的,相信我妈也有脆弱的一面。
*
那天晚上,时隔四年,我跟我妈又睡在了一张床上,我像个婴儿一样依偎在我妈的怀里,抬脸盯着我妈恢复了些血色的脸。
我问她做什么噩梦了。
她跟惩罚小时候做噩梦后闭口不谈的我,什么也不说。
回旋镖扎我身上了。
我嘟起嘴,有些怨念地说:“妈妈你真小气。”
我妈听了之后忽然笑出声,她带着鼻音开始讲着我小时候的囧事,我又羞又想笑,没想到自己小时候原来这么调皮,跟她作对似地也抖出她一大堆黑料。
她说我小时候天天跑到楼下找邻居家的小男孩打架,打赢了就笑得跟个傻子一样,没打赢就哭着跑回来喝口水之后继续找对方打架。
还说我最爱翻箱倒柜找吃的,连藏在衣柜顶上的巧克力球也能找到。
我说她每次藏的地方都老几个,找到也不难。
“我记性真的有那么差么?”
“没有,是你女儿我太聪明了。”
……
我们俩乐呵乐呵聊了好久好久。
我本以为我会先哄我妈先睡着的,没想我先睡着了,鼻尖的馨香过于柔软。
久违地,我做了一个很香甜的梦,梦见我和我在海边捡着贝壳,做了一条漂亮的项链。
迷糊之中,我隐约听见我妈说了句还有机会。
还有什么机会?睡醒后我把这事忘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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