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王希蕴早料到许清会有如此一问,清清嗓子欲将准备好的说辞吐出。
却突然注意到身前小道曲折处却投下一道影慢慢走近。
她们身处无光角落,风声都稀薄,几乎是一瞬间她便拖着许清起身,警惕地盯着那丛黑压压柏木后掩着的道路。
“啊呀!你们怎么躲在这处!”
是文书同。
王希蕴悬着的心落下去一半,不动声色道:“说些事情罢了,你去找闫姑姑,她怎么说?”
文书同撇撇嘴,满不在乎:“还能怎么说,劈头盖脸训了我一顿,又说明天的试题不简单,让我别自讨苦吃。”
王希蕴观察她的神色,确定没有什么异样,终于放下心。
不是她不信文书同,只是以她的性子,知道许清秘密后,哪怕无心揭露,也容易无意间留下线索。
现下看来,没有听见便是最好。
她随意应了两句,怕在此处太久引人注意,预备带二人回到院中。
“明日的试题,很难吗?”许清突然开口,似呢喃,若不是王希蕴离她近,是听不到她这句自问的。
目光落到她脸上,许清唇色苍白,因在外太久双颊泛着红血丝,双眸垂下,睫毛微颤。
王希蕴抿抿唇,心头划过一丝打算,又很快被她压下去。
她自然是记得前世的考题的,告诉许清确实能让她提前预备,明日胜算也更大些,可她已经暴露过一次,再将考题泄露,先前准备的那番说辞便不足够了。
更何况,这样也并不公平。
原本升任淮州画神师的那位少年,天分卓然,本人又极刻苦,是他们这一届中的佼佼者,此次也是为了回乡才报名。
自己简单一句或许能帮许清脱离苦海,可对这位勤奋少年来说何尝不是另一种欺凌。
于是王希蕴只是紧了紧许清的手,让她对上自己的眼,对她道:“你可以的,你一定要可以。”
许清愣了愣,仿佛终于明白这件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彷徨虚浮的表情慢慢坚定下来。
她必须可以,她没有退路了。
许清去找闫姑姑,三人分别,王希蕴及文书同回到画房中,准备开始今日的课业。
灶马神掌管烟火灶台,食为民天,灶马神好食温柔,品级不高,却是庇佑着所有百姓的勤劳神明,也是所有小画师入宫后第一个要学习绘制的神。
王希蕴已经有段时日没有画过灶马神了,本以为要费番功夫才能找回感觉,提笔却没有半点生疏,根本不用花什么心思,流水般的线条便倾泻而下,不消一个时辰,一副完整的灶马神像跃然纸上。
面庞圆润身躯微胖的女神虽没有灼目耀眼的容貌,五官流畅神态可亲,看了便叫人觉得亲切,她微微躬身将手中白胖的馒头递给下方的百姓,眼中是无限包容宽和。
王希蕴刻意压了笔触,不教身边人看出异样,文书同见她停笔,也只是咂咂嘴叹她今日手快。
可王希蕴自己瞧着,却觉得画中的灶马神有些奇怪。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神女似在若有若无地看着她,眼角眉梢也带着点点狡黠,定睛看又没什么。
研究许久也没什么发现,她皱皱眉,只道是这些日子经得事多,神思倦乏,花眼也是有的。
俗话说,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她重生一回,身子上的伤好了,可确实在牢里走了一遭,那些非人的刑罚也不是假的,哪能轻轻松松地放下过去朝前看呢?
什么齐弈年,什么谋反,不养个好精神怎么能解决这些麻烦事。
这样想着,手下动作更快,将余下的两幅画完,向文书同打了声招呼便去了食楼,早膳余下不多,她认认真真地用了,而后回到房中蒙头就睡。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安安稳稳睡一回觉了,现在下定决心养好精神,便是要把紧绷的神思放松下来。
那顿饭吃得饱,她几乎是一躺下便迷蒙入梦。
她仿佛又回到了吃下毒药那会儿,感受不到身体,只有神智飘飘忽忽浮在空中,又见眼前来了几位仙娥,笑吟吟地携着她悠悠荡荡地出了宫舍,远了皇宫。
直到一立在云上的琼楼玉宇,王希蕴正在门前犹豫,几位仙娥绕到她身后抬手轻轻一推,她一趔趄,闯进宫殿,回头那几位引路仙娥不见踪影。
到底是从小与神话仙事打交道,王希蕴明白自己怕是被引到仙人居所,自己当真是累坏了,连入梦都如此玄妙。
正思虑着,一物什击中她额头,并不痛,她伸手接住,是个白胖的馒头。
三位模样可亲的神仙不知何时落座高处,见王希蕴朝她们看来笑嘻嘻招手:“快过来,让吾瞧瞧。”
王希蕴见几位神仙衣着打扮与自己早间绘的三幅灶马神无异,隐约猜到她们身份,因而坦荡上前作揖,问道:“不知灶马神引我来此处是为何事?”
几位灶马神不答,飞身下来绕着王希蕴转了一圈,而后停在她面前:“吾等乃你笔下所绘灶马神,引你来此只为询你所求,吾等自当尽心实现。”
王希蕴更觉好笑,自己又不是年幼儿童了,怎么还做这样心想事成的梦,眼见面前几位灶马神眼巴巴看着自己,便随口道:“那我便想要许愿,今日的午膳中来道炙羊腿吧。”
“再无旁的了吗?我们有三人,可实现三个愿景。”
王希蕴摇摇头,只求赶紧醒来,便道:“暂也想不出别的了。”
“好吧。”余下两位灶马神有些失落,随即又打起精神来,“你若有别的祈愿只管来寻吾等,不用入梦,对着画像叩拜即可。”
另一位补充道:“你要记住,不论何人,只要对着你画出的神像祈愿,吾等都会尽力实现,但反噬皆会落在你身上,你切要留心。”
她们神情严肃认真,王希蕴不由得上了心,将灶马神叮嘱细细记下,而后三位神仙一挥手,她便又如先前游魂一般飘忽而归。
回去后终于踏踏实实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被晃醒。
迷迷糊糊睁开眼,身旁文书同笑道:“你这是困成什么样,连午饭都不吃了,是要成仙去吗?”
王希蕴揉揉脑袋,突觉身上发凉,再一看,被子不知何时被蹬到地上。
她弯腰拾起,梦里所历之事已记不清了,轻轻咳了两声问:“现在什么时辰了?”
“午时了,快走吧,待会可没饭了。”
王希蕴虽不饿,一觉睡醒也有些馋,便简单修整一番随文书同去了食楼。
楼中人不少,她们二人寻了个相连位置,没一会儿便有司食嬷嬷将饭送上来,一人一碗米饭,每桌两素一荤。
文书同看了一眼,撅起了嘴:“好不容易过节,怎么连道炙羊腿都没有。”
王希蕴笑着扒了两口饭,历年今日都有这道菜,独独她十五岁那年没有,文书同为此嘟囔了好几日,她可都记着呢。
劝慰的话还没说出口,面前又落下一碟肉,桌上孩子都欢呼一声,兴奋地举着筷子抢。
文书同手最麻利,连夹两块给自己后,还有时间抢一块放到王希蕴碗中。
那块肉烤得外酥里嫩,飘着焦香,闻着让人食指大动,可王希蕴看着,只觉一股寒意慢慢从四肢百骸溢出。
这是一块本不该出现在今天的炙羊腿。
一瞬间她便回想起了那个梦,三位神女,三个愿望,和她随口许下的那句“今日午膳有炙羊腿”。
……是真的?
一旦有这个想法,手中的饭食再香也成嚼蜡,胡乱将午膳吃了,她匆匆拽着文书同回卧房,连带着那三张早晨画好的神像。
“你干什么呀?”文书同揉揉被攥得发红的手,看王希蕴闭门挂画,大有拜画之意,“这不是你刚画得灶马神吗?画得是挺好,但也没到要拜的程度吧?”
王希蕴不答,只将那几幅画按规矩挂好,又按规矩摆好香案香炉一类,这都是每个房间常备的,并不费力。
等一切妥当,她才转向文书同:“今日本就要拜灶马神,闫姑姑布置的课业也是为此,你要罚三十张画,哪有时间再多画一张,咱们二人一同拜了,你也少些负累。”
文书同也觉有理,略一思索便应了下来,两人齐齐跪在画像前,合掌祈福。
王希蕴早就想好了自己的愿,此时在心里清清楚楚地默念:“小女先前冒犯,灶马娘娘恕罪,惟愿您能保佑许清顺利通过明日考核,好教她远离皇宫,保住半生。”
二人许完祈愿后,点燃三炷香又行礼叩拜,等一切完毕,王希蕴站起来,看着眼前袅袅升起的青烟,和在烟后时隐时现的神像,觉得自己真是坏了脑子,不过是碰巧上了一道炙羊腿,怎么还将一场梦当真了呢。
可心里多少有些隐秘的期待,故而对着文书同问道:“你许了什么愿?”
文书同挠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自然是闫姑姑能放我一马,实在不行宽限几天也是好的。”
都是明日可见分晓的愿望,王希蕴垂下头,到底是不是真的,只待明日。
心中有事,王希蕴当晚也睡得不踏实,辗转许久才迷蒙入睡,睡着后有没有再做什么梦连她自己也不得而知,只是第二天清早起床时脑子混沌,四肢酸乏。
洗脸用膳后更是不适,本来要与文书同一齐去课室学习,结果才走了一半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再度睁开眼,自己已经躺在床上,身体的不适褪去许多,她眨了眨干涩的眼,在床边发现眼眶通红,但神情喜悦的许清。
“你醒了?”许清喜道,倒了一杯水扶王希蕴饮下,又搀她躺好,“真是吓坏人了,你早晨上课途中晕倒,书同硬生生将你背回来的,又请了太医,说是这两日天冷,你又费神忧思,不小心着了风寒,才发热昏迷。”
王希蕴张张口,她有许多问题,现在是什么时辰,许清的考核通过与否,闫姑姑有没有放文书同一马,可一时却不知道从哪个问起。
许清仿佛看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眶湿润,表情却是喜悦:“我通过了。”
“考核我虽只是次名,但去淮州的名额突然多了一个,闫姑姑便也将我算进去了。”
许清握住王希蕴的手,用力道:“希蕴,多谢你,我能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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