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稷邺建功心切,不听劝阻,执意要带一千精锐翻过金山岭,燕岚是随军都监,只能随行。
由于对山路不熟,才过山顶,他们就被昆弥人察觉,一听金甲玉带,贺顿心知是个大人物,叫人切断退路,将山岭围得水泄不通。
岭北府精锐骁勇,与之硬拼必会伤亡惨重,他采取的策略就一个字。
耗。
耗到越军粮尽水绝,疲惫不堪,不得不下山,趁机擒住领头的,当作和莫杰谈判的筹码。
皇子被敌人困住,莫杰无法随意出兵,遣人将急报送往望京,驿兵进入安国府时,飞骑刚把急报送到皇帝手中。
儿子被困,刘玚坐不住,叫人取来帅印,摆驾安国府。
洛闻音已经叫人备马,又在看到帅印的瞬间恢复思考。
先前燕岚说过要替她拿回帅印,如今为了救儿子,老头子把帅印交回,这次越军遭困金山岭,或许不单是刘稷邺贪功冒进导致的。
可临行前,她对云笙再三交代,千万不能让燕岚亲赴战场,这人怎么还出现在金山岭?
见她不接帅印,似在犹豫,刘玚老泪纵横:“音儿,是阿爷对不起你,可那是大越的三千精锐,你难道忍心看他们命丧黄泉?”
分明是为了儿子,却要装得大仁大义,恶心死了!洛闻音接过帅印,叫上恰好在府里的沈修仪同行。
与敌人交锋,你死我活,她实在担心燕岚。
曲邱传来的是八百里加急,最快八日到望京,如果金山岭之围还没解,燕岚已经被困了不下十日。奇袭只会带五日干粮,山上能摘野果子充饥,但这样撑不了多久。
过了京畿道,洛闻音越发加紧赶路,长夜古道,马蹄声伴着凄风。
*
所带的干粮吃完,山上的野果摘尽,再困下去,要么做俘虏,要么战死。
骤风突起,燕岚拍掉衣袖上的草屑,远眺山间的火星,那是昆弥人严防他们突围设下的哨卡。
僵持十余日,山上的越军疲惫不堪,山下的敌人同样懈怠,今夜无月,是天赐的好时机。
她叫来军中千户,把省下的干粮分他一块:“清点人马,选出一百个猎户出身的士兵。”
千户嚼着干硬的饼子,道:“咱们岭北的兵战时为兵,闲时为民,这一代山地多,要说猎户出身的士兵,这些人里少说有三五百。”
燕岚把剩下的干粮也给了他:“那选其中最为健壮且善于攀山越岭的,只要一百人。”
被困后,她每天在士兵里走动,替他们看伤包扎,又带头采摘野果,逐渐得了人心。
起初,千户听说这是前朝郡主,很是不屑,后来又听说是秦王妃,多了几分客套,直到前两天早晨,他睡醒后看到燕岚给士兵们送果子,才开始发自内心产生敬意。
听说要挑选士兵,并不多问,转身就去行动。
燕岚走向相对平坦的地方,抓起把树叶抛下去。
几天没吃肉,刘稷邺自觉瘦了很多,躺在地上不动,树叶砸了满脸,提不起劲生气,有气无力地道:“给我送吃的来吗?”
那身铠甲脱掉,扔在一旁,玉带还晕着微光,燕岚指了指:“穿上,准备带人突围。”
刘稷邺继续躺着:“怎么是我带人突围,我是皇子,该被保护。”
“因为昆弥人要抓的是王爷。”燕岚弹了下玉带,“这身铠甲那么显眼,你少带些人冲出去,就能吸引所有昆弥人,剩下的士兵可以从反方向撤退。”
刘稷邺踢开铠甲:“我不去,凭什么,那不是去送死吗?”
“凭什么,就凭你是皇子,受天下人供养。”燕岚冷笑,“大王嫉妒秦王嫉妒得发疯,可知秦王与将士们同甘共苦,待他们如亲人,而你连这点牺牲都不愿意付出,你有什么资格嫉妒秦王。”
刘稷邺面容扭曲:“我没有嫉妒洛闻音!”
何止是嫉妒,简直是恨之欲其死,他渴望的权势,人心洛闻音都有,偏那人一点不知足,连最后的面子都撕掉,将他踩在脚下,向世人宣告:这是废物。
燕岚拿起金盔,淡淡地笑:“子时夜深,正适合突围。”
刘稷邺悚然,仿佛在这笑里看到了洛闻音。他怕下一刻就落下个巴掌,飞出把直刀,下意识往后挪,不想身后是棵树,撞到了腰。
燕岚摸着臂甲上的狻猊兽:“这神兽,穿它的人不该是懦夫,请大王披甲。”
“我,郡主,咱们商量商量。”刘稷邺知道将士对他不服,不敢大声,“不如换个人穿这铠甲带人突围,我下山后,一定带大军来救援。”
燕岚没说话。
刘稷邺以为她在考虑,接着道:“你想啊,我是皇子,有个三长两短,父皇怪罪下来,首先还不是要怪你,咱们是一起来的,你应该站我这边。”
“也对。”燕岚似乎被说动,敛袖揣手,“可派谁去,对岭北兵来说,我们是外人,让他们去冒险,人家不愿意。”
黑暗里,刘稷邺埋头无声笑:“所以要派我们的人。”
燕岚打量着他:“派谁,飞虎和飞熊太壮,穿不了你的铠甲,你带来那几个侍卫合适吗?”
“他们哪里懂带兵,我看要从你们那边找。”刘稷邺露出尖牙,“郡主,其实你和我差不多高,一定能穿那套铠甲。”
“大王还有虎牙,咬人应该挺疼的。”燕岚玩笑一句,切归正题,“秦王还等着我回去,冒这险不合适。”
苦苦寻找的机会送上门来,刘稷邺不肯放过,恭维道:“郡主智勇双全,一定能脱险,而且你放心,我一下山,就带人来救你,不会耽搁。”
见燕岚还不答应,他板起脸:“我是监军,你是下属,应该遵军令,不然日后回望京,在父皇面前可不好说话。”
树梢的枝叶在风中咔嚓作响,燕岚抵额,勉为其难道:“那好吧。”
刘稷邺吹亮火折子,看她露出的那半边脸,除了惧色,再没看到别的。
*
子夜将近,燕岚戴上金盔,这盔太沉,压下来几乎挡住视线。
千户点齐百人,他们听令脱掉铠甲,只着轻装,身上带着同袍的钩索,只携带随身的短刀利刃。
刘稷邺扮作普通士兵,夹在虎熊中间,燕岚没看他一眼,对云笙道:“下山后快速回城,一定要把这些将士带回曲邱。”
云笙在石块上鐾刀,闻言愣住:“郡主要让我和大队回曲邱?可殿下要我保护好你,我不能回去。”
燕岚道:“我不相信他,我们的人必须跟着,我答应过阿音会回去,自然有办法回去。”
在城中那几日,她把金山岭地形图反复看了几遍,记在脑海里,山东侧道路最窄,悬崖陡峭,这几日观察下来,骂了没有昆弥人防守。
来时他们从西山道上来,把敌人引到东边,能给大队留出足够的时间。
火光照在燕岚腰间,云笙看着玉佩,还想说什么,被收刀声卡住。
*
山顶上火把漫天,照得黑夜宛若白昼,贺顿光着上身,从皮帐里出来。
喊杀声沸反盈天,昆弥人叫喊着“越人突围”,纷纷披好藤甲,拿上刀叉就朝山上冲。
半道上不见越人下来,贺顿边感不妙,亲自带领一队人上去,只见地上插满火把,越军躺在旁边呼呼大睡,听到脚步声,有人被惊醒,磕头大喊饶命。
他命手下在人群里寻找,不见那身金甲,抓住喊声最大的那人问:“你们的将军呢?”
那人吓得浑身颤抖,只是重复着“别杀我”。
贺顿给了她一块肉干,高举双手看向苍穹:“我是神的化身,只要告诉我你们将军在哪儿,我不会伤害你们。”
那人狼吞虎咽,指着丛林茂密的地方:“大王叫我们点亮火把,自己带着人去了那边。”
她手指的方向是东边,那里碎石遍地,脚下一滑就跌落山崖,是连昆弥人都不走的路。
这是死路,如果运气好,也可以是生路。
贺顿暗想中计,抓住那个嚼肉干的人问:“你们称他为大王,他是什么人?”
那人摇头,直刀颈部一凉,眼前闪着寒芒,才带着哭腔道:“别杀我,是二皇子,陛下派来的监军。”
“这么说是皇帝老儿的儿子。”贺顿收刀,压住心头的狂喜,抓住越国皇帝的宝贝儿子,可以一路直逼望京,来个皇子叫门,他拍着那士兵劝道,“你们那皇帝不是人,秦王帮他打江山,他却削了秦王的兵权,鸟尽弓藏的道理懂吗?”
那人一脸迷茫,懵懂地摇头。
贺顿道:“回家去,别为狗皇帝效命,他能那样对亲闺女,对你们这些功臣更不会手下留情。”
他挥手作刀,做出劈砍的动作,吆喝身后的昆弥人:“叫上所有人,向东山道追击,务必要生擒穿金甲的人。”
传令声响彻群山,火星自山间向山顶围拢,在林间隐现,向东边而去。
等昆弥人走远,云笙扣着嗓子眼,呕出吃下去的肉干,让千户断后,自己打头阵,走向上山时的路。
听到鸡鸣声,畏缩在队伍中的刘稷邺神气顿现。
下了山,就是岭北府所辖地,没有被擒的风险,他又打起别的算盘,拔腿跑到云笙前面,叉腰挡住去路。
“有事?”云笙向侧旁跨出去,“没事别挡道。”
刘稷邺道:“你们随本王刀附近村落去探查民情,看看百姓是否安居乐业。”
云笙握住刀柄。
燕岚还在山间,生死未卜,这脑子有病的不去搬救兵,要去体察民情,不是要报私仇,置人于死地吗?
呛啷一声,鐾得雪亮的刀寒芒尽显,云笙横刀:“回曲邱,或掉脑袋,你自己选一个。”
那么多将士看着,刘稷邺险些露出怂态,一想这里不是京中大营,岭北府兵不是安**,忙推开刀强装镇静:“当然要回曲邱,本王开玩笑而已。”
在这鸟不拉屎的山脚下,他无比想念望京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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