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 8 章

望京的贵胄出门,要乘马车来显摆身份,燕岚站在东府门前,想出几十个不上车的理由。不成想,一个也没用上。

洛闻音只带一个随从,不乘车,不骑马,不疾不徐走着去皇宫。

红色华服是宫道中最明媚的景,那只涂过药的手裹上白纱,像红枫里缀出的一点白雪。

宫里教出的仪态没得挑,披帛过肩,搭在手臂上,随轻盈的步伐舞动,摇曳生辉。

看罗纱翻动,燕岚盯紧脚下,尽力让步子落在同一条直线上。

袖袋里包糖的纸抠出小孔,碎糖屑粘到手上,还是没把银丝糖送出去。强行给洛闻音上药,用掉一百个胆,如果这是笔交易,她处于亏损状态,没资本把糖塞人嘴里。

手腕上的念珠滑到虎口,她记起昨晚路过佛堂,问道:“殿下信佛吗?”

上药时洛闻音看到了紫檀念珠,闻言反问:“你也信佛?”

燕岚以为聊到共同爱好,加快脚步点着头:“信一点,臣小时候爬墙,摔折了手指,阿爷就去庙里替臣求了念珠,阿娘亲手给穿起来,还加了块平安扣,臣戴着念珠,之后都挺顺的。”

她明知不合规矩,还是把念珠晃到洛闻音眼前:“您看,就是这串。”

今天跟来的随从叫云箫,是云笙的胞妹,她一直用盯贼的眼神盯燕岚,看这动作忍无可忍,挥臂挡下那条胳膊,转动手腕就要折回去。

“退下。”洛闻音拉开云箫,细看平安扣,玉扣径宽一寸,白玉制成,和玉佩材质相同,她道,“你很幸运。”

燕岚打心底里赞同这话:“所以臣打算更虔诚些。”

她顺了好多年,今年最倒霉,但几天前苟住性命,现在手臂没被掰折,似乎是转运的征兆。

这大概归功于过去两个月多念了几次佛经。

洛闻音不喜欢别人过于殷勤,更不喜欢谈论家庭,顿了会儿,道:“我的意思是,你的家人对你很好,特别是你姑姑。”

她说得平淡,就像昨晚提母亲,燕岚忖度着此话的分量,打开话匣子。在她的认知里,亲情是人心底最柔软的地方,也是窥探一个人最好的切入点。

简洁的话语,概括燕菀信中所述,不时穿插着云箫干涩的咳嗽声。洛闻音不置一词,边听边走,走到垂拱殿前,她顿足道:“我不信佛。”

这医佐心里藏着事,一夜之间变了个人,她们道不同,注定不是一路人。

大殿前不宜喧哗,值殿禁卫持戈而立。云箫停了咳声,止步不前,余下两人相顾无言,一前一后走入殿内。

刘玚先扬嘴角,再弯眼角,做出慈父的形象,对洛闻音嘘寒问暖,眼睛却停留在燕岚身上。

他道:“音儿可是受了凉,早知如此,昨日该让你在府中休息。”

洛闻音要还上药的人情,替燕岚解围道:“燕医佐只懂药,不懂医理,不如让太医来看。”

诏令下达,太医令来得快,面对两个惹不起的人,先跪为敬。

刘玚亲自扶起人,推到洛闻音面前。

太医令受宠若惊,脑海里过了遍五十年的行医生涯,确信没医死过人,才敢拿出脉枕。把脉前看到白纱,他道:“殿下这手是如何弄的?”

洛闻音道:“被人用板子打了。”

刘玚拂然道:“谁如此大胆,朕要摘了他的狗头!”

洛闻音道:“没看清,应该是个死皮赖脸的。”

燕岚耳根发烫,大气不敢出,呼吸声尽数吞进肚子里。被骂死皮赖脸的滋味不错,可算掌握了厚脸皮的皮毛,想着还有点窃喜。

太医令诊脉,面色凝重,切完两只手,向刘玚行礼:“回陛下,臣有问题想问殿下。”

得到许可,他恭谨道:“殿下可有胸闷、心悸、眩晕等症状?”

洛闻音道:“很重要吗?”

“这......殿下脉象有些弱,主肺腑和心脉受过创伤。”太医令谨慎道,“似乎还和毒有关,好在医治及时,已无大碍,但殿下切不可忧思过虑。”

洛闻音道:“不会死的。”

太医令没见过这么消极的病人,气得想掀桌案,刘玚体恤臣下,慰劳几句后把他劝退。

太医令走后,洛闻音道:“他诊错了。”

自从坐下后,她面无表情,连指尖都没动,话说得随意,好像在说与己无关的事。红影落入人眼,成了滴落在燕岚心头的血。

毒不致命,但余毒还没除尽,手中的药已用完,昨夜不该去找姑姑,该回宫赶制解药。

可洛闻音根本不爱惜身体,她不许刘玚继续扮慈父,起身就走。

各殿的四季桂不知开过几回,此时正是花期,竞相斗艳,却艳不过长秋殿前的红山茶。

明黄伞盖下,身穿玉色宫装的女子倚着围栏,手中花钳来回于绿叶间,旁边那女官端着瓷盘,里头放着枯败的花枝,看清走近的身影,忙道:“娘娘,秦王来了。”

洛闻音难得在宫里露出笑脸,走到花圃前握着花钳,道:“这花最多开二十来天,娘娘别剪了。”

“阿音来了!”许沅姬搁下花钳,“娴君让我定期修剪,总说花叶齐整,花就能开得久些。”

她是大越现今的皇后,是先皇嘉圣帝替刘玚选的人。

入宫近三十年,从太子妃做到国母,享尽荣华,虽然年过四旬,至今没行过周公之礼,因保养得当,看起来仍像花信之年。

许沅姬没有孩子,初入宫时抚养刘娴君,后来对洛闻音多有关照。

对这位嫡母,洛闻音也要亲近些,她挽着许沅姬进殿,落座时道:“花叶修得再齐整,开得再久,最终还是要谢的。”

两人坐定,那女官送来桂花糕,贴心道:“这糕里没放糖,殿下尝尝。”

母亲死后,洛闻音就不爱吃糖,总觉得甜味腻得心里发慌。

桂花糕里少了甜味,多了花香,尝起来清爽,她吃完一小块,明目张胆地拿出锭金子:“多谢萧掌事,我还有事请掌事帮忙。”

朝臣私下贿赂女官内宦,多给几粒金瓜子金豆子,直接拿锭金子,堪称前无古人。萧贞不贪财,也不敢接,低头等吩咐。

洛闻音不强塞,金锭放桂花糕上,道:“尚药局医佐燕岚,多留意这个人。”

“燕岚!”

主仆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叫出这名字,不是疑问,而是意外。

许沅姬道:“燕菀一大早来,让我替她照顾侄女,她是燕岚的姑姑,有这请求正常,你和她交集不多,又不爱管内廷之事,怎么留意起这人来了?”

“这人不时在我面前转悠,有时候像狗皮膏药,惹人烦。”洛闻音拉紧手上松开的白纱,笑道,“所以想找个人,把她嫁了。”

要甩掉一个人,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给人找个家。

只要找到夫婿,再随便找个理由,比如久居宫中不利于感情和睦,让对方上到奏疏,把妻子讨出宫去。到那时,刘玚没法再以问疾为由使唤人,燕岚不能再借圣意往安国府跑。

这支箭就算射了回去,还是一箭双雕。

许沅姬记得燕菀说过,侄女和秦王有过节,却打死不肯说后话,便问:“听说你和燕岚有过节?”

“娘娘真是耳听八方。”洛闻音用脚都能想到从哪儿听来的,用脑仔细思考后答道,“过节谈不上,她以为欠了我点东西。”

“好好说话!埋汰谁呢?”许沅姬一指点她山根,在弧度漂亮的鼻梁上来回滑动几下,“她一届良民,能欠你什么?”

十几年的经验告诉洛闻音,再不躲要被捏鼻子,她游刃有余地别开头,拿起金锭挡在脸前。

必须承认燕菀嘴巴了得,再多说几次,燕岚定会成为俾众周知的大善人。

许沅姬手里塞着金锭,深受启发:“难道她欠了你很多钱?”

“我哪知道她怎么想。”洛闻音右手托着下巴笑,清冽的药味渗出白纱,钻入鼻腔,她抬手嗅了骨关节,话锋一转,“皇姊最近来看娘娘,有说什么吗?”

这是在问刘娴君对她的态度。

文武分立,朝臣不可避免地分为三派,太女党、秦王党、中立党。其中太女党众口难调,不说所有文臣,单东宫僚属,最少都有两种声音。

除了那天那部分人,还有另一部分僚属,他们认为应该拉拢安国府。

刘娴君听从哪一方,直接影响到安国府的应对之策。

许沅姬放下金锭,挑拣剥好的石榴,拣出一盘又大又红的,道:“娴君总说手里没有兵权,想对朝堂做些改制。”

洛闻音抓几颗石榴放嘴里,嚼了两下吐出石榴籽:“想要兵权。”

果然还是忌惮,东宫长久存在杂音,说明刘娴君摇摆不定,甚至动过夺兵权的心思。

越人尚武,虎符和帅印只服军威,洛闻音话语铿锵:“那我可不同意,娘娘应该知道,我不想要别人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觊觎我的东西。”

无论什么时候,拥有一支死心塌地的军队,是立足朝堂最大的底气。

不动兵权,是她翻脸前的底线。

“我和娴君也是这样说,她是明白人,分得清轻重缓急。”许沅姬趁机捏到洛闻音的鼻尖,“其实你们三个,我真正担心的是平都王刘......”

“母后!”刘娴君才下朝,人到殿前,声音先破门而入。

洛闻音不想打扰这两人,抓了把石榴,起身道:“燕岚那事,就麻烦娘娘和萧掌事了。”

洛闻音:努力把老婆嫁出去的第一天,找人ing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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