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打架

周舟记得十年前遇到顾从州的那个盛夏,媒体称“突破南城二十年来最高气温”,楼道上行人步履匆匆,汗水湿透衣衫。清风路筒子楼里没空调,低矮逼仄的楼房冬冷夏热,在30度上下的八月,像间桑拿房。

正值暑假,一中食堂不开门,她像往常一样,还是拿着带盖的不锈钢大碗,戴着偶然在路边捡到的不知哪个老师的工牌,去职校去打物美价廉的教师餐。

慢条斯理地吃完了,又沿着小河走了一圈消食,直晃到天黑才回家。这时气温降下来了,她贪凉,多绕了两圈。这一走,就走远了,路上行人大都归家,昏黄的路灯下有小虫子在盘旋,路上黑黢黢一片。

她两手插兜,一步一顿,慢悠悠地走着。

大路前方忽然传来一阵响动,在寂静的夜里显得非常突兀。她顿住脚,接连传来一阵窸窣声,中间夹杂着男性喉咙的响动。

走进了才发觉是有人在叱骂,至于那一下一下的闷响,是拳脚落在人身体上的声音。

她站得很远,冷冷地瞧着,六七个人环伺着把一个人围住,轮流踢踹他。里面有两个人看样子是负责放哨,隔个几秒就抬头一次,确保周围没人来。

被打那人的头被压得低低的,看不清面容,跟着那些人的动作咬牙发出闷哼,被踢倒后迅速重新爬起来,狠狠朝面前的人一阵乱打,有人被他踢中肚子,怪叫一声。

看起来被打的人不是好欺负的,被打一下就要还回去两下,只是到底势单力薄,没几下就被三个人控制得死死的,眼睁睁看着无数拳头在脸上乱挥。

无论是打人的还是被打的都把牙咬得死紧,怕被人发现。

他们打得起劲,她站在墙檐下观望,不想惹祸上身,掉转身子就要往回走。小河尽头另有一条路,远是远了点,总比从这些人身边过好得多。

忽然抬起的脚一顿,有一条红色大塑料袋敞着口丢在路边,她一脚踏进袋子里。塑料袋摩擦的声音很大,面前这伙人风声鹤唳,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挥动的拳头不自觉停下,一时间所有人都瞧向她。

跑。她脑子忽然沸腾了,下意识蹦出这个字。没过两秒就冷静下来:真的不会被追上来顺手料理了吗?她下意识对比了一下她和他们的体型差,跑是跑不掉的。

她的脚步没停,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她不知道这个决定对不对,这些人恶狠狠的眼神像箭一样射在她身上,她觉得像是凭空多出来一把枪抵在背上,迫使她往前走。

她慢慢从阴影里走出来,不过几步路,像是走了很久。这伙人瞧着从阴影里走出来的她,细弱、冷淡、状似不在意。有人交换眼神,有人松了口气,仍恶狠狠地先开口:“哎,前面那女的,你找事儿啊?”

她闻言淡淡瞥了他们一眼,被打的男生鼻青脸肿地被按倒在地上,被人踩着头,还是瞧不清面容。

“路过。”周舟重新抬起脚,跟他们擦肩而过,再没多看一眼。意思就是:你们做什么我不在意,我只是过路的。

几个人面面相觑。等周舟走远了,才有人说:“靠!还以为哪个值周老师逮我来了,上次有人告状,不分青红皂白给我好一通批评。”

说话的上周因为打人被停课一周回家反思,再回来半点没改,更加得寸进尺了。他们虽然又狂又横,到底是学生,提起老师,多少还是有点忌惮。

有人附和他:“揍他丫的!谁敢告状?这个打完了就去找他!”

有人心下惴惴:“快快,踢两脚解解气,再被发现我就要被开除学籍了。”

挨打的人脸被一下一下摩擦在地上,闷闷地嗤笑了一声:“来啊!谁怕你?今天弄不死我,明天老子找人弄死你!”

本来停下的几个人又给他惹毛了,几脚踢在背上,骂道:“找死啊你!叫你横,叫你横!”

周舟在前面走着,听到后面的声音重新响起来,满手都是汗。

谁是打人的人?为什么打人?谁挨打?为什么挨打?

老实讲她并不是那么感兴趣,打死了也不关她的事。刚才本来要绕路的,这该死的塑料袋。塑料袋的把手还缠在她脚上,刚才踢了几下没踢掉,须须溜溜地粘在她鞋上,她不耐烦地弯腰伸手狠狠扯下来。

再走一个路口就要到家了。她记得路口大榕树底下除了有几块青石板,还有个电话亭,只不过她没有要联系的人,所以基本没用过。

她慢慢地走着,后面的声音逐渐听不见了。不知是那伙人离开了,还是地上的那个人被打晕了。

她又能做什么呢?上去帮他,然后一起挨打?她还没那么蠢,知道没有安慰她给她撑腰的人,所以她从不惹事。那个人一看也不是什么好人,一般人被打应该尽全力呼救,他却忍着不出声,要么是打惯了人,要么是被打惯了。

总之不会是单方面被欺负的。她这样想,潜意识里像是为自己的不作为开脱。

走了两步,又停下,揣在兜里的手摸到今天下午买饭时剩下的一个硬币,硬邦邦地硌着手,被她的体温捂得热热的。

又走了几步,已经看得到电话亭了。她站在凳子旁沉默半晌,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受不住良心的谴责,对自己说:如果没人在打电话,就报警,如果有,那说明那个挨打的人今天该遭此劫。

电话亭后面传来甜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着家长里短。周舟倒怔了一怔,扯着嘴角冷笑了一声,转过弯,与她擦肩而过。

已经走到二楼了,那个人对着听筒说了再见。

她停在门外,顿了几秒,这伙人看到她往这边来,稍稍留意一下,不会不知道她住在这里。心一横,转身噔噔噔地跑下楼。

电话打通了,她简略地说明情况,报了地址,然后挂断电话,迅速开门跑进屋。

一进屋子就热起来了,她快速洗漱完,躺倒在床上,现在倒不怎么关心外面的事了,大不了远远地看到可疑人员守在巷子口,不进去就是了,反正趁着黑夜,也没有人记得她长什么样子。

她静静地躺着,心里盘算下学期的奖学金情况。如果奖学金名额还会给她,那她就可以换一个房子住,这栋楼里住的人太多、太杂,这小小的房间甚至还有点漏水。

往好了想,住在这样的居民楼里也不是完全没好处,比如果离学校近,只需要走10分钟,又比如现在,早晨6点半。居民楼里静悄悄,但住她斜上方的老大爷已经准时准点起来晨练,比闹钟还准时。

她猜大爷刷牙时一定老顶着喉咙口,或者经常把牙膏咽下去,因为每天叫醒她的,是大爷恨不得把胃都吐出来的干呕声。

听得多了她也有点想吐。

迅速洗漱完毕出了门,迎面遇上老大爷,周舟斜眼看了他一眼,迅速移开目光。

现在还早,学校门口的包子铺前没有多少人,她从口袋里摸出硬币,买了个馒头。她在学校里传来悠悠的起床乐中边啃馒头边往走在大路边边,今天的心情说不上好,但也不算太差。

但老天像是见不得她有一瞬间的舒心似的,一看她心情不错了,忙不迭兜头泼下一盆冷水。

一辆机车从大路上呼啸而过,路上人少又没减速,等车飙到她旁边时才猛地捏住刹车,好歹是没撞上,但昨天后半夜下了场雨,大路坑坑洼洼的,蓄了几个小水洼出来。

一瞬间,无数泥点从天而降,溅了她一身。

“……”

机车上的人长腿一跨连忙下来道歉,头盔罩着他的脸,周舟只看得见他一双黑眼睛外面那一扇蛾子翅膀似的睫毛狂眨,一边眨一边说话。他的声音闷闷地从头盔底下传来,似乎在说:没事吧同学……抱歉……”之类的话。

没事?你看我现在像没事的样子?长眼睛吗你?学校附近你骑张单车得了呗,还整机车?装什么啊你?有没有素质!

周舟毫不掩饰地翻了个大白眼,心里顺溜地叫骂,恶狠狠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恍惚间又听见他说:“……赔给你……”

她瞬间冷静下来,抬头从头盔上那一小块玻璃里看进去,既然要赔的话,那就另说了。

周舟眼看着他把车骑进地下停车场,最近新盖的,除了供老师用,一些走读的学生交钱也可以往里停。这座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有钱人还是有几个的。

走进学校,她被人叫住。

班主任知道她家境贫困,对她多有帮扶。加上她成绩不错,学费减免的名额自然是给她。

她倒算不上对班主任有多少谢意,他只不过是按规定办事,顶多是觉得他公平公正,因为听说隔壁班的名额都给了班主任最喜欢而不是最贫困的学生。

冷漠孤僻,少言寡语,不懂人情世故,她绝不会是老师最喜欢的学生。

按流程办完手续,去厕所里稍微清理了下身上的泥点,走出来时恰好同班女生的一些窃窃私语传进她耳朵里。

“又是她,又一分钱没花白读一学期,凭什么啊?”

“服了,老王也是有病,怎么不投票选一下名额,要是投票我一定不选她。”老王就是他们班主任,一个刚上四十岁就秃顶的男人。

“你看她天天跨了个批脸,给谁看啊?谁欠她800万似的。”

她们的声音不大,显然不知道自己开门出来了,兀自不满地吐槽着。路过的几个同学见她站在门口,知道她听到了,拉一拉她的衣袖,让她别放在心上。

周舟面无表情地走出几步,站到和说话女生平行的位置。她很清楚她不被这几个人待见,因此也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只是淡淡的,因为是单眼皮所以时时显现出一种轻蔑的意味,很不好相处的感觉。

也不怪别人讨厌她,她从长相到性格每一个讨喜的。

有人眼神示意了那女生一下,她转头,刚好对上周舟黑黝黝的眼,没料到周舟会站在身后,吓了一跳。

她不知道她们在不满什么,这几个人家里都是小康水平,绝对轮不到学费减免名额的。

站了一会儿,周舟问:“你们是在跟我讲话吗?”

“不是,你听错了。”那个女生沉默了下,全然没有说别人坏话被当场发现的尴尬,若无其事的拉着同学走开了。

这样的小插曲还不至于会在她心里放很久,她自然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拿出书来看,她有她自己要做的事。

不经意间听说今天有新同学转来,听说在原来的学校还是风云人物,学习、长相、家庭样样拔尖的。因为父母升职了,才跟着转过来。

周舟对转学生不感兴趣,只要不影响她这次的奖学金,她一眼都不想多看。

校园文~斯哈斯哈,求关注收藏家人们!批评建议尽管提,都会看都会考虑的,谢谢大家(≧?≦)/物价基于作者回忆,不是当下,要往前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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