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今后我来教你念书。”

大清早的,林锦一脸呆滞地看着一脸,嗯……慈爱地说出这话,手边放着一摞书的君见雪。

他惊呆了。

林锦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的声音中带着些细微到几不可闻的颤抖:“君老板,你这是……”

他有些崩溃,他想,我这一生,虽称不上什么功德无量的大善人,但也从未滥杀无辜,亦不曾,嗯……很少惹事生非,我今天明明一大早就起来了,还颇为……友好地和青笠打了招呼,跟桃儿说了今后不用给他准备食盒了,我在这宅子里,与旁人虽说不上其乐融融,但也从未闲过什么口角,君见雪现在这样到底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翻旧账?还是说因为我没在他之前到书房?

他到底想做什么?到底是什么?!

君见雪看着他这变幻莫测的神情,也沉默了一瞬,随后继续说到:“我知晓你幼时因身子不好,所以一直没什么机会进入书塾学习,但现在不同了,我也可以来教你了。”

说完,他还十分温柔地对林锦笑了笑。

林锦看着这个微笑抖了三抖。

他又仔细观察了一下,最后觉得,君见雪可能是认真的。

“唉,君老板,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便也实话实说了,其实我连《幼学》都没读过。”林锦一脸严肃,试图将君见雪吓退。

可事与愿违,只见君见雪一脸慈爱地从手边拿出了一本书,上面写着四个字《幼学琼林》。

君见雪:“无妨,那我便陪你从头学起。”

林锦又惊呆了,但是没关系。

林锦继续战斗:“我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我现在认识的那些,也就够我看看话本了。”

君见雪依旧慈爱:“那我便从《千字文》《百家姓》 开始教起吧。”

听到这话,要不是目前的情况不允许,他真的很想回君见雪一句,其实……倒也没到那个地步。

林锦继续说道:“我最讨厌的就是念书,而且我一看到书就头晕,想睡觉。”

君见雪:“那应当是授课的方式有问题,你放心,若是你对我授课的方式有什么意见,可以尽管提出。”

看着君见雪一脸真诚的模样,林锦有些词穷。

他沉默了。

按现在的情况,估计不论他如何说自己是个蠢才 ,君见雪都会觉得自己肯定能把他教好,那还不如直说自己没这个心思,让他彻底歇了这个心思呢。

于是林锦便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开口了,同时,这份吊儿郎当中还拿捏着几分严肃,以便让君见雪知道自己是认真的: “我于念书一道上没什么天赋,不过蠢才一个,又不考取功名,君老板又何必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呢,多浪费时间啊,您说是吧?”

说完,林锦还颇为自得地想:不愧是我,语气拿捏得如此到位,这回他肯定放弃了。

可他又事与愿违了,不知是不是他错觉,他似乎看到在君见雪脸上闪过一丝痛惜和怜爱,又迅速消失。

然后就听君见雪先是轻笑了一声,随后说道:“若是只为考取功名而去念书,那才是真的蠢了。”

似乎是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话,林锦愣了一下神。

然后就听君见雪接着说道:“读书可以是为了修身养性,考取功名,但更是为我们行走在这世间造了一柄尺。尺在我们心里,为我们做人做事提供了一个标准,一个界限,教我们如何待人接物,并予以我们衡量这世间善恶是非的标准,教我们如何去看待那些人和事。”

林锦怔了一瞬,随后情不自禁地嗤笑道:“那按你的话,标准到底是什么呢?一个人平日里乐善好施,受人尊敬,可在灾日里为供养家人而偷了一只馒头,而引得最后人人喊打,那他到底是善是恶。一个地主往日里嚣张跋扈,迫害了不知多少人,可就因为在大旱时减了一点租,便让人感激涕零,引得人人称颂,他又是善是恶。这世间对于是非善恶的标准本就是乱的,善者作小恶而为恶者,恶者为小善而为善者,这又有什么好学的呢?”

君见雪嘴角勾出了一抹弧度,目中浮现出赞许:“这便是你的善恶是非了。”

林锦疑惑:“什么?”

君见雪:“对于这世间的善恶判定你已有了自己的一套标准,这世间的标准的确是乱的,所以我们要做的也不是去学,而是看,以此来让那柄尺变得更准。不随波逐流,不人云亦云,便是第一步。”

林锦有些动摇,但还有点懵:“那我还学啥?”

君见雪:“那你可曾想过在面对这些善恶是非是时要如何做吗?你心里的那柄尺让你知道了其他人做的是错还是对,而你学过的那些书中的道理则为你要如何做提供了依据。若你只是冷眼旁观那些人的所作所为,那你便永远只停在了第一步,而你学的那些道理能让你明白为什么要这么做,更是为你帮助那些为世间善恶是非标准所害之人时,提供了一份底气。”

林锦听着这番话,面上也有了些许的动容。

君见雪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些许的诱哄: “你想过你今后的路要如何走吗?是像现在这样每日喝二两酒,听听书,看看话本,一天就这么过去了,这真的是你想过的日子吗?我并没有想让你在此道上取得多大的成就,为自己赚取名声。只是希望……至少能帮你探探前方的路,多少为你照亮一些罢了。你也不必有多大的负担,若你依旧没能看清前方的路该怎么走,只能说明你还没遇到自己的贵人罢了。”

林锦轻轻眨了眨眼,带着些许的迷茫,他彻底动摇了,他僵硬地立在原地,微微低着头,神色有些俨然,但还有些犹豫。

在他犹豫间,君见雪话头一转,漫不经心地甩出了最后一张王炸: “摘星楼的三名酒皆为我亲自酿造,你是那里的常客,也算是我的酒中音了,听闻三名酒的其中两种你都喝过,只差甘风霖了,一直没能抢到。若日后你能勤奋一些,届时我请你,可好?”

林锦猛地抬起了头,君见雪知道,稳了。

此时林锦的内心陷入了极限拉扯中:你想没想过,若是跟着君见雪念书,今后可能就真要过上起得比鸡早,起得比狗晚的日子了,你想过吗?

那是甘风霖。

你忘了之前在狗王爷那受过的屈辱了吗?没学会就算了,还天天都被那狗王爷冷嘲热讽的,你想回到那样的日子吗?你想吗?!

那是甘风霖!

我姑且就认为你想吧。可你现在正经书都没读过几本,让君见雪教你,你不怕在他面前丢面子吗?你真的不怕吗?!!

可……可那是甘风霖啊!!

诶不是,你这……

最后林锦屈服了,他慢慢地,忍辱负重地说出了那个字:“好。”

君见雪顿时眉开眼笑。

看着他这个笑,林锦的满腔屈辱竟神奇地被消去了一点点,让他觉得,念书这件事也许没有想象中那么糟。

当然,也只有一点点,他依旧悲愤。

两人“协商”完毕后,君见雪就又拿出了那本被他拿起又放下的《幼学琼林》,说道:“那就先从这本开始吧。”

林锦面上已然没有了情绪,他平静地说了一个字:“好。”

不过他内心还是渗出几分惊讶,他是真没想到君见雪会真从《幼学》开始教,怎么都应是四书五经之类的吧。

两人坐了下来,君见雪慢悠悠地着:“这《幼学琼林》 分为四卷,这第一卷又分为天文、地舆、岁时、朝廷、文臣、武职六个篇目,然后……”

林锦漫不经心地听着,眼睛盯着摊开的书本发着呆,心里已经决定好在君见雪讲学时要去哪神游了。

突然,他冷不丁地听君见雪说了一句:“来,你先把这篇读一遍,我也好看看你有哪些字音是不会的。”

听见这话,他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手忙脚乱的去把书本拿起来,有些慌乱地看着上面

的文字,磕磕绊绊,一字一字地读了起来:“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

君见雪甫一听他开口,也愣住了,他又听了一会儿,沉吟片刻,才打断了他:“你……之前没有习过句读吗?”

林锦一脸懵地“啊”了一声。

君见雪继续说道:“这不是‘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是‘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 ”

空气安静了下来。

林锦立刻将目光转向了开头,在看清的瞬间,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在心里咆哮着:他妈的,老子的一世英名全毁了。我为什么不偶尔在这儿拣两本书来

看?!我但凡看了现在也不至于弄成这样! 我之前为什么不读《幼学》?!啊啊啊啊!!为

什么?!!

咆哮在此刻没有任何用处,他思考着要用怎样的说辞才能勉强挽回自己的一点点形象,这时他才想起去看君见雪的神情。

他小心翼翼地抬眼,只见君见雪此时微微低着头,眉眼微蹙,嘴边的笑意已然消失了大半,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林锦的脑子更加空白了,几度欲说还休。在君见雪终于开口时:“我……”

他急忙打断了他:“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学过这个,就是近来太久没看书有些遗忘而已。”

然而这并没有什么大用,他眼见着君见雪满目慈爱地开口了: “无妨,你……”

林锦继续挣扎依旧在试图挽回自己的形象,他直接打断了他:“不!有妨!我真学过,不信你听我再给你读。”

林锦接着开始念了:“混沌初开,乾坤始奠。气之轻清上浮者为天,气之重浊下凝者为地。日月五星,谓之七……”

君见雪也没再纠结,他安静了下来,就在旁边听着,时不时纠正一下他的字音和句读,并在他遇到不会的字时提醒他两句。

“这个是螮蝀。”

“这字不念鬼,念魄。”

“这不是'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而商羊舞旋风’,这是‘风欲起而石燕飞,天将而商羊舞’ ”

“这是欻。”

……

就这样,过了将近一个时辰,林锦才勉强能完整地把这第一篇念下来,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的形象已经彻彻底底地毁了。

君见雪还状似安慰地说了一句:“无妨,我从前也是这般。”

林锦面无表情,心如死水地“哦”了一声,明显没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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